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梳洗过的张松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丑,但洗去脸上灰尘的张松却如一块蒙尘的奇石,剥去了表面的石皮之后,竟显露出一丝温润的光泽来,丑虽然还是丑,看起来却让人觉得顺眼了许多。
张肃看着衣冠整齐,神态严肃中带着一丝温和的张松,一时看得呆了眼,愣了片刻神才回过神来。他心一酸,忽然感觉到了一丝惭愧,低头给曹冲拱了拱手:“公子请坐,自有永年陪着公子说话,肃去准备一点酒食,以供公子充饥。”
“有劳张太守。”曹冲笑着拱手,张肃起身轻拍张松的背,然后快步走了出去。出了门他见四周无人,这才抬起手,抹了抹眼角的泪珠。听着里面张松和曹冲寒喧了几句已经开始了正题,这才踩着轻松的步子,出门去了。
“永年先生,这是我家公子手订的上巳文集,是今年上巳节丞相府诸位先生的大作,前面的序文是我家公子所作,还请永年先生斧正。”周不疑恭恭敬敬的将一只锦盒递了过来。
张松欣喜的接过,小心的打开锦盒取出书来,从头翻起,不大时间就将一本文集翻了一遍,这才将书细心的抹平合拢,轻轻的放进盒中,将玉别子别好。这才叹道:“丞相府果然人才济济,这本文集中诸位都是文采斐然,可以看得出来当时确实是意气风之时。”
周不疑有些惊讶的看了一眼张松,这才佩服的将眼光投向曹冲。曹冲知道他在惊讶什么,但却没有应他,笑笑说道:“这本文集尚有许多遗憾,王仲宣诸人当时尚在荆州。而永年先生更是远在成都,遗珠甚多,这里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小子猜想,明年的文集应该比今年的更好。”
张松也笑了,他是碍着曹冲地面子没有全说实话,以他的眼光看,蔡琰、曹丕、曹植的诗文都不错,而曹冲的那篇序文。也的确让人有出尘之想。但不得不说,这里面有些文章纯属是应景之作,水平并不如何高。听曹冲这么一说。他心中一喜,知道曹冲的意思是说明年他也将在这些人之中了。
心情越好,平时阴损的嘴说出来的话也动听了许多。他微微笑道:“子桓公子悲天悯人,有儒者之风,子建公子文笔虽然略显稚嫩,但天才横溢,将来成就不可限量。不过他们二人地诗文比起蔡昭姬来。都略有不如。蔡伯喈果然是天纵其才,连生个女儿都是如此高明,让我等须眉汗颜。”
曹冲虽然早就从蒋干的口中知道这家伙确实有才,没想到他这么有才,倒真有三国演义上所说的本事,不禁抚掌笑道:“久闻张永年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今日得见,方知所言不虚。”
张松见曹冲笑得开心。心中也是喜悦,他看了一眼曹冲身侧地面面相觑的周不疑和蒋干,露出一丝得色,顿了顿又说道:“不过要说文采,还是公子所作的序文最佳。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妙哉!若不是亲见公子。只见此文,必以为作者乃一中年得道之人矣。”
“惭愧,惭愧,先生过奖。”曹冲脸红了,他这篇文是抄来的,而真正的作者王羲之确实是人到中年了,没想到张松一扫之下,居然从字里行间把这都猜出来了。
“公子无须过谦,以公子的年纪,能写出这句话来,虽然文风略有颓丧,却也是难能可贵了。”张松也叹道:“我只听说天竺那边有那种天生的灵童,闻佛经而知雅意。没想到公子也是如此,未闻佛经也知造化无常。唉,松自诩有才,今日方知世有高人而未必有幸得见,做了几十年地井底之蛙,真正是愧不敢当。子翼先生,来时路上松一时狂放,还请先生海涵。”说着,恭恭敬敬地对蒋干作了一揖。
蒋干一时没回过神来,下意识的回礼,却有些奇怪,路上两人争得面红耳赤,要不是因为有公务差点要打起来,这时的张松怎么这么客气,真是到了公子面前就改了性子了?他哪知道张松平时的狂放固然有才高的原因,但更多的是一种逆反心理,你们不理我,我还不理你们呢,我官没你们大,但不把你们放在眼里。如今曹冲身份比他高出许多,却对他客气异常,他那种心理得到了满足,自然不会赌气了,更何况他见了这些文集,也确实有些感慨,自己才虽高,还没有高到能把这些人都不放在眼里的地步,至于那篇序文,他更是自愧不如,而对方却是如此年轻,不由得他不心悦诚服。
蒋干和张松两个铁嘴讲了和,这气氛自然是更加和谐了,从诗文开始谈起,几个人纵论天下大势,谈得热火朝天,虽然间有争执,却是情绪平和,气氛极好。蒋干和张松自不必说,周不疑是个少年天才,见识之高也不必说。真正说起来,实际上是曹冲这个冒牌天才的水平最差,但他一来位置尊贵,二来他的文章,他地武功都是有目共睹的,所以他不怎么说话反倒让人觉得他是谦虚,而不是心虚。
几个人谈到半夜,这才依依惜别。本来想来骗地图的曹冲虽然没骗到地图,却也没有空手而回,张松将益州的形势讲得很清楚——看得出来这小子早就想把刘璋给卖了,准备工作做得很充分,就连各个城池的边关守将什么脾气特搞得清清楚楚。曹冲听得心头一阵阵地冒寒气,要是自己不知道张松地底子,真被刘备捡了便宜去那可真不是什么好事。
米氏姐妹歪在车上已经睡了一觉了,反正车上有火炉,有薄毯,旁边还有四个虎士,再加魏延的二十个侍卫,不至于有什么安全问题。她们姐妹睡得很舒服,直到曹冲上了车,捏着她们地鼻子她们才惊醒过来。
“公子回来啦?”米小双一见曹冲的笑脸,连忙抬手擦了擦眼睛坐了起来,一边推醒米大双,一边手脚利索的去拿酒杯,准备将热在炉子上地酒斟给曹冲。曹冲摆了摆手道:“不喝酒,也别叫你姐了。我们回吧,这里不冷吧?”
