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他居然把自个儿的心思看得如此透彻,这不禁让黑父暗自咬牙切齿起来。
“那个妞儿或许是不错,但还不至于叫我舍生忘死!”他故意把语气放得轻挑,以为能蒙混过去。
“她不会让你死的,等着瞧吧!”男子的话还没说完,又一阵撕裂空气的飞射之声便将他打断了。
这让黑父的心再次揪紧,不会被射中了吧?
“喂,你……”
“不长脑子的家伙,这次非叫你好看!”头顶的声音气急败坏地将黑父后面的话堵了回去。接着,就听“嗖”的一声,是那支箭又朝射来的方向飞驰了回去。
一次呼吸的间隔,只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那男子跟着便哈哈大笑起来。“只剩一只眼睛了,看你还放什么冷箭!”
好可怕的家伙,四下漆黑,他竟能把箭射进暗地里杀手的眼睛。
黑父倒也听说过,这些东洋武士极小的时候就开始接受各种匪夷所思的训练,其中之一就是置身在极暗或极静的环境里,长时间的只身一人,就是为了练就超乎常人的视力和听力。
可这样的眼力还是太叫人惊叹了。
黑父隐隐感到自己的后背又被冷汗打湿了一层。
“你好像被吓到了。”男孩儿的口气里透出小小的得意,他还真是张扬呢。
“你还真是磨叽,身手了得,就天不怕地不怕了!快点儿把话说完,快点儿闪人,我今天见到的死人已经够多了!”
“哈,但还没到头儿哦,我再好心提醒你一句,呆会儿进了那部落,怕是你还会看到更多。”光听声音就能想象出他一定是个洒脱、俊朗极了的男孩子,又稍带一点儿洋洋得意的滑头,跟无伤风雅的小坏,该是最令女孩儿心动的那种小伙子吧。
不知为什么,虽只交谈了这么几句,黑父竟感到自己有些在嫉妒他,那纯粹是一种同性间天然的敌意。
“你好像对那儿挺了解的,不会是去过吧?”
“你还真会拐着弯儿骂人,去过那儿的人可没有活着出来的!不过,你没准儿会是个例外……”
“你又凭什么断定那姑娘不会让我死?”
“我又凭什么要把知道的都告诉你?好自负的家伙!”果然还是个小男孩儿,耐心说耗尽,就一点儿不剩了。
“这就要走了?”黑父故意说得笑吟吟的,想最后将他一军。
“你的眼睛在暗地里看上去真像鬼,我怕跟你对视久了,夜里会做噩梦。”这种不过脑子的刻毒话,也只有愣头青才会张口便有。
黑父感到心被狠狠刺痛了一下,这家伙真像他的天敌。
“我只问你,我活着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如果你能活到明晚,我就会让你知道。”
“可你也应该了解,我实在是个生无可恋的人。”
“今晚过后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但愿如此吧。”说着,黑父加紧手上的动作,摸到了石碑的边缘。
“喂,你知道该往哪儿走?”
“别告诉我这石碑后头就是圣井,我一头栽进去,就破坏了你的神机妙算。”
“哈,你倒是说对了一半,这石碑的确是圣井的界石,只可惜啊,后面却被一窝野兔子挖空了,你就别走过来了,脚脖子再崴到里面扭断了。”
“那姑娘往哪儿去了?”
现在也只能问他了。
“她呀,早赶到圣井那边去了……”
“居然没回头找我,还真丢下不管了。”
“是她的豹子把她带去的,那豹子又是她的武士长哥哥打发来找她的……别忘了,她可是雨神的准新娘,出嫁的前一晚,她还要为部族尽最后一次义务呢!”
“又是什么鬼把戏?”
