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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张钞票(老天有眼。...)(1 / 1)

第八章

车行一路,一路都是沉默。

楚音上车时吩咐了一句:“先送彭彭。”之后再没说过话。

大概是老板气压太低,彭彭都不敢坐后座,谨小慎微地选择了副驾驶,低声跟阿城报家庭住址。

下车时,她松口气,同情地看了眼阿城,扔下一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

之后车里就只剩下两个人。

司机本就沉默寡言,后座的人也冷若冰霜,外面明明是七月酷暑,车内却像寒冬腊月。

好像过了一个世界那么漫长,明玉上城终于到了。阿城把车驶入地下停车场,两人从车里沉默到电梯里,总算到家。

穿过庭院,楚音开门进屋,连大门都忘了关。

阿城停在门口,望着她陷入沙发的身影,终究还是没有踏进去。

她说过,未经同意,不能擅自进屋。

昏黄的光线消失在地平线上,昼夜更替。

庭院外排成直线的路灯已经亮起,飞蛾不知人间悲喜,只欢欣雀跃绕着灯盏打着旋。

阿城在帐篷里坐了一会儿,地热未褪,他很快出了一身汗。看了眼屋内,那人还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他沉默片刻,还是没有作声,从庭院里找到浇花的水管,脱了上衣,冲了个澡。

水是地下水,带着刺骨的冷。

冲完澡,换上落水那天穿的衬衣西裤,出帐篷时看见楚音还是那个姿势,整个人仿佛套陷进沙发里。

他又站了一会儿,拿起她给的五百块钱,去了趟小区里的便利店。

*

楚音其实什么也没想,大脑放空,在沙发上一躺就是一万年。

她忘了自己没关门,也忘了外面还有个难民阿城,直到门外有人打破岑寂:“我能进来吗?”

她如梦初醒,侧眼望去。

天已经黑透了,屋里没开灯,一丝光线也没有。倒是阿城立在门外,身影被路灯拉出一道清晰又柔和的轮廓。

楚音警觉起来,“你要干什么?”

阿城沉默了一会儿,“借用一下厨房。”

楚音起身开灯,从茶几下面摸了把水果刀,默不作声藏在沙发靠垫下,“进来吧。”

阿城脱了鞋,赤脚走进来,经过她时,想了想,还是问了句:“我买了点方便面,楚小姐,你吃吗?”

“不吃。”

他原本也没指望她会吃,谁知走了几步,沙发上的人又说:“我想吃虾仁煎蛋面。”

“……”他默了默,“我不会做。”

“没有虾仁,煎蛋面也可以。”她的声音出奇的温柔,剥离了白天与楚意然对峙时的冷硬。

阿城没说话,她还在自顾自往下讲。

“放点酱油,煎蛋要溏心蛋,只煎一面,筷子一戳,就会溢出来……”

好半天,阿城还是那句硬邦邦的:“我不会。”

厨房里传来水声,有人点燃了煤气灶,动用了她百年难得一用的厨具。

楚音又陷进沙发里,闭眼时做了个很短暂的梦。梦里她还扎着两只小辫,半夜偷偷溜到客厅找零食。

苏星玫闻声而来,发现了偷吃薯片、满嘴碎屑的小贼。

后来小贼被安置在餐桌前,面前摆了碗热气腾腾的虾仁煎蛋面。虾仁亮晶晶,煎蛋只煎一面,筷子轻轻一戳,有金黄色的蛋液缓缓溢出。

那是后来的二十年里多昂贵的食材、多高档的餐厅,都无法媲美的味道。

是妈妈的味道。

迷迷糊糊中,楚音好像又闻到了那个味道。

“楚小姐。”

“楚小姐?”

她蓦地惊醒,发现阿城在叫她。茶几上摆了两碗面,卷卷的速食面条。

梦里的味道消失不见,空气里只剩下熟悉的康师傅的味道。

楚音大为失望,下意识说:“我不吃,你自己吃吧。”

话音刚落,大半天颗米未进的肚皮却出卖了她,发出一阵短促而奇特的声音。

楚音捧住这该死的肚子:“……”

阿城与她对视片刻,移开目光时,嘴角有一点细微的弧度。

“我不会做饭,你将就吃点。”

也实在是饿了,楚音没再挑剔,和他在茶几前对坐着吃面。此时无声胜有声。

只是饭后,楚音进厨房溜达了一圈,忽然发现垃圾桶里躺了两只煎糊的鸡蛋,微微一愣。

而客厅里的阿城在收拾碗筷时,抬眼注意到沙发靠垫下有什么在反光,顿了顿,掀开一角。

那里赫赫然躺着一把水果刀。

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松开靠垫,端着空碗筷起身,对上楚音局促的眼神。

“我……”她不知说什么好。

阿城静静地望着她,片刻后说:“我去洗碗。”

