<>天味楼的二层回廊上,邱广遥望着一层大堂的“掌柜”,就在方才,这个伤布裹面的男人露出了半张苍白的面孔,和一对赤若花红的双唇。
“戏子?!”
“嘻嘻嘻~”
“掌柜”哼着清幽的戏曲,朝着酒楼二层,天门邱少而去,似若一只女鬼,四肢无力,飘飘而行。
邱广遥此时,绷紧全身,他四周环顾,却也不见半个人影。邱少咬牙切齿,并非是因为怕了这“白面”,而是这个国廷通缉的要犯,如此“大庭广众”之下,与自己交集,恐怕也是一件自趟浑水的事。
戏子一路小步,行于邱少身前。看着眼前,这个高足七尺的男儿,戏子也是不禁微微一笑。他带着一张黑白各异的脸,上半脸是这天味楼的掌柜,一个垂目苍眉的老人。而下半脸便就是他自己,白面戏子应有的苍肤红唇。
此刻,邱广遥即便心中略紧,但也依然装作平态,眼神中透着“霸王”惯有的藐视,目空一切。因为他知道,现在不可以示弱,身前的这个白面疯人,说不定会是他这一辈子遇过,最为“强劲”的对手。
“我有事求你~你可应得?”
邱少望着戏子,红唇微动,咧嘴笑道。他不知道这个“疯子”为什么要为自己的嘴唇抹上一层鲜红的唇脂,更不明白这“疯子”又为何要将自己的脸涂成这样,半白半黑。
“你求我?”
“是呀~人家,被孔原修欺负的好惨,你帮帮我...如何?”
戏子此时,依然细声怪气,好似这光天化日之下,也是他的“地盘”一般。又或是算准了,赵飞云不会再杀一个“回马枪”,冲入这天味酒楼之内。
“你的脸?”邱广遥见得戏子如此,也是自知此人,定是神志不清,心疯缠身。此时,唯有沉着应对,才能把问题,弄得简单。
作为一个胜天门的弟子,邱广遥的作风,应该是先请这白面,吃上一顿拳脚。但有的时候,邱广遥并不是一个随便冲动的人,尤其是在一个,能够引起煌都慌乱的“疯子”面前。
“哦~这只不过是肉色的妆粉~而已。”戏子随口一道,便是撩起长袖,往自己的脸上一顿擦拭。片刻之间,一张仓若白纸的脸,顿然露在邱少的面前。
戏子微微一笑,将那眉上的“假须”轻轻一扯。此刻,那传闻中的画眉勾目,白面红唇,已是一览邱少面前。
邱广遥看着戏子“卸妆”而去,这才明白那原先,挂在脸上的常人肤色,才是这白面的妆容。他原本就是一个,肤色如雪,赤色染唇的“怪人”。
“你?!”
“我本来就是如此,被烈火烧得一脸白面红唇!怎么?很稀奇吗?”
“......”
邱少闻声不语,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身前站着的是一个思绪正常的人,那么邱广遥还可以与其周旋片刻,但无奈这戏子,未必听得懂“人话”。
“你叫邱广遥?”戏子淡淡一笑,话声上吊,如若戏中女子。
“嗯。”邱少淡淡一应,也是不知这白面想要如何,更是不敢轻举妄动。
“带我出城。”戏子道。
“凭什么?”邱少答。
“......”
“凭什么呢?哈哈哈,问得好~”
戏子听得邱广遥如此冷言,便是忽然一阵狂笑,好似心里又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白面瞪起勾目,便是咧嘴开口。
“就凭你...想不想活,你的一众师弟师妹,想不想活~哈哈哈~”
“我看是你,活腻了吧?!”
“不不不~我早就活腻了!因为无趣,这才找你,消遣~呵呵呵!”
戏子恶声而道,好似心中已经有了一道计划,一道足以将这四个来自东城南地,胜天门的弟子,送入万劫不复的“计划”。
邱广遥听着白面,如此疯言疯语,心中的怒火,已是燃至胸口。只要戏子再敢胡说,哪怕一句,这天门邱少恐怕,就要大拳一挥,丝毫不顾后果。
“你想清楚了再说!我可没那么好的耐心!!”邱少拽起白面衣领,生色聚怒,皱眉言道。
“哈哈哈!你想打我呀?!”戏子此时依然仰面长笑,好似这邱广遥在他的面前不过只是一个笑话。白面笑声过后,便是忽然面目一惊,恶瞪邱少而去,开口又道。
“你要是动我一下,你们一个都别想...活着出城!!”
