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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整座门都被光芒笼盖,一阵轻微的地动从脚下漾开,重宁握紧了腰间的银剑,暗自提高警惕,石门发出低沉的响声,沙砾脱落,而后缓缓开启。
门后的场景一一展现出来,一览无余。
重宁瞳孔一缩,却又睁大了眼睛,这是……
一棵晶莹剔透的冰树深深扎根在暗室中央,盘根错节,一条条枝干如虬龙一般旋曲盘回,所有的树干树枝皆是晶莹剔透,清亮纯澈的枝叶透发出阵阵雪光。
这是……幻絮花树?!
这棵树与重宁在空灵山所见到的竟然一般无二,或者说,这就是那棵树,时隔五年,这棵树怎么会在这里……
与他记忆中唯一不同的便是,五年前那棵树枝繁叶茂,生机盎然,而这棵树却只有苍透的枝干,虽然依旧挺拔,却也隐隐透着一股倾颓的死气。
这棵硕大的冰树枝干叶络之中,可以看到清清楚楚地看到无数道细小的血红的液体沿着根茎枝干涌向冰树的细枝末节,五年前的那棵树充满了希望,清透碧绿。
然而这棵树却笼罩着煞人的血气。
这是……
重宁攥紧了拳头,心里升起一丝不好的感觉。
“阿宁,我觉得,这棵树很熟悉,”梨子的声音有些疑惑颤抖,“给我一种,蔺澜尊者的感觉……”
“……我们走。”重宁转身,当机立断决定离开这里,然而身后的石门却“轰”的一声突然关闭。
重宁被震得退了两步,却突然被一只冰凉而有力的手扣住了腕部,那只手使了巧劲儿,只轻轻一扣,重宁便被带入一个沁凉的怀抱。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即使重宁没有看到来人的面容,却依旧可以判断出此人的身份。
猝不及防被拉进一个冷硬的怀抱,重宁有些不适的皱眉挣扎了一下,却被扣得更紧,仿佛要将他深深嵌入骨血之中。
“别动,让我抱一抱……”蔺澜的声音里带着难掩的虚弱疲惫,就连这个拥抱都有些颤抖。
“……你怎么了?”重宁僵了一瞬,却还是没有推开他。
“不要离开我,好不好……”蔺澜的声音有些朦胧,透着脆弱茫然。
“喂,蔺澜,蔺澜?”重宁又试着唤了几声,却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蔺澜痴痴地重复着那几句话,似是无意识般。
“喂……”重宁轻轻推了一下蔺澜,本来是想要分开两人紧拥的身体,却不料,蔺澜竟然直直的摔了下去,倒在了地上。
重宁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又看了看躺倒在地上的蔺澜……
居然这么身娇体弱易推倒?
“阿宁,”梨子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看出来了是吧……”
“……对。”重宁应道,“所以我们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不,大概,还没有……”
“嗯?”重宁有些疑惑,“蔺澜如今身体都没了,非人非妖,非魔非鬼,离感悟大道,破空登仙更是差的远。”
“问题出在你这里,”梨子道,“你得想法子,合情合理地死亡,脱离这个世界,你在这个世界搞出的动静太大了,我觉得天道已经有所感应了。”
“合情合理?”蔺澜沉吟,“我得想想。”
“嗯,先把蔺澜弄起来吧,这事儿之后慢慢来,不急。”梨子看着蔺澜倒在地上的身影,心下有些复杂,若不是他们注定是对立面,梨子都要忍不住为蔺澜喝彩,它不知道在深渊中发生了什么,但是,抽出神魂,和幻絮花树融为一体,这种痛苦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忍受得住的,况且,幻絮花树诱惑性极强,能在这个过程中不迷失自我,堕入魔道,足以见得蔺澜的精神力有多么强大。
可也正因为这般惊才绝艳的天资心性,威胁到了魔族,才促成了这一切。
重宁与梨子的交流是在神识之中进行,看似花了很久,其实不过片刻罢了。
蔺澜依旧乖巧地躺倒在地上,脆弱而苍白,口中轻轻地呢喃着,吐出破碎的音节。
重宁上前去,将他搀了起来,扶到幻絮花树下靠坐着,花树根部突然泛起了水波般的蓝色花纹,整棵树宛若重现重现生机,枝干之中流转的殷红血夜突然笼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如梦似幻,轻轻覆在蔺澜的身上。
蔺澜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微挑的眼角蒙上一层嫣红的雾气,他本就生得清俊雅致,如此一来,又多了几分浑然天成的媚色,哪怕是外貌被人称赞惯了的重宁也不得不承认,蔺澜确实生得极好。
也许是和苍云大陆传言的所谓清冷孤绝凛然不可侵犯的蔺澜尊者形象大有出入,重宁倒是觉得有几分新鲜,当下便欣赏着蔺澜的美色入了神。
不过很快,他就被蔺澜痛苦的低吟拉出了神游,蔺澜看起来很痛苦,额头上不住地冒着冷汗,面色冰白。
“神魂离体,与幻絮花树融为一体,每隔一个月便要重新融合一次,每次五日,浴火重生,脱胎换骨。”梨子悠悠地解释道,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忍。
“唉,可惜我的灵力被封锁了,不然也能帮帮他了。”重宁盘腿坐到蔺澜对面,撑着下巴。
“你在想什么,阿宁,”梨子突然出声,带着几分严肃,“你不会是心疼可怜他吧,想想你们的立场!”
