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璋端着脸子,在大帐中端坐着,僚属们静静的坐在两旁,沉默不语,偶尔有交头结耳说两句悄悄话的,很快就会被刘璋用眼神制止住。他刻意保持着一种沉默的气氛,想要给过一会儿进帐的庞羲和孟达一种心理上的压力,特别是庞羲,他要这个跟他顶牛顶了多年的亲家公被这种严肃庄严的气氛压得不战而溃,老老实实的拜倒在自己面前,哀求自己的怜悯。
静静的等了好久,帐外渐渐的传来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刘璋眼皮一挑,冲着站在帐门口的从事张裔点了点头。张裔立刻出去,见庞羲和孟达规规矩矩的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个年青将佐和十来个雄壮的侍卫,一千精悍的卫士在一个沉稳的将官带领下,排着整齐的方阵,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这些卫士身上都穿着一件单布罩袍,鼓鼓囊囊的,看得出里面穿了厚甲。张裔有些不以为然的看了一眼,转回身躬身施礼,朗声通报道:“禀大人,巴西太守庞羲、无当校尉孟达求见。”
刘璋巍然不动,眨巴了一下有些酸涩的浮肿眼皮,微微颌,张裔立刻退了两步,弯腰出了大帐,站在帐门口高喝一声:“益州牧刘大人有令,传巴西太守庞羲、无当校尉孟达进见。”
庞羲和孟达对视了一眼,眼中全是讥诮的眼神,他们互相让了让,一齐迈步进了大帐。
刘璋抬起头。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直挺挺地站在他面前的庞羲和孟达,再看了一眼他们身后的年轻校佐和十几个横眉立目,一脸杀气地侍卫。嘴角掠起一丝不屑的笑容:“亲家公,难怪巴人要围阆中城啊,你在巴西近二十年,当真是捞了不少,连侍卫都穿上绵衣了,真够阔气的啊。”
旁边的益州官僚们也跟着不满的哼了几声,这庞羲也够张扬的,你有钱就有钱呗。何必搞得这么显摆,不仅他们身上穿着锦袍,就连身后那些一眼就看得出来是侍卫的粗汉身上穿的都是锦袍,这是不是有些太过了,难怪巴人要来打劫。如今益州牧大人都来收拾你了,这个时候也不收敛一些,居然还这么嚣张,真是不知好歹。
刘璋见自己地话在官员们心中引起了共鸣,不免有些得意,他又皱起了眉头说道:“庞太守。你虽然是我的儿女亲家,可在这里,你还是我的属下,难道在巴西呆的时间太久了,连见了上官应该行礼的规矩你都忘了?要不要我找个人教你几天,等你学好了再来见我?”
庞羲淡淡一笑,也不低头行礼,只是拱了拱手说道:“承使君大人关心,庞羲虽然为使君大人镇守巴西二十年,风餐露宿。与蛮夷打了不少交道,但汉官礼仪却一点没忘,也希望使君大人没忘才好。”
刘璋有些生气了,这庞羲到了这个地步。居然还敢在自己面前这么说话,当真是以为自己不能杀人吗,他哼了一声,怒声斥道:“大胆庞羲,见了上官不跪,居然还敢邀功,你镇守巴西,无尺寸之功。反而横征暴敛。引起山民暴乱,居然连阆中城都围了。你还以为是种荣幸吗?本官带兵前来为你解围,你不说一个谢字也就罢了,竟然还当面顶撞,还说什么汉官礼仪一点没忘,汉官礼仪就是你这样吗?”
他气哼哼的说了一长通话,有些喘不过气来,只得停下吸了几口气,一边叹息年岁不饶人,这才在路上辛苦了一个月,就虚成这样,一边狠狠的盯着庞羲,考虑着下面怎么威的腹稿。没想到庞羲却是微笑吟吟,似乎看着他这副虚弱的样子很是有趣,一点给他行礼的想法也没有。
更让刘璋生气地是,庞羲无礼,连孟达也不把他放在眼里了,直挺挺的站在那里,连个腰也不弯一下。他越看越生气,抬起肥厚的手掌,啪的一声拍在面前的案几上,大喝一声:“大胆庞羲、孟达,不知礼数,来人,给我拿下。”
门口哗啦一声响,几个卫士撩起帐门大步走了进来,冲到庞羲孟达身边就要动手。且慢!”一声清脆的喝声在大帐内蓦然响起。
刘璋一愣,正在想这是谁的声音这么清脆呢,听起来有些怪怪的感觉,他正猜疑着,只见直挺挺站着的孟达和庞羲忽然向两边让开一大步,将身后那两个年轻校佐推到了与刘璋直面的位置。左边那个手持一件用锦布包裹着长条状物地年青人咯咯一笑:“使君大人既然知道汉官礼仪,那是不是该从上面下来拜见上官啊?”