“去你娘也!”
邱广遥闻得白面如此“挑衅”,便是大怒。他想得很明白,此刻四下无人,若是自己现在动手,说不定还能拿下这白面,弄得一个手擒要犯的名声。若是助这戏子出城,一旦被知,便是害的一众同门,乃至门派名声,毁于一旦。
邱广遥从来不会做这样亏本的买卖,更不会与人谈得如此荒唐的条件。他拎起手中戏子,便是往哪长廊一旁,木梁大柱而撞,如若随手置起的花瓶,毫不吃力,轻易可挥。但其速度之快,如若真是将这白面,撞于木梁之上,那戏子也便会真的,好似一个花瓶一般,粉身碎骨。
“啊!哈哈哈哈!!”
白面此时顿然惊笑,好似一只断弦的风筝,如此的自在,如此的张狂。戏子此刻,看着眼前的天门之子,便是一声大喝。
“杀人啦!!啊!哈哈哈!来人啊!哈哈哈!”
“闭嘴!!”
戏子大叫之间,邱广遥便是猛然收劲,将其握在掌心,一手抚于白面红唇之前。鹰眉皱紧,兽目而瞪,他并非担心这戏子会死在自己的拳下。
只是,这白面行踪诡异,在这煌都躲藏数日之久也未曾被人发现。现在,若是在这酒店的长廊,公共之地,死于邱少之手。若是没人看见,邱少便可将这白面的尸身送去煌都审廷,届时随便找个理由,便也能说得通。
但如今,若是被一众酒楼房客,看得二人扭打于长廊之上。那么两人的关系,就会变得说不清,道不明。如果没人证明邱广遥的清白,那么像赵飞云这样,枉然执法的国廷官僚,又会不会武断之下,贸然收走了自己的性命。邱广遥实在,难以断定。
此刻对于邱少而言,他不可能用自己的命来冒险,更不可能为了一个疯子,断送了自己的大好人生。
“我行踪向来诡异!你能在这酒楼长廊与我碰面,我们的关系你说得清明吗?即便你杀了我!!赵飞云也一定会斩了你!!以绝后患!!”
戏子见得邱少罢手,便是轻轻一道,即便“霸王”手捂口鼻,白面依然勉强话语。而这一句话,确已是如同一双刚劲有力的大手,将邱广遥心中的杀念,悄悄推去了半分。
然而,这个来自天门的邱广遥,并不是一个普通的江湖门弟。邱广遥,邱少爷,东城南地的“小霸王”。对于杀人越货,打家劫舍,他比任何一个人都要熟悉,比任何一个贼,都要看的透彻。
此刻,只见邱少忽然一记猛拽,拖起白面,便往自己卧房而去。速度之快,令得一众房客闻声开门之间,只能见得长廊空空如也,唯有一个赤暗的灯笼,伴着一阵灯火长鸣,孤零的挂在回廊的墙边,轻轻摇晃。
“嘭~”
邱少将手中白面推入房中,便是即刻关门。现在,他可以随意蹂躏这个白脸的“怪胎”,即便拳打致死,也不会有一个人来打扰。因为,邱广遥的拳头,从来都不会让人有机会叫喊,一拳而下,便是胸闷口塞,毫无发声之力。
可惜此时,这白面已是乘其不备,如若一条白蛇,退去一身掌柜长衫,赤膊上身,轻轻一跃,跳上厢房掩窗之上,一脚踢开窗沿,听得一阵街上热闹繁荣,悄声传来。
“你!!”邱广遥看着手中,紧拽的布衣,好似退去的蛇皮,便是瞪目而向,望着那白面坐在窗前,顿然不知如何所措。
“你想把我关起来独打吗?啧啧啧!你打呀!!看看到时候,你如何解释,与我一个通缉要犯,在这酒楼的卧房里赤膊相会~哈哈哈!!”戏子此时,赤身坐于窗前,单手掩面,如若偷笑,好似一切都在他的戏本里,从来都没有出过一次“意外”。
此刻,邱广遥甚是后悔。他后悔自己踏进这酒楼,更后悔自己一时心火急燃,竟是起了杀念。如若不然,倒是可以打得这戏子半瘫,直接送去审廷,倒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动。
“你休想活捉我~这里人多眼杂,你与我独处,无论如何都说不清,道不明~呵呵呵。”戏子翘起兰花指,一脸羞涩,话中之意好似一柄长剑,顶在邱少咽喉一般。
戏子话声一落,余音未消。只见邱广遥眉梢轻翘,看着眼前“无恶不作”的白面怪人,邱少此时忽然淡淡一笑,开口道。
“你赢了!!我可以保你出城,但是我有条件在先。”
“条件?”
