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到了嘛?”卡门站在库库尔坎金字塔的平台边缘,侧耳倾听。
刚才从古驿道那边吹来的一阵风隐约带来了一片杂乱的声响,有些像惨叫声,又有些像尖利的欢笑。
璕当然听到了,他的耳力可比卡门好多了。
“像是很凄惨的……”他说得小心翼翼。
卡门绝望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要奔下近乎陡直的石阶。
璕赶紧伸手,一把死死攥住他的腕子,“离得太远了,来不及了……”
没想到看似文弱的璕这么有劲儿,卡门拼尽力气想挣脱,璕只好干脆从后面拦腰抱住了他。
就在这时,卡门看到从密林的极深处——他当然知道那个方向意味着什么——腾空而起了一个黑点,在灰白色的天穹的映衬下,那个小如针尖的黑点竟像是毛绒绒的。
“是天眼嘛?”卡门嘀咕完这一句就闭不上嘴了,他感到身体里的力气都泄尽了。“我要去……我一定要赶去!”
“你想去送死嘛!”
卡门裂起嘴角,苦涩地一笑,“别拦着我,璕。今天我已被骗过一次,不可能再有第二次了。”此刻他才明白过来,蓝狐之所以要在密林里将他拦住,又费尽心思把他骗到这儿来,为的就是调虎离山。
璕来这里沐浴着新雨,怀念他遥远的故乡,根本不会有任何危险。
卡门怎么忘了他是个中国人,雨神需要的是血统纯正又高贵的白人牺牲,他这个漂泊在异国他乡的浪子又怎可能引得起虚荣无度的恰克神的兴趣?
想到这儿,他真想煽自己一个耳光,或是干脆一头栽下石阶,把自己摔成一瘫支离破碎的肉泥,“我要怎么跟罗兰总督交代呀,我更辜负了他的信托呀!”
“理智一点,卡门,别冲动!”没
有谁比璕更能体会卡门此刻的心情,他又何偿不自责、不愧疚,要不是为了搭救自己,卡门又怎会丢下未名,快马加鞭跑到这儿来。
可现在不是顾及这些的时候,璕的情绪再低落,心里再难受,他也清楚自己眼下最该做的是什么,“你为黑父担惊受怕了这么久,可你一直不也觉得,这样的遭遇对他来说是很难避免的吗?”
“在我的再三恳求下,罗兰总督才送了一顶精心设计的轿椅给黑父,以为他躲在里面,被一层层的纱帘遮掩着,就不会有事了!”卡门捶胸顿足,情绪几近失控。可猛然间他又愣住了,“会不会就因为这个,因为那顶轿椅太招摇了,黑父才会……”
“一顶轿椅算得了什么?罗兰总督派出的那支护送队伍呢,不是更引人侧目?”璕使尽了力气,才把卡门抱离了石阶的边缘。
“这场该死的雨,为什么偏偏要在今天下!”尽管自己是个虔诚无比的教徒,可此刻的卡门还是好想诅咒一切。
“这片大陆从来就不属于仁慈的天主,这你比我更清楚!既然神明毅然要抛弃我们,那我们就该去找……”
“别傻了,璕!”卡门打断他,突然又凄楚地笑起来,“罗兰总督绝不会多管闲事。”说完这句,他便放弃了挣扎。璕感到他那副高挑、修长的身板顷刻间就在自己的怀抱里散了架。
“闲事?黑父可是他的继任者啊!”这回换成璕激动起来。
“管他是不是继任者,这么多年来,罗兰总督伸手搭救过哪一位落难的同胞?更何况……”卡门在后面的话冲口而出之前,咬紧了双唇。
“更何况什么?”这阵子璕也听到了不少关于罗兰总督的风言风语,那些险恶的措辞足以令这位年近花甲的政坛名流晚节不保。
“行了,放开我吧,我保证不冲动!时候不早了,我们动身前往总督府吧。”拨开璕的双臂后,卡门回身抬起一只手,用力捏了捏璕的肩膀。从神态上看,他像是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而且是不可挽回的。
璕当然想问,但他也知道,卡门是什么都不会透露的。
默默地对视了片刻,卡门又扭过头去,朝圣井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
他那副讳莫名深的表情让璕都跟着转过头,不自觉地张望了起来。
“说来也怪,每年新雨降临的这一天,那个神秘部落里的土著武士都会潜进圣城来捕获白人牺牲,传说是要将他们投入圣井,敬献给贪得无厌的雨神。可白人每年都有不幸被劫的,却不见哪个失踪者被投进了圣井……”
“在那儿的确打捞不到我那些落难同胞的尸首。”卡门低声说。
“更令人想不通的是,白人的势力在墨西哥也算是不可小觑的,可为什么几百年来这样的暴行却被听之任之?难道就不曾有哪一股正义的势力想到过镇压?”
“你都问过多少次了,”卡门偶尔会觉得三十多岁的璕太过率真,在有些问题上总像个孩子似的转不过弯来,“且不说那个神秘部落里的武士们是怎样的神出鬼没:胆大包天的拦路劫持也好,蓄谋已久的暗地绑架也罢……他们那些层出不穷的招数岂是一只武装起来的队伍能够招架的?”卡门一边说,一边蹲下身把小提琴和琴弓拾到了琴盒里。“再说,那个部落被世人找寻了几百年,因为太多人都知道那里藏匿着玛雅人的旷世珍宝——可谁又找到了呢,你所谓的正义势力连个目标都没有,又怎么去镇压?”
“也是,不管是多么正义的势力也不可能每年都跑到这儿来追击那些比游魂还难对付的土著武士……”
“失踪一两个白人说到底……”卡门哽咽了一下,“真的算不了什么,”他的语气听上去透着一股子轻蔑,但也只有他知道这其中的无奈,“应该说是有太多人巴不得这样,就因为曾经有劫后余生的白人从那个部落里逃了出来……可后来他却自行消失了,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落入了那些丧心病狂的同胞手里,他的下场只会比被投入圣井更加的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