“这里哪会冷,就是酒气有点重。”挤上车来的周不疑搓了搓手笑道:“公子既然怕她们冷。为什么不带她们进去,只把她们留下车上。”
曹冲笑了笑道:“我怕她们看到张松时会笑出来,对张松不礼貌,对我来说也不妥。你没看出来吗?这两个丫头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连你都敢笑,那个张松长成那样,她们还不把肠子笑断了?”
周不疑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多亏了子翼再三提醒呢。即使是这样。当时也憋得我好辛苦,她们要去了,肠子未必会断,脸一定会紫的。”
“哼,说什么呢?”娇憨的米大双这时才醒了,一听周不疑的话,不满的坐起来身来,撅着嘴说道:“那个张松我们已经见过了,长得贼眉鼠眼的。在车外看了半天,还想凑过来看仔细点呢。”她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的举起胳膊打了个哈欠,袖子滑了下来,露出修长白嫩地手臂。刚钻进车来的蒋干一看就直了眼。米大双感觉到了他象狼一样贪婪的目光。立刻将手放了下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还印着睡痕的脸绷得紧紧的,顺手将炉子上的酒杯端起来泼了蒋干一脸。
“滚到下面去。”曹冲踹了呆的蒋干一脚,蒋干抹了抹脸上的酒,灰溜溜的坐到车帘外面去了。
“姐,你也太放肆了。”米小双沉下脸瞪了米大双一眼,“公子还在这呢,还好周公子是公子地亲信,不会多说什么,让外人知道了,要说公子没有家规呢。”
米大双吐了吐舌头,偷偷看了曹冲一眼。曹冲捏了捏鼻子,也没有多说什么。米小双舀出一杯酒,从车帘里伸出手去:“子翼先生,小双代姐姐陪个不是,请先生不要见气。”
蒋干接过酒杯,尴尬地笑了一声:“是蒋干失礼在先,怪不得大双姑娘。”
“好了,好了,你们都不对,回吧,我可困了。”曹冲打了个哈欠,催促道:“明天还有事呢。”
车夫一声吆喝,马车晃了一下,咯咯吱吱的起动了。
坐在外面的蒋干却闷了半天,忽然问道:“公子,你说那个张永年以前是那样,怎么见到公子却这样了?”想来他是考虑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张松为什么会反差这么大,就连他这个钻研鬼谷子颇深的人都看不懂。
曹冲半倚在米大双的腿上,由着米大双给他捏着眉梢,停了半天忽然问了一句:“你见过刺猬吗?”
“刺猬?见过,我们家旁边的庐山上多的事,长着一身硬刺的小东西。”
“刺猬这种东西就是这样,一见到有危险就会将浑身的刺竖起来,谁靠他近谁倒霉,但你如果消除了他地敌意,其实也是蛮可爱的。”曹冲被米大双的小手捏得舒服的哼了一声,继续说道:“张松才高,但别人总是笑话他,他自然也会象刺猬一样竖起刺,逮谁刺谁。”
蒋干恍然大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第二天曹冲向曹操推荐了张松,曹操听曹冲详细地说了昨天见他地过程,也觉得自己有些孟浪,他想了想说道:“这样吧,我身边的人太杂,关系不太好处理,万一哪个得罪了他反而不好,就让他在丞相府挂个参军事地名,跟着你做事,你身边人少,不会搞得太复杂,如何?”
