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驿道的尽头已遥遥在望,透过身旁稀疏的枝叶,渡边·野看到了那座棕榈叶和茅草搭起的驿站。一匹驮着破麻袋的呆头呆脑的驴子绑在跟前的一棵矮树上,它的主人只留下满地嚼烟的碎渣和深褐色的浓痰,这会儿也和之前在这里纳凉的人们一起,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随后,他警觉地四下张望起来,见不远处的库库尔坎金字塔的石阶上正有个小如蚂蚁的人在吃力地向上爬。他又低头朝脚下看去,绕在这棵老树的粗杆上的黑皮蟒蛇竟有些无精打采,爬到一半,就把身子吊在一根分叉的树枝上打起了瞌睡,另外几条才爬出树洞的艳丽的小蛇因为它的偷懒而迷失了路径,竟全都爬到了那条分枝上。
于是,他又去看那个顺着几乎是九十度垂直的石阶,已爬到金字塔平台上的微小的身影,他的手上好像还拿着什么东西。
“从哪里钻出来的冒失鬼?”渡边·野皱着眉头自语道。
雨幕中的风神庙耸立在宽阔的巨大条石堆砌成的平台上,被一株参天大树*成了两半,一边已坍塌得不成样子,另一边也呈现出土崩瓦解前的颓势,这就让那个幽深的门洞成了歪裂的“嘴巴”,被恣肆在碎石间的枯瘦的干草任意嘲笑着。
那个人走到神庙前,呆呆地望了一阵,渡边·野知道他是在端详门里的那尊诸神的使者—恰克莫尔的石雕像。
那个仰卧在地上的上古的土著神明,别扭地歪着头,千百年来不知在向何处张望。他的肚子上放着一个石盘,原本是用来盛放“牺牲”的心脏的,那些用来祭祀诸神的“供品”被活生生地宰杀,手段之残忍令渡边·野这位东洋忍者听过后,也替他们感到了生而为人的不幸。
“还不快走,小心被蛮子拖去,挖出你的心脏,也供到这样一个盘子里,然后再把你生吞活剥了!”
大概过了足有五分钟,那个人才从无法知晓的冥想里回过神来,拿起手上的东西,优雅地放到了左肩上,然后——
缓缓的,那座相距甚远的平台上便响起了一阵渡边·野从未听到过的美妙无比的琴声。他先是被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接着就看到一大片白色的鸟儿从金字塔周围的密林里腾空而起,乌泱泱飞得满天都是。
眼前的情景令他回想起了东洋和服上经常绣满的飞在蓝色天宇中的仙鹤。于是一丝一缕的,他便在那琴声里听出了一种令他格外惊心的,类似于“乡愁”的哀怨。
这只能是一首旧时中国的曲子,在富士山樱花盛开的季节里,渡边·野曾听赶赴盛大花会的乐师们用尺八“呜呜咽咽”地吹奏过。
而这琴声的绝妙之处恰恰就在于:用西洋的小提琴,竟将一首东方古国的乐曲演绎得如此传神,如此令人动情,这是渡边·野怎么也没想到的!
“难道是个中国人?真是活见鬼!就算他真被蛮子拖去了,也只能做个冤死鬼!”想到这儿,渡边·野不觉懊恼起来:“倒可惜了这么好的琴声!怎么就没个好心人提醒他,今天是绝不该出门的,更不该着魔似的跑到那里去?”
这时,一阵凄厉的马嘶声从金字塔那边传来,琴声被打断了,那人放下肩上的琴,朝石阶下怔怔地望着。
“难道——”渡边·野的心被猛地揪了起来,可不容他为这个本不相干的人再多分神,一串杂沓的马蹄声,伴随着洪亮的吆喝、欢快的说笑和脆爽的酒嗝,就在他身后的驿道上远远地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