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的时间匆匆打马而过。
韩羌月问过莫子穆,他会和莫明良从小城的火车站走,只一个小时,他或许就要从此远离她的生活了。
南町城的火车站并不大,但每天来来往往的人流量也不少,自动取票窗口排了一条长龙,盛夏的阳光十分耀眼,在这种炎热的天气下似乎连等待也变得焦躁不安起来。站在队伍最前的莫子穆拿着两张身份证取好票,不急不缓地穿过攒动的人群,拐进火车站隔壁的一家冷饮店。
他们来的很早,现在离发车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莫明良坐在靠窗边的位子,点好了两杯饮料,托腮望着窗外。
莫子穆走过来坐下,把车票递给他,就着吸管喝了一大口冷饮后习惯性的插上耳机,却使劲按着手机音量键把声音调到最大,任凭吵闹的重金属乐音声充斥了整张耳膜。
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烦躁。
莫明良够着手臂拍了拍他,指着耳朵示意莫子穆把耳机取下来,语气里略有两分苛责:“我隔着一张桌子都能听到你耳机里的声了,别听了,对耳朵不好。”
莫子穆关掉手机,沉默地把耳机线在手指上缠绕了一圈又一圈。莫明良静静地看着他手中的动作,二十年光阴似水流逝,他虽然一直居住在外鲜少回去,可对待这个侄儿还是很和疼惜的,小的时候就时常会给他寄一些好吃的好玩的东西,后来听说他要学画,想也没想就把自己珍藏的好多美术类鉴赏书籍打包送去。
两人虽不见面,却也很是亲近。
莫明良很自然的想起他母亲来,骨架长开后的莫子穆眉眼间越发有那个女人的样子了,两个人性子上也如出一辙。成年后的他对越来越多的事情选择缄口不言,藏着许多心思任谁也不懂。莫明良脑子里这样想着,嘴上也很自然地提起来:“我印象里你一直很乖,即使是在男孩子最皮的年纪也没有一点戾气。那个时候你和我聊电话总是会说很多事情,说你在学校,说爷爷又逼着你学了什么,说你的朋友……一直到十岁那年,你突然就不再说了。今年我见到你才觉得你这些年成长的可怕,也或许是我年纪大了,所以才看不懂你了。”
莫子穆无声地咧嘴笑笑,莫明良不知道,他其实是打过一次架的。莫老爷子为人古板,膝下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姐弟三个却只有莫明谦成了家室。莫子穆身为莫家唯一长孙,从小就被寄予厚望,所有的事情都会有爷爷帮他做决定,而他只能选择听从。
换句话来说,莫子穆似乎从一出生起就被判定好了未来的人生轨迹。
他漫漫二十年光阴里唯一一次出格行为还是因为莫芫。莫芫是他姑姑莫明孝从福利院收养下的孩子,年龄长他四岁。莫子穆有记忆起莫芫就在他家了,可是他从未听过她开口讲话,这一度让他以为莫芫是个哑巴。直到后来姑姑告诉他,莫芫因为父母相继离世心理创伤很大,患上了构音障碍,很难开口说话,以至于她入学较别人要晚两年,十四岁时才念初一,莫子穆在她同校读的附小,两人只相隔一个操场的距离,所以,莫芫每天放学都会等在小学部的楼下,和他一起回家。那一年,莫子穆十岁。
那也是一个夏天。有一次期中考试过后莫子穆留在办公室帮老师批改试卷出来的迟些,下了楼出来却没有似往日一般见到莫芫,他有些奇怪地四周环视了一圈。五点以后的学校基本已经没什么学生了,他所在的教学楼旁边有一个走道,后面是一个旧的停车场,金色的夕阳光打下来,意外照出两三个正在推攘的影子。莫子穆朝着里面走过去,莫芫被两个与她年龄相仿的男生挡住,后背抵在坚硬的墙壁上,嘴唇因为害怕而咬的发白,两只眼睛红通通的,侧着头想要努力推开身前的人却终是无果,只能缩着身子死死撑住手臂。
莫芫本就瘦小,现在看来更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两个男生不怀好意地盯着她微微隆起的胸部,其中一个奋力抓住了她的手腕,另一个正欲掀开她的裙子。
“住手!”莫子穆见状立刻高喊了一声,急速跑过去朝准前面那个男生的膝盖弯用力踹了下去,然后抱着擒住莫芫的男生手臂,啊呜张嘴咬了下去,欺身挡在莫芫身前。
被咬的男生吃痛松开手,看着小臂上赫然多出的牙齿印怒不可遏:“你是谁?竟然敢咬我!”
莫子穆仰起脑袋,浩然正气:“不准欺负她。”
两个男生闻言哈哈一笑,同时往前逼近了两步,身高差立时就拉出明显的对比来。一个男生眯起眼,耍起无赖:“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欺负她了?不信你让她自己说说,莫芫,我们欺负你了吗?”
莫芫咬着唇,嘴里发不出任何声音,眼里氤氲了一层水汽,整个人害怕到连点头都忘记了。
那两个人肆无忌惮地笑起来:“你看,她不说话那就是没有嘛!”
莫子穆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让她别怕,给了她一个坚定的眼神后又转过头,对着两个男生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呸!”
“臭小子,是不是不给你点教训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那两个人炸了毛,表情变得凶神恶煞起来。说罢就撸起袖管,掌心收起化作拳头往他身上招呼。
莫子穆无所畏惧地迎战而上。最后结果可想而知,他脸上毫无意外的挂了彩,今天新换的白衬衣也脏兮兮的皱成一团。那两个人也没讨到什么好处,虽然个头不足他们,但气势毫不减半,硬是凭着一股子蛮力用脑袋将那两个人顶在地上,扭打在一起,难舍难分。
最后还是值日巡查的老师过来把他们拉开一起带到了教务处。
那天晚上是莫子穆和莫芫是被老师送回家的。老师到了莫家,把事情经过简单告知了莫老爷子,再三保证过学校一定会给那两个男生应有的处分后才揪着心离开了。
莫家有头有脸,如今宝贝的独孙子在学校被人欺负了,要是万一闹起来,学校也不能有着好啊。
那晚莫老爷子没说什么,虽然孙子明辨是非正邪、见义勇为理应嘉赏,可他对于莫子穆与人打架这件事还是颇不开心的。莫老爷子为人比较古板,一心认为自己的孙子将来是干大事靠笔杆子吃饭的文人,现在同人动粗,便和那街头的混混流氓没个两样。于是,那一晚莫子穆被禁了晚饭,还被关在小黑屋里面壁思过。
小黑屋是莫家的一间地下室,里面潮湿阴冷,放着一张小木板床,靠床头的位置垂放了一只瓦数很低的黄色灯泡,墙壁上还有一盏不知疲倦的老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配着昏昏暗暗的灯光反倒叫人有些害怕。
那是莫子穆出生来第一次进到这里面,可他内心里竟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感觉。
他一直规规矩矩按着爷爷的要求做事,今天因为莫芫而挥洒的淋漓汗水让他释放了一个真实的自己,就像一直以来别人告诉他走路要一脚前一脚后慢慢来才能走得稳妥,可事实上只要你开心,也可以用跳的,也可以用跑的。纵然或许会摔倒,但这未必不是一份收获。
因为人生是你自己的,只有你自己才能找到最合适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