“哈,你就这么诬蔑玛雅人的智慧,真叫人愤慨!”可小伙子的语气里却充满了调侃的意味,“新雨降临那会儿,她哥哥的宝贝女儿降生了,所以啊,作为姑妈,她可是要前往雨神的深宫,为她的小侄女讨一个名字。”
“那她还回得来嘛?”突然涌上心头的焦急和担忧把黑父自己都吓了一跳。
“哈,如果雨神不强行留她在深宫里过夜的话!”
“如果换你是雨神呢?”
“当然要先为她验明证身一下,是不是女处,我们东洋人可是很在意呢!完了,再丢给她一个现成儿的名字,我们习惯于取四个字的,那就叫‘春风一度’吧!”
“你可比我恶劣多了!”
“那是你还没领教过我的光明磊落,”说着,突然从头顶掉下来几样东西,就落在黑父脚边。“捡起来吧,点着了就顺着石碑上那位神明手指的方向走,很快就会看到圣井。你也用不着担心,你是伊察部落的活人祭,埋伏在密林里的武士们都不会伤害你。唉,我算知道什么叫同人不同命了,他们只是没瞧见我的脸蛋儿,不然只怕挨冷箭的就该是你了!”
黑父弯腰在脚边摸到了那几样东西,竟是一根火把和两块打火石,外加一只小巧的锡皮酒壶。他倒不急着重见光明,不知为什么,跟这个令他万般生厌的小伙子在一块儿,他却觉得安全极了。
摸摸索索地拧开酒壶上的螺旋扣,他立刻闻到了一股极为香醇的朗姆酒气,“嚯,你还真是慷慨!”
“我知道你胆子够大,可一晚上的遭遇换成谁挨到了自己头上,都难免心虚体寒。好歹暖暖胃吧,后面还有你受的呢!”这番话应该才是他真性情的流露吧,果真是难得的光明磊落。
但这却令黑父吞下头一口酒时,就觉得两腮泛起了一种极不舒服的酸意,之前的嫉妒到了此刻竟要转为恨了。
“这么说来,我们还会碰面了?”
“这倒说不准,我只是奉命让你活得尽量久一点!把火点着吧,你就不想看看自个儿的救命恩人?”
这一晚上的遭遇对黑父而言真可谓荒唐至极,眼下居然又凭空冒出一个压根不认识的人,要处心积虑地救他!
“我刚才拼了命想忘记一张脸,这会儿却又要心不甘情不愿地记住一张脸……你可别指望我会领什么情!”话虽这么说,黑父还是“叭叭”两声,将两颗石头打出火花来。
“买单的又不是你,要你领什么情!”
“哈,看来我又被明码标价地卖了一次。”
火苗又像不久前那样蹿上了火把,“呼”地一声,照亮的却是一块被绿苔点缀得格外苍凉的巨大石碑,以及上面一张朝阳般夺目的面容。
“可最后,坐收渔翁之利的没准儿还是你!”小伙子冲他豁然一笑,他的眼睛竟也是幽蓝色的。
“你真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一个‘鬼’!”
同样身为混血儿,对方却是黑父的另一个极端,是他独具魅力的阴郁和神秘的极端再现——那便是率真与明朗。
“自惭形秽了吧,那就记牢些!还有,别总像个娘们儿似的自悲自叹,遮遮掩掩,实在叫人看不上!做‘鬼’也有郁闷和快活之分,你应该不笨,自个儿琢磨去吧!”
小伙子的话刚说完,一支迎面射来的铜箭就飞入了黑父的视线。
这次再没有躲闪和回击,小伙子一直笑盈盈地看着他,笑得既暖意融融又心照不宣。
只能“砰”的一声,利箭一下子射入了他的胸膛,可他脸上的笑意丝毫未退,就那样翻下石碑,随后黑父却没听到意料中的“扑通”一声。
他赶紧举着火把,绕过石碑,跑到后面去看。
正如小伙子所说,那里有个深深陷到地下的兔子窝,一件被利箭射穿的黑紫色紧身衣就掉在窝边的荒草丛里,前一刻还裹身其中的那个俊美无双的少年却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