“怎么可能,”重宁不以为然,“我只是觉得任务已完成了,看着他在我面前这么痛苦,也没多大意义。”
“你明白就好啦,”梨子嘻嘻地笑了起来,“还剩九个世界了,很快咱们就可以回家了,加油,阿宁。”
“嗯。”重宁应了一声,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起身在这座地宫之中转悠着,借着幻絮花树的光华打量着宫殿。
这地宫装饰古朴,石质的墙壁上浮刻着繁复的花纹,重宁轻轻地抚上墙壁,微弱的灵力如游丝般绕上他的指尖,留下一阵酥麻的触感。
“阿宁,我觉得,可以试试恢复灵力了。”梨子声音兴奋,“可以试试!”
血红的流光游动,勾勒出无数繁复玄妙的阵纹,重重叠叠,环环相扣,构成了某种高妙的法阵。
磅礴的魔气如潮水般涌动,目光之及,脑海中便仿佛有一盏铜钟刹那敲响,被那法阵之中蕴含的魔道玄妙震慑得人魂飞心惊。
重宁坐在密密麻麻的符阵中间,双目微合,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菱唇翕动,一袭黑色法袍,衣摆大朵大朵殷红的曼珠沙华流泻出灼人的光芒,迤逦地铺在身后。
血色的圆月缓缓爬上了中天,祭台六角瞬间凝出六颗晶莹剔透的光球,血月蓦然红光大盛,六颗光球光华流转,灵光刹然倾泻在空中,星辰移位,平地风起。
姜醴抬头看着星辰血月的变化,又看了看祭台边缘纹丝不动的魔君重弋,低声叹了口气,走上了祭台,单漆跪地,“君上,时机已到,可以开始了。”
面前黑色的背影岿然不动,姜醴苦笑了一声,重复道,“君上……”
“本座听见了。”声色冷冽如叩冰振雪,令人震颤。
姜醴微微一愣,再次行了一礼,深深地望了一眼祭台中央墨发翻飞,乌衣轻扬的瘦削男子,微微摇头。
几百年了,能让魔君大人犹疑的,果然还是只有玄宁君。
玄宁君重宁,是魔君重弋唯一的弟弟,也是魔界除魔君之外唯一的王族血脉。
至于今日这情况,说来话长。
这片苍云大陆,原本分为人界,鬼界,魔界。三界之中,人界道修实力最强,占据着苍云中部与东部大片的土地,魔族与鬼族只能屈居漠北西南蛮荒之地,三族并存,几千年来,魔族与鬼族都是安安分分地待在蛮荒之地,人族道修倒也不至于追过去赶尽杀绝,因而几百年来,苍云大陆三族之间,表面上倒也一片祥和宁静。
然而魔族本就是剽悍好战的种族,蜗居在漠北蛮荒之境千百年之久,早已是心中郁郁。
终于,上代魔界王族出了一位资质逆天的惊才绝艳之辈——魔君重渊。
重渊实力超凡,心机深沉,密谋多年,隐而不发,后一举吞并实力相当的鬼族,手段老辣,干净利落,震惊了整座苍云大陆。而后又带着斗志高昂的魔族大军一鼓作气侵占了人族大片的土地,等到一盘散沙的道修界终于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准备聚齐反击之际,魔族已经基本站稳了脚跟,已经无力回天。
在重渊的带领下,魔族吞并了鬼族,实力大涨,已已然可以与人界道修抗衡,两族交战,必然生灵涂炭,任何一方,没有十足的把握,都是不敢轻举妄动的,于是这一僵持,便又持续了千年之久。
这千年之间,道魔两界格局无甚变化,要说能有什么值得载入苍云史册的,大概,就只有魔君重渊与道修第一人玄云子的陨落之谜,以及,天剑宗执剑长老蔺澜道长近些年来声名鹊起。
要说这蔺澜,还真是天道宠儿,气运之子,仙途极其坦荡,短短几百年,如今俨然已经成为道修界杠把子第一人。
年纪轻轻,便已是大乘期后期修为,半月之前,神魂前往三千小世界渡劫,若是渡劫成功,便算得上是半步仙君,这对于魔族来说,自然是个极大的威胁。
于是,也便有了眼前的事儿。
魔族有秘术,为上任魔君重渊所创,可借血月之夜,窥得天机,知晓一人的仙道命格,并能施法将一魔族送往其渡劫的十方世界,而那些世界,会为外来者随机创建一个身份。
然而,这种秘术最大的局限便是,施法者与承受者皆是王族血脉方可。
蔺澜的存在,对于魔族来说,是个极大的威胁,一旦他此次渡劫成功,便是半步仙君,在他飞升之前,整片苍云大陆便再无敌手。