“上官?”刘璋一头雾水,他求助的看了一眼旁边的郑度和周群,却见他们脸色煞白,就连一边坐着的杨怀和高沛都有些紧张地直起了身子,手按上了腰间的刀环。刘璋更不解了,他转回头看着那个年轻人,却见那个年轻人一抖手,将手中的长条布囊缓缓除去,露出一枝用三重旄牛尾装饰的八尺符节,他正了脸色,忽然一声断喝:“使持节镇南将军曹大人到——”
刘璋的脸色唰的一下子白了,他呼的一声站起身来,却没站稳,身子一歪,扑通一声又坐倒在地上,旁边的郑度连忙过来扶起他,两人眼神一交错地时间里,刘璋感觉到了一种无助,素以智谋出名地郑度眼里居然全是惊恐,这让他更觉得可怕。
“刘使君既知汉官礼仪,见到本官为何如此失态啊。”曹冲嘴角挑起,慢条斯理的向前走上主位,低下头看着狼狈不堪地刘璋,他身后的几名卫士跟了上来,将刘璋连推带搡地拉了下去。又摆正了席子,曹冲这才慢条斯理的脱去了外面的锦衣,露出里面地精工细作的戎装。
“见了镇南将军还不施礼。你敢藐视上官吗?”孙尚香手里拄着节杖,寒着脸一声暴喝。
刘璋体若筛糠,在郑度的掺扶下跌跌撞撞的走下来,不由自主的跪倒在曹冲面前,嘴里哆嗦着:“益……州牧、振……威将军刘……璋,拜……见将……
庞羲和孟达带着侍卫几步跨到刘璋原来的主位上,分成两排站在曹冲两侧,快意的互相看了一眼。对着话都说不周全的刘璋撇了撇嘴,一脸地不屑。郑度等人见刘璋拜倒,略微迟疑了一下,也立刻聚拢来,按照官职大小在曹冲面前跪倒,一个接一个的报着自己的官职。
“刘使君,你好大的架子,请你到南郑去,你推托公务繁忙,你不去。我只好来了,可你也太慢了吧,我在阆中等了半个月,你才姗姗来迟,这一路可开心啊?有没有扰民?”曹冲淡淡的笑着,看了看下面抖成一团的刘璋,又看了看跪在下面的杨怀、高沛,挑起嘴角笑了笑,对他们招了招手说道:“杨中郎,高中郎。你们近前来。”
杨怀和高沛在曹冲隐在庞羲和孟达身后的时候,他们就觉得有些异样,这不光是庞羲和孟达的嚣张,更多的是来自于他们身后那十几个侍卫地威压。他们是在战场上征战多年的人。对杀人不眨眼的那种铁血雄兵有一种天然的敏感,他们下意识的觉得,这些身材高大健壮的侍卫不象是庞羲的侍卫,更不可能是孟达一个校尉的侍卫。至于那两个年轻人,站在益州如此多的大员面前也没有一丝畏惧之色,平静的眼神里倒是有一丝讥诮,这让他们心生疑窦,略一思索就想到了正驻在汉中地镇南将军曹冲。曹冲如果到了此地。那么阆中之围就不是巴人叛乱那么简单了。
可惜他们没有机会多想。曹冲已经叫到了他们的名字,他们的心立刻提了起来。他们在定军山的时候,曹冲派人招过他们,他们却找借口没有去见他,现在却被曹冲抓了个现行,也不知道曹冲会不会报复,借机要了他们地脑袋。他们俩磨磨蹭蹭的挪到前面,弯腰行礼:“不知将军有何指教。”
“你们还是大汉朝的官员吗?”曹冲皱着眉头问道。
“当然是。”两人连忙回答。
“既然如此,镇南将军府传你们前去问话,为何推托不前?”曹冲的声音里透出阴森森的杀意。杨怀和高沛觉得脖子一顿凉,颈上的汗毛立刻竖了起来,背后一阵冷汗透体而出。他们知道,曹冲这是要借他们的脑袋威慑众人,万一回答不好,只怕今天小命不保。
“回将军,我们……我们……”两人嗫嚅了半天,也找不出什么理由,他们俩心有灵犀的偏过头相互看了一眼。他们合作多年,颇有默契,一对眼地时间里就明白了对方地意思。杨怀一咬牙,大声说道:“回将军,我们奉刘大人命,不可与将军接触。”
“竟有此事?”曹冲转过头,有些惊讶的看着刘璋:“刘大人,这可是事实?”