潺潺水声后,阿城很自觉地走到庭院,关好门,钻进了帐篷。

楚音躲在二楼窗口看他,看见他又出了帐篷,把什么东西摆了一圈,最后是啪嗒一声,打火机被点亮。

片刻的火光后,帐篷四周有了细微的光亮。

是蚊香。

她想起水果刀被发现的那个瞬间,阿城坦诚的眼神,像风,没有一丝保留。

楚音合上窗帘,想了想,去书房找出旧手机,冲上了电。

隔日,在一堆蚊香灰烬里,她象征性敲了敲阿城的帐篷。拉链开时,她把手机递给他。

阿城抬眼看她,她却移开目光。

“司机要随叫随到,没有电话不方便联系。”

有风拂过,她听见很轻的笑声,阿城伸手接过手机,声音清冽如玉:“谢谢你,楚小姐。”

*

阿城正式成为了替补司机。

只是楚音还不是很习惯这位沉默寡言的新司机,毕竟以往朱叔开车时,会有一搭没一搭和她讲话,有时候聊聊时事新闻,有时候讲讲楚放辉的趣事。

而阿城开车时……

车内的温度像是结冰了,谁也不会先说一个字。

楚音有点头疼,只能嘱咐他:“把收音打开吧。”

电台还停留在朱叔常开的台,路况广播里夹杂着实事新闻。主持人正在播报这几天最热门的本市头条。

巧的是,正好是卫遇城坠海事件。

“距离我市著名企业家卫某坠海已过去三天时间。我台接到最新消息,截至今日凌晨两点,海上救援队已打捞起遇难者驾驶的车辆,遗憾的是,遇难者的遗体仍未找到……”

这几天太忙了,楚音自己也遇到不少事,从捡到阿城,再到朱叔受伤,她并没有时间关心热点实事。所以乍一听到这个新闻,她愣了愣。

“卫某?哪个卫某?”

驾驶座的人微微一顿,没有接话。

结果下一秒,主持人就心有灵犀地点出了他的名字。

“截至今天下午四点整,如果遇难者遗体仍未找到,警方将根据规定,将其列入失踪人口。在此,我台接到遇难者家属请求,也向全社会征集线索,一旦有人发现卫遇城先生,请立刻与本台联系……”

楚音坐直了身子,后背离开座椅。

“卫遇城?卫氏集团那个CEO?”

鉴于车内只有两个人,也没有别人能接话了,阿城被迫回答说:“大概是。”

“他坠海了?”楚音奇道,“他这种家大业大、有权有势的大人物,怎么会坠海?”

阿城默了默,眼里温度骤降,握住方向盘的手也因用力过猛,指节都泛白了,半晌才平平地说了句:“人有旦夕祸福。”

不知多费劲才压下那些翻涌的情绪。

楚音对他的异样毫无觉察,只又放松身体,靠回了椅背上,“虽然这种时候不该幸灾乐祸,但这至少说明,老天爷还是长了眼睛啊。”

汽车一个急刹车,楚音猝不及防,被惯性向前一扔,险些撞在阿城的椅背上。

他开车一向稳,这种操作还是第一次。

楚音抬眼,扔去一个疑惑加谴责的眼神:“?”

阿城从后视镜里对上她的视线:“听你说话,一时没看见红灯。”

楚音一时无语。

你应聘的时候没说你不能一心二用啊,开个车连话都不能搭吗?

她板着脸嘀咕了一句:“下次不要这么吓人了。”

思绪还在那位卫某人遇难的事情上打转,楚音拿起手机搜索他的名字:卫遇城。

百度新闻立刻跳出了无数词条:

卫遇城遇难。

卫遇城坠海。

卫遇城下落不明。

卫氏集团CEO卫遇城突发车祸,是意外或人为?

……

楚音一条一条地看。三天前遇难?

这个时间节点让她有些意外,有的思绪好像要浮出水面。

前座的人频频从后视镜里看她,她倒是一直埋头看手机,全无所觉。直到某一刻,阿城忽然打断她的浏览。

“你认识他?”

楚音抬头,“什么?”