若果真到了那种境地,魔族的危机,便不可避免了。
于是便有了眼前这一幕。
重弋作为魔君,自然要留在这魔界主持大局,重宁作为余下的唯一的一名王族,重任自然而然地便落到了他的头上。
魔族的一应大小事务皆是重弋把持,所有的责任也都扛在重弋肩头。
所有人只认为重宁是个飞扬跋扈的纨绔二世祖,坑蒙拐骗最在行,又是王族血脉,接手此次任务,去蔺澜的劫渡之地搞破坏最合适不过了。
只有重弋深知,重宁被他保护得太好了,几百年来,重宁都只需要在重弋的羽翼张扬肆意地活着就可以了。
若不是这次的事情太过棘手,并且放眼整座魔界只有重宁一人适合,重弋决计不会让重宁扛下这个任务。
虽然重宁平日里放荡不羁,可也是拎得清的,此次事关重大,重宁依旧是像往常一般嘻嘻哈哈,态度轻浮地答应了。
然而重弋却是知道,重宁是将这件事放在了心上的。
祭台上,红色的流光宛若一阵阵旋风,时机已经大好,六颗光球微微颤动,俨然已经是到了临界。
重宁坐在祭台中央,越来越狂暴的流光从脸颊划过,宛若刺痛,让他微微有些不适,这个功法自他父君重渊创造之后,从未使用过,其实并不一定成功,也不知后果,可如今也只能勉力一试。
重弋望着风暴中心眉头微皱的重宁,久久不动。
“君上……”姜醴无奈,只能再次提醒了一下,若是错过此次血月,他们便再没有机会了,并且,功法已经运行到了一半,若是此时放弃,没人知道后果,他们只能顺着往前去,没有后退的机会。
“嗯。”重弋轻轻应声,宽大的衣袖下,双手微颤握起了拳头,那双手握了几百年的剑重,面对任何敌人都稳如泰山,所向披靡。
“阿宁,此事就交付于你了,”
重弋声音轻柔,如冰融雪释,只有面对这个至亲之人,重弋的面容才会这般温柔,“任务是其次,阿宁,你要好好保护好自己。”
“嗯,放心吧,我会的。”重宁睁开眼晴,忍者疼痛,朝着重弋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嗯。”重弋抬脚走上前去,没有再说什么,嘴角微微翕动,似乎是在吟诵着某种古老神秘的咒术,他站在风暴外围,衣袂无风自动,轻轻抬手在空中画出一道道繁复的阵纹,指尖划过虚空,一缕缕红褐色流光明明灭灭。
重弋每画完一道符文,便有一缕流光从他指尖倏尔划进了风暴之中。
随着越来越多的红褐色细小光束进入流光风暴之中,就宛如秩序维护者一般,一道道纷乱交错的流光开始变得井然有序,慢慢地开始沿着同一个方向运行,转动的圈子越来越小,渐渐合拢,宛如一只漂亮的蚕茧,将重宁牢牢地包裹了起来。
血红的月亮光芒陡然暗淡,随着包围缠绕着重宁的光茧慢慢凝实,六颗光球开始剧烈地震颤,忽的訇然炸开,宛若六朵血色红莲,昙花一现,化作点点浮光,整个情景美得震颤人心。
良久,天际的血月终于完全暗淡下来,四合的黑气缭绕成云朵,将月亮严严实实地遮住。
祭台也终于恢复了平静,殷红的流光巨茧消失不见了。
重弋望着空旷的祭台中央,静默地站着,心里仿佛被掏空了一块,空空荡荡的,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姜醴没有出声,径自退了出去,他知道重弋心里不好受,然而,外面还等着一众魔族亲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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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宁坐在祭台中央,漫天血色流光穿梭不定,缓缓将他包裹了起来,最初的痛觉慢慢消失,重宁只觉得像是游曳在温热的水中,让人沉湎窒息。
意识也逐渐涣散,不知道过了多久,重宁才被一阵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唤醒。
朱红的轻纱曼曼摇曳,四角悬挂着精致的香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