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轿夫听到黑父这样说,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色,都有些难以置信。走在老汉身边的那个混血男孩儿却愣住了,多出了一倍的酬金不但没有让他喜出望外,反而焦急地转头,向身后的玉米田张望了一眼。
“莫名,你在看什么?”帕萨一边冲警卫长抬手,示意他赶紧叫手下举枪警戒,一边喝了那男孩儿一声。
“我瞧那几个蛮子呆头呆脑的,不像会威胁到大人啊!”莫名瞪着一双秀美的大眼睛,不解地回望着帕萨,说得倒很镇定。
“抬你的轿子,别多嘴!”老汉看出了帕萨脸上的怒意,赶紧佯装喝斥,大声提醒那孩子。
莫名低下头不再言语,头顶的草帽瞬间遮住了他的脸,骑在马上的帕萨没有看到他皱起的眉头下,那双小鹿似的眼睛里飞快涌现的担忧和迫切。
雨点竟也像众人的脚步那样密集起来,一滴滴打在脸上,激起了冷冽的痛。
轿帘湿透了,也变薄了,只能在急促的晚风里“烈烈”地抽动着,一条条雨水在底边垂成了透明的流苏。
队伍又恢复了原有的秩序,警卫们不再交头接耳,都端着枪,各自瞄准了一个方向。帕萨也稍感放松,他深吸了一口气,随手抹开被雨水冲得在额头上乱流,总是挡住视线的头发,目光又转向了轿椅。不管任何时候,从任何角度去看黑父,哪怕像现在这样,只能看到一片掩映在轿帘里的模糊不清的影子,却还是足以叫人为之着迷!
自幼生长在维多利亚女皇的深宫,因为俊美、乖巧,又依仗着祖辈父辈的权势和功勋,受尽宠爱的帕萨,不知见过了这世间多少的显贵又杰出的人物。但像黑父这样绝美又神秘的男子,竟让他这位见多识广的英伦王子,也不得不啧啧称奇!
他所拥有的双重的高贵姓氏,足以令帕萨深感汗颜——母亲是法国亲王卡瓦尔坎蒂大公爵的独生女,父亲是大清帝国爱新觉罗一脉的皇子。
但也因为如此,才让黑父自打出生之日起,就背负了一生都抹煞不掉的奇耻大辱:身为法国皇亲贵族中唯一的一个欧亚两大皇室的混血儿,他却一直被所有的贵胄名流戏称为“蓝眼黑发的杂种”!
二十年前的一个雨雪交加的冬夜,受尽家人唾弃的卡瓦尔坎蒂公主,含羞带辱地死在了被自己的鲜血浸透的产床上,都没能看上一眼折磨了她整整三天三夜的儿子。就像到死,她都没能等回那个在她的闺房里纵情一夜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的负心汉一样。
生命里仅有的两个被她深深所爱的男人,却一个伤了她的心,一个要了她的命。
至于另一个与她有着挣脱不开的血缘关系的男人,她的面冷心狠的父亲,在她自幼的心灵里,始终就是个恶魔般的存在。
在她至死都不曾闭上双眼的那个夜晚,一向将家族名誉视同生命的卡瓦尔坎蒂亲王当机立断,不等泣不成声的老保姆将外孙身上的血渍擦净,就叫来了家中的两个来自普罗旺斯的粗使下人——一个独眼的铁匠,一个耳聋的厨娘。
亲王扔给他们一袋金币,又慷慨地赠送了一辆新近购买的豪华马车和四匹牡马,让他们赶紧将“该死的杂种”带走,从今往后只要每年给他寄来一份花费在外孙身上的账单就好。
“看到账单我就知道他还活着,只要他活着,就够了,其它的统统不用你们操心!”这就是外祖父对初生外孙全部的“祝福”和馈赠。
那个耳聋的厨娘倒是个善良的女人,她磨蹭了好半天,直到卡瓦尔坎蒂公主的老保姆偷偷打点好了母亲生前为儿子准备好的全套日用品,和一大包足够孩子穿到七八岁的漂亮衣服,才含泪跟老保姆挥别,然后用羊毛披巾紧紧裹住婴儿,坐进了还算暖和的车厢里,由她的丈夫驾着车,经过了十余天的长途颠簸,才终于回到了他们的老家——风景如画的普罗旺斯。
但命运只给了这个可怜的孩子几年的宁静时光,到了十岁那年,终于对他的存在忍无可忍的外祖父,还是将他狠心地流放到了世界的另一端。
在那个名叫“印度支那”的炎热国度里,他很快就亲身领教了什么叫做“炼狱般的生活”。为了逃脱那个令他生不如死的地方,刚满十岁的黑父从此便踏上了浪迹天涯的人生之旅。
如今,外祖父又用一纸任命,和五十个警卫,将年仅二十岁的他不由分说地押送到了墨西哥。这里跟当年的印度支那一样的闷热又可怕。更要命的是,这里还蛮荒得出奇,简直就像人类被创造出来之前的伊甸园。
在墨西哥的韦拉克鲁斯港登陆后,黑父跟帕萨便整天都能看到不穿衣服的,肤色油红的印第安土著民。他们也对这支骑着高头战马,被荷枪实弹的警卫护送着的队伍充满了好奇。尤其是金发碧眼,比油画里的仙女还要漂亮的帕萨,和那个一直躲在被层层白纱遮掩着的轿椅里的总督大人,更令他们欲罢不能似的,竟一路从港口尾随到了内陆。
他们成群结队,像中美洲层出不穷的苍蝇一样,哄都哄不走。
如果警卫们稍有松懈,那些毫无教养的土著小孩儿还会冲上来,掀起轿椅的帘子往里瞧。但他们一次都没能得逞,反而每回都被黑父突然举起的枪口吓得惊声尖叫着,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好远。
那把枪,黑父一直放在手边的花毯上,为了不让任何人看到他的真容,他让自己的神经时刻都绷得紧紧的,甚至到了晚上,在沿途的旅馆住宿时,他也要先用一张绿玉面具把脸遮严了,才会跳下轿椅,像阵风似的冲进旅馆大门。
他的一日三餐都是在轿椅上随意吃些什么,便对付过去了。
即便在最闷热的日子里,白纱帘子都快被骄阳烤化了,他也一味咬紧牙关,裸着上身,穿着短裤在轿椅里苦捱。
黑父说什么也不肯到路边的棕榈蓬里去乘凉片刻,倒是帕萨,每到这种时候,都会叫警卫将驮在驴子背上的冷饮不断地送到他的手上。
经受了连番酷暑的折磨,加之饮食不当,又被中美洲的巨大蚊虫叮咬得苦不堪言后,他毫无悬念地患上了疟疾。
在不得不停下来去医院就治的那些天里,黑父只允许一个当地的白人医生接近自己,之后为了堵住那个贪杯的胖子的嘴,新到任的总督大人竟强行将医生拖进了他的警卫队里,之后才重新出发,向着他的就任地——圣城奇琴伊察日夜兼程地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