曹冲想了想,也觉得这样比较妥当,便应了下来。很快丞相掾主簿桓阶就下达了文书,辟张松为丞相掾史,参丞相军事,随从曹冲做事。张松接到任命书时,看了又看,虽然他知道曹冲肯定会推荐他,没想到这么快,才半天功夫就把事情办妥了。想想昨天下午自己还垂头丧气的准备打道回府呢,没想到现在自己已经如愿以偿了。
张肃见事情已经办完,自己做了太守。弟弟如愿入了丞相府,心满意足的在乌林住了一天后就起程回去交差,这次曹操封刘璋为振威将军,刘瑁为平寇将军,又赏了不少东西,回去刘璋一定很高兴。
张松送他到长亭,两兄弟执手相看,依依惜别。张肃关照道:“永年。如今仓舒公子看中了你,你就好好在他身边做事。仓舒公子是有名的仁厚之人,文韬武略皆是有口皆碑的。又是丞相看中地人,当然不会差。只是兄长我要提醒你,他千好万好,唯一的不好就是他不是嫡长子。你做事归做事,可有些事还得分清楚,不可牵扯到其中去。”
张松笑了:“多谢兄长提醒,我自当谨慎从事。我在公子身边。家中老父老母。就有劳兄长了。”
“唉,你这说什么话,那也是我的父母,我照顾他们正是理所当然的。”张肃佯怒的看着张松,又叹了口气道:“永年,以前是兄长无能,虽然把你带进了官场,却没能照顾好你,兄长一直心中有愧啊。这下好了。你从此可以飞黄腾达,我这心里,总算好受些了。”
“兄长,”张松心中一酸,这时才念起平时兄长的百般好处。只是自己当时忿忿不平。看谁都不顺眼,现在想起来。真是后悔莫及。他紧紧的握了握张肃的手,含着泪笑道:“做兄弟地以前诸多不是,还请兄长不要挂在心上,嫂嫂处也请兄长多多担待。此去路远,兄长还是上路吧。”
两人感慨半天,挥手作别。张松站在岸边,看着张松登船远去,不停的挥手作别,一时到帆影消失在茫茫的天水之间,这才回营。接下来地几天张松一直跟着曹冲身边,看看黄忠他们几个对阵切磋,跟着曹冲参加军事会议,再不然就是几个人在乌林峰上摆上一张小几,凭岸临风,看着对岸的江东水寨论说将来可能的战事。
张松这时才知道水寨前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埋着无数的大石和木桩,真要有人想一头撞上来的话,离大寨百步就会船破人亡,没有人带着想要自己把船开到大寨里来,简直跟找死没什么两样。他不禁为自己当初的想法感到惭愧,曹丞相地手下人才济济,果然不是盖地,象荀攸、贾诩、桓阶、刘巴等人哪个不比他强,公子手下的人虽然不多,却也没有庸才,周不疑、蒋干都不比自己差。
他的心态转了过来,慢慢的脸好象也长得顺眼了些,曹冲身边的人看得习惯了也无所谓,而其它营中有些不长眼的人看到张松时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结果被曹冲带着几大高手打上门去,拉出来在众人面前一顿胖揍。这种事情搞了两次,整个军中都知道了这个仓舒公子护短不是假的,是真的,他手下地人不能惹。不光是不能惹,说都不能说。
为了这事曹操特地把曹冲找过去当着众将的面训斥了一顿,不过曹冲还是不改,那些将军也知道曹丞相这是给大家卖面子,不一定是真的训斥曹冲。何况曹冲人缘极好,将军们也不想自找麻烦,只能约束手下的人自己小心。这么一搞,不少人就动了心思,想方设法的要调到曹冲手下来。
张松为此感激涕零,死心塌地地保定了曹冲。
这一日正在乌林峰上小坐,周不疑用树枝在地上划出了夏口、樊口和乌林地地形大势,然后用树枝点着夏口说道:“夏口的文仲玉与关云长一时之间谁也奈何不了谁,估计对峙之势还得拖延下去。夏水夏涨冬竭,前一段时间雨水较多,尚能支撑,如今只怕大船已经无法通行。文仲业在上流,要么弃舟登岸,要么后退到汉水流域。而如果弃舟登岸地话,北军的战力虽强,张机先生亲训的医匠也算高明,但毕竟不比荆州本地人习惯,再加上关羽军扼守住了有利地形,此消彼长,一时之间谁也占不了上风。其他诸路支军,因为担心后路的问题,一时也不可能深入。因此关键还在这里……”他用力点了点乌林,“此地一日不决,战事一日不定。”
“元直说得高明。”张松点头道,他轻咳了一声,从米大双手中接过热酒润了润干裂的嘴唇和快冒烟的嗓子,然后接着说道:“此地战势,目前看来也是个相持的态势,我军总兵力强,但水军弱,荆州水军能战的都在江夏刘琦手中,如今由刘备和关羽掌控。襄阳水军和江陵的水军战力太差,人数虽然多,打起来未必能占上风。北军虽强,不习水战,经过这些日子的训练虽然有了很大提高,但也只是和襄阳水军相近,与江东的精锐水军相比还是有很大差距。不过我军也有我军的优势,目前虽然不占上风,但自从丞相大人在军中下了悬赏,再加上奋威将军第一仗就阵斩了黄盖,我军士气极旺,诸军求战心切,这些天士卒们训练极为用功,假以时日,过荆州水军不是难事,更何况刘仲玉设计的那个拍杆威力惊人,只等士卒们练习纯熟。所以我们拖得,他们拖不得,拖一天我们的胜算就大一分,等到明年春水一涨,夏水复流,只怕这些挡车的螳螂再也无法挡住丞相大人一统天下的步伐。”
米大双在一旁听了,眉头悄悄的皱了起来,她借着端酒给曹冲的机会,笑着问道:“公子,如果抓住了刘……玄德,你准备如何处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