刘璋已经瘫坐在地上,根本说不出完整地话了,他的头不受控制的晃动着,看起得象是摇头,又象是在点头。曹冲好象看懂了他的意思,挥了挥手道:“既然是刘使君有令,我就不追究你们了,还是问刘使君比较直接些。不过看刘使君这样子,好象一时也问不成什么话了,来人,将刘使君请到旁边休息一下,等他好些再来回话吧。”
两个虎士走了上前,架起刘璋摁在一旁。刘璋软倒在席上,一只手撑着席子,一只手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失望而无助的看着战战兢兢的众人。张裔连忙走上前去,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仔细查看了一下刘璋的情况,弯着腰小步走到曹冲面前,低声说道:“将军,刘使君身体很差,下官请求将军让医匠进来给他查看一下,以免生意外。”
曹冲瞟了一眼刘璋,又看了看张裔,点了点头笑道:“你去帐外。找一个医匠来。”张裔点头应是,快步帐外抬头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外面形势大变,刘璋地亲卫军已经被赶到一边解除了武装,大帐已经被那一千穿着锃亮铁甲的壮汉团团围住,那个将官手扶着长刀挺立在阵中,面对着外面围过来的数万大军夷然不动。他不敢再有其他地想法,立刻老老实实的凑到那个将官面前,低头将曹冲的意思说了一下。
郝昭看了一眼满头是汗的张裔,手指一动。身边一个侍卫立刻分开虎士,走到阵前,叫过对面的一个益州军将领,吩咐了几句,那个将官一听刘璋要叫医匠,以为刘璋受了伤,不敢怠慢,很快就叫来一个医匠,跟着张裔进了大帐。
大帐里,曹冲正面对着益州官员训话。
“本官奉天子命。统辖荆益军事,招一个白水关守将前去问话,居然还有人敢抗命不遵,真不知这益州还是不是大汉的益州,这益州牧还是不是大汉的益州牧,在座的诸位,还是不是我大汉地官员。”曹冲扫视了一眼跪在下面的众人,“说来也是,益州不进贡已经十几年了,天子一直以为真是米贼当道。现在汉中已通,刘使君还是据关自守,看来这米贼也只是个遁词,益州虽然还姓刘。却是此刘非彼刘了。益州人胆子大啊,朝庭委派的益州刺史进不了益州地界,我这个镇南将军也要用这种方式才能进入益州,真是咄咄怪事,咄咄怪事啊。”
下面跪着的众官汗如雨下,一声不吭,垂头不语。他们弄不清曹冲在打什么主意,不敢胡乱说话。生怕当了曹冲杀一儆白的对象。一个个比耐性,谁也不敢出头。曹冲见这帮人比耐性。不禁微微一笑。这时刘璋经过医匠治疗,气顺了,苍白的脸色也好了很多,也能坐起身来了。这才由张裔掺着,一步步的挪到曹冲面前,伏倒在地。
“刘璋怠慢将军,请将军恕罪。”刘璋有气无力的说道。曹冲笑了一声,心道你倒会抓小放大,想用怠慢二字就想把全部责任推得一干二净,看来也不是个蠢蛋啊。他叹了口气,抬手说道:“诸位也别跪着了,地上挺凉的,都坐回位子上去,好好想一想自己的所作所为,本将军自会找你们问话。”
众人如释重负,知道现在最大地问题是刘璋,曹冲是不会主动来找他们这些小虾米的麻烦,一个个这才小心翼翼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安安稳稳的坐着,细听曹冲和刘璋交锋。不料曹冲根本没有和他们谈判的想法,只是安排了一下,就将这些官员全部押回了阆中城,带兵的大将也带进了城,手下的兵全部由他们的副将暂领,在原地扎营,有乱动,杀无赦。
益州的官员们出了帐,这才看到外面地形势很不好,庞羲招集来的两万多人已经将营地周围看得死死的,数千张强弩严阵以待,而另一侧,一万多板蛮虎视眈眈,身后的山谷里营帐起伏,天知道还有多少伏兵。刘璋这时才明白,自己上了曹冲和庞羲地当了,这些蛮子根本就是和他们一伙的,专门等着自己钻口袋的。
曹冲回到阆中城,进了里屋关上门,孙尚香走上前来替他解开了身上的铁甲,一眼看到他脖子上水光莹莹,伸手在他脖子上一摸,摸到一手的汗水,不禁笑道:“原来你也是怕的,我见你镇静自若,真以为你能在万军之中也能波澜不惊,心如止水呢。”
曹冲长出一口气,一**坐在席上,端起案上的冷茶就咕咚咚灌了一大口,这才抹了一把嘴说道:“开玩笑,铁甲军再能打,也就是一千人,城外虽然没有三万人,可两万人还总是有的吧,万一这些人都被血冲昏了脑子,这一千铁甲军也是死路一条。我也是人,哪能不怕。“且,早知道你心里也没底,我就不跟着去了,搞得这么玄乎。”孙尚香撇着嘴笑道:“不过那些益州军也真够怂地,两万人居然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将他们的头头全部掳回城里了。”
曹冲嘿嘿笑道:“他们又不知道帐中出了什么事,自然不会乱动。今天一半功劳是伯道地,一千人把大帐围得水泄不通又理所当然,还有一半是你的,那一嗓子叫得漂亮,把那些人全给镇住了,要是跑一个出去吼一嗓子,今天就很难说是什么结果了。”
孙尚香听曹冲夸她,有些小得意的咯咯一笑,唤进人来换了一壶茶,笑着问道:“你把他们全逮进城来了,下面打算怎么办?”
“先看看再说了,他们现在惊魂未定,估计也说不出什么东西来。让他们和阆中的人接触接触,到时候再谈,情况就会好得多。”曹冲了一口热茶,略有所思的说道。
“城外的兵怎么办?”
“没人带头,又有巴西的两万人和几万巴人疑兵在四周监视着,只要小心些,应该不会出事的。”曹冲说道:“现在就看正礼和永年他们能不能得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