“新闻里说的那个人,卫……”他顿了顿。

后视镜里,楚音补全了他的名字:“卫遇城。”

阿城点头。

“也不算认识,单方面而已。在平城做生意的,恐怕没几个不知道他吧?”她想了想,笃定地说,“就是平民百姓也该听说过他的名字。”

虽然他本人还挺低调,全然不像其他的土豪们,一会儿来个海天party桃色缠身,一会儿浪迹声色犬马之所。

平城靠海,又是经济中心,有钱人多如牛毛。在这种地方,时不时就会冒出什么“平城四少”、“平城五贵”。

这位卫先生倒挺稀罕,别的公子哥都以出现在大众视野里为荣,大概有钱人都爱玩,尤其是有钱的年轻人,在江湖上有个名字不也很有意思吗?可他偏不。

他非但很少露面,连卫氏集团旗下的各种活动、剪彩仪式都并不参与,低调至极。就连网上也没几张他的照片,最多是那种模模糊糊的远景照,只看得清一身西装。

不过,关于他的传闻倒是并不因此减少,至少楚音在商场上混迹几年,也听说过他的铁血手段。

大家都说,玩天玩地的是富二代,像他这种富了不知多少代,家族企业都能追溯到太爷爷、太太爷爷那一辈的真正有钱人,只会忙得脚不沾地。

好像也有点道理。

阿城突然说:“既然不认识,为什么他死了会说老天有眼?”

没想到阿城会追问,楚音有点诧异,毕竟这位新司机素来少言寡语,若非必要,她觉得他大概能一整天不说一句话。

也是,他不过一个小老百姓,还是投海自尽的那种,自顾不暇,哪有闲心理会什么豪门八卦?

楚音好心给他科普:“你大概不认识这位卫先生,他不是什么好人。”

前座:“……”

她起了谈兴,当即想把过去和秦茉莉聊的那些八卦说给阿城听,可一想到人都坠海了,还连遗体都喂鱼了,又打了退堂鼓。

“算了,死者为大。人都没了还说他坏话,挺缺德的。”

前座的人沉默了又沉默,最后还是没忍住:“死都死了,想必也不会在意这么多。所以他到底做什么坏事了?”

他从后视镜里看着楚音,太阳穴跳个不停。

他是真没想到自己一向行事低调,不该沾染的坏习惯一个没碰,能做的慈善也一个没落下,居然到“死”的这天还有人拍着手说老天开眼。

开什么眼了?他洗耳恭听。

楚音很意外,没想到阿城居然是这么八卦的人?啧,长了张清心寡欲的脸,怎么身体里住了个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

也好,找个话题,以免一路车里都跟冰窖似的。

她翘了个二郎腿,非常自然地开始科普。

“卫遇城这个人,你是没听说过,说好听点是冷血,说难听点,他那颗心可能是石头做的,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当初他从国外回来,他爸把集团业务交了一部分给他,没想到这位接班人一上台,直接把当年陪他爸打天下的肱股之臣全给弄出局了。听说下台的几个老人里面,还有他从小叫叔,看着他长大的,被他一手兔死狗烹搞得血压一上去,眨眼人就没了。”

“……”

这都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他弄下台的是出卖公司信息的小人,只不过恰逢堂叔血压升高,两件事发生在同一时期,怎么就成她口里那个版本了?

楚音继续:“还有前几年,卫氏集团转型,要把旗下的中低端酒店关闭,着力于发展高端酒店。那位卫先生直接一锅端,多少家酒店关闭了,就有多少干了大半辈子的员工失业。听说当时那个惨啊,有人跳楼,有人卖血的。”

前座的人脸都黑了。

他很想问这位楚小姐,这种不实传言都是从哪里听来的,经过核实了吗,知不知道以讹传讹、损害他人声誉要负法律责任。

可十万个为什么到了嘴边,一个也问不出口。

楚音科普半天,铿锵有力地做出总结:“总之就是,资本家都是没有人性的,这位卫先生更是没人性中的没人性!想必老天也是看在眼里,才把他给——”

话音未落,阿城一个急刹车,楚音以比上一个路口更猛的势头,咚的一声往前栽去。

这一次,她一头磕在了阿城的椅背上,吃痛地叫出了声。

然而愤怒地抬起头时,后视镜里只有一张清心寡欲、带着歉意的诚恳面庞。

阿城:“抱歉,楚小姐,只顾着听你说话,我又没注意到红灯。”

楚音:“!!!”

“我下次一定注意。”

楚音瞪他半晌,泄了气,只憋出一句:“下次再这么开,扣工资!”

话说完,她愣了,阿城也愣了。

片刻后,阿城慢慢地问:“工资?我有工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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