“对,条件。”
“你还敢跟我谈条件?”
白面馋笑而道,邱少一脸笃定。二人此时,好似鼠狼与苍鹰,各有所思,各有计划。邱广遥轻轻一叹,如若飞鹰欲猎,话声刚劲,开口便道。
“我做事的规矩,一向都是有来有往。你不要以为耍上一点小聪明,就可以将我随意摆布。想出城?答应我一个条件,便可。”
“好好好~只要你带我出煌都...说吧,什么条件。”
“两个条件。”
“说。”
“第一,随我去鬼门!!”
“嗯?呵呵。”
戏子闻声便是得意,两眼魅气,抬首藐望,口中冷笑。
白面此时,心中稍稍一定。因为,他本来就打算去鬼门,为公上信的复仇大计,作上一些事。却未想这,胜天门的邱广遥,对那鬼门,显然也是不怀好意。
“那么第二呢?”
“此事过后,别让我再看到你。”
“哈~这个自然,我也不想被你看到!!要是身处煌都之外,你这条疯狗,可是会咬人的~呵呵。”
“你才是疯狗!!”
“彼此彼此~”
二人此时,话语言尽。四目相对,一人勾目,一人鹰视。邱广遥知道,相比戏子威逼胁迫,倒不如自己抛出条件,这样一来,自己便不会那样被动,也不会“一无所获”,白白帮了这疯子。
‘哼~疯子...’
邱少此时心中,默念之间。只见那白面已是悄悄捡起地上的衣裳,面对“霸王”,一路提防,倒退而行,朝着门外而去。
“邱广遥,从现在起我跟你暂且算是朋友!但丑话还是要先说在前头,我明日再来找你,要是找不到你的人~我就去审廷投案,直指你为同谋!反正出不了城,我也是死路一条!!”
戏子此时,咬牙切齿,一脸恨意。他没有想到这邱广遥会跟自己谈条件,更没有想到,这“条件”,竟是对上了自己的胃口。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与你是一家的?!”邱少侧身一转,侧面而对,冷视戏子,口中淡淡一道。
“我没有证据,但我有办法让你与我同行,共赴黄泉!你不信?那就尽管试试!”
此时,望着白面离去,邱少也是心中暗暗一定。他没想到会与这白面作“买卖”,更没想到,这戏子会答应。但事实如此,邱广遥也是自然,“心满意足”。
......
“朱忌,你听到了什么?”
“那个通缉告文上的白面戏子...要这天门的小子,带他出城。”
就在戏子邱少对话之间,此时此地,朱忌与胤迁平也是同样,卧于天味楼的客房之中。
朱忌此时,以耳贴墙,墙上可见一道甲马符印。仿佛如此,就可听尽天下之音。对于方才白面与邱广遥的对话,这老练的“鬼道”也是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是一伙的?!”胤迁平闻得朱忌所言,便是一惊,想这胜天门虽然霸道,但也算为国为民,不了却与那通缉要犯为伍。
“非也,他们起初,并非同谋。戏子,好像是在要挟这胜天门的小子。”朱忌淡淡一笑,也是轻轻一言。
“那直接将那贼人捉拿,交于审廷便可,为何还要与其纠缠?”迁平皱眉紧目,一脸正气,话声沉重,也是恨不得自己,可以亲手将那白面,捉拿归案。
“呵~少主有所不知!戏子乃是国廷封城通缉的要犯,国军如此搜寻数日之久,都未能寻到。若是突然被这天门的小子,突然从这酒楼擒至审廷,即便斩杀在这客栈卧房之中。你觉得。审廷依然还会要这个天门的弟子,给上一个解释。”朱忌侧首而道,话声之余好似出了一道“考题”,想要试试这天道阁的小道士。
“什么解释?他抓了犯人!!”
“现在假若你是那天门的小子,你杀了戏子疑惑生擒。届时,审廷反问你,为何与这要犯,在客栈私会,你如何作答?”
“我没有私会!!”
“既不是私会,又怎会与这个藏匿于沟角,军部搜城数日都难以见得的白面...在这酒楼客房相遇?作何解释?难道,偶然不成?”
“这!!”
“如果少主你答不出,戏子若是死了,你便一起陪葬。如若戏子还活着,审廷就会去问戏子,白面若是诬陷...你依然必死无疑。”
此时,胤迁平皱眉咬牙。他不禁感叹其世间的无奈,明明问心无愧,却又要百口莫辩,说不出个道理来。
“哼~少主,老奴还是那句话。这个世道就是如此的道貌岸然,如此的是非不分。人命就是如此之贱,枉死于是非颠倒之中,实在已经不算是一件,可惜的事。”
“......”
“朱忌!照你如此言道,那么天下的通缉要犯,都没人可抓了吗?!”
“自然是有,一般被浪客捉拿的要犯,都是死人。而且都是死在,无人可见的地方。少主,你又何时见过,除了捕快军部之外,活捉逃犯的侠客浪人?”
“故而这戏子找那胜天门的弟子,之所以如此嚣张。是因为他...选对了地方?”
“是。”
迁平沉静片刻,对于朱忌所言,小道也是自觉似有道理。但依然觉得这世道,不该是这样。现在,在胤迁平的心里,显然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
“朱忌,我们要拦下这白面!!此人作恶多端!!怎可容他离城,再行恶事?!”
“少主莫急,老奴方才说了,这天门的小子和那通缉的要犯,起初不是同谋。换而言之,他们现在,是同谋。”
“什么?!”
“胜天门的小子,向戏子提了条件,共赴鬼门,戏子已经同意了。”
“岂有此理!!”
胤迁平闻得朱忌之言,顿然震怒,他不敢想象堂堂胜天门的弟子,竟然会和一个国廷通缉的重犯,坐在一条贼船之上。
“朱忌!走!我们去把戏子拿下!!”
“少主,莫急!我等是以风行化尘之法,潜入煌都。此处,我们不便动手,更不能招摇!你也一定不想,坏了你天道阁的名声,在这煌都惹上官司吧。”
“那么,就眼睁睁的看着这贼子,逍遥法外?!”
“如是!”
小道此时抿嘴紧目,他身为天道阁的修士,斩杀邪魔本就是自己最应该做的事,如今朱忌口口声声,不便行事。胤迁平则更是焦急,他无论如何都不愿看着那白面,勾结天门之子,逍遥法外,逃出城外。
“啪!”
忽然只听一声拍案声响,胤迁平忽然咬牙切齿,浓眉瞪目,一掌拍在案前。想来自己,乃是天道阁的门生,本应斩杀四方妖邪。如今,白面疯人就在眼前,却也丝毫动不得。
“不行!我现在就要抓他归案!!”
迁平此时,一气之下,便是起身,握起一柄锻铁长剑,欲将出门追寻白面踪迹。可是,那朱忌又怎会任由“少主”胡来。他一把抓起小道手腕,便是轻轻一笑,开口声道。
“你现在出去,也抓不到他。何必,多生事端。此人命格,不过三五载。少主即便不惩,也自有冥差来收。”
“那这三五载,此人要行多少恶,杀多少人?!”
“皆为天意,少主不可强求!!”
“荒谬!!”
“少主不可冲动,若是执意斩杀妖人。也要等其走出煌都,才可再做打算。城内国廷军甲太多,若是动手,对白面与你我,皆是不利。”
“好!朱忌!正如你说!明日出城之后,我要你紧紧跟着那天门的贼子!时机一到,你便随我,将天门逆贼和那白面一同斩在剑下!”
“老奴,谨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