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寒星已经将正阳门大街从头到尾走了两遍了。因为算是案发地点,街已经封了,一个人影也没有,自然,也没有线索。
就昨天晴了一天,今日下午便又开始阴沉沉的,显得天也黑的早。吴荃跟在她身后,试探着问:“寒星,要不先去吃点东西,从下午转到现在了。”
手下四五个番役一个肯听他的都没有,吴荃本来悲愤之下都准备自己一个人来查了,杨寒星突然出现在他跟前,说胡波元让她来帮忙。
胡波元哪里会让人给他帮忙,不想让他死就不错了,肯定是杨寒星念及以前的情谊,不忍心看他这样作难——之前倒也没看出她原是这般重情重义一人,故一整个下午,杨寒星说什么吴荃听什么,极好说话。自然,这其中大概也有他确实只是个粗人,折腾折腾那些骨头并不怎么硬的文人还成,实在做不来这些精细活的缘故。
杨寒星正摸着墙的手放了下来。
案子是昨早报到东厂的,她看过了顺天府的案卷,是正西坊一住户,晨起去西市卖菜,路上看见有封信,便捡起来了,人是不识字的,但是热心人,便找了附近私塾的先生,让看看写的什么,有没有什么要紧事,能不能找到失主。私塾先生好歹是个秀才,朝堂事还是略懂一些的,一看是在骂刘瑾,赶紧去顺天府报了官。
当时是辰时。
这都第二天酉时了,顺天府六扇门大大小小好几群捕快在这儿转了快两天了,要是还能让她发现什么新线索,那才是见了鬼了。
算了算了,别跟自己过不去。杨寒星劝自己,然后回头冲吴荃点了点头:“行,头儿想吃什么,我请客。”
这个“头儿”是真让吴荃有些感慨,他连连摆手:“我这个档头现在做的,还不如衙门门口看大门的,哪里配呢,于档头那样风光的才配得上你这么叫一声……”
话说完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过于酸气冲天,赶紧又是转移话题又是往回找补:“你肯来帮忙,我已经不知道要怎么谢才好了,怎么能让你请客呢……还有刚才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于档头真的挺好的……”
都活的不容易,杨寒星也并不是来落井下石的,所以没让他接着说下去:“头儿,咱们去哪儿吃?明天晚上厂公便要结果,咱们这还一点头绪都无,要我说,路口那儿不是就有个面馆吗,咱们随便进去吃点,趁着天还没黑透再去顺天府衙门一趟。”
“行行行,都行,”吴荃不住的点头,“我听你的。”
大概是为了让杨寒星快些忘记他方才那些话,他点完了头赶紧又问:“为何还要去顺天府?可是发现了什么?”
前半晌他俩已经去过顺天府一趟了,调了相关案卷,也根据案卷来问了那住户和私塾先生,两人确实就只是刚好碰见这封信又看了这封信而已,杨寒星问话时他们两个都腿直抖,确实是没做这事的胆子。
仔细想一想,一个字都不识,一个穷酸秀才,也没做这事的见识。
但除此之外,实在也没别的线索了,要不然杨寒星也不至于在这正阳门大街上转了快一个时辰。
“我想再看看那封信。”
故她想着要不还是从物证入手?那封匿名信当时她也看了,内容没什么新鲜的,无非就是“权奸”“阉党”之类的,同当时杨惜那封奏折无异,还远没杨惜的文采好……
说不准就是杨惜呢,杨寒星想起杨惜那张总是忿忿的脸,脸上有些笑意浮现出来,往路上扔一封除了引起骚乱屁用没有的骂人的匿名信,确实是他能做得出来的事。
倘若不是就三天时间,她或许真的会找他问一问的。
“顺便让顺天府去户部调下附近住户的名册。”没办法,吴荃的手下没胡波元那样的觉悟,杨寒星利害关系都说了,依旧一个都使唤不动,她也只好去用顺天府衙门的人了。
吴荃有些明白过来:“难道,是附近住户做的……”
其实杨寒星并不能十分确定。
正阳门大街这种大道,晚上宵禁后是要封街的,杨寒星方才询问了昨晚的更夫,按照他的说法,他昨天晚上从这儿经过的时候,并没发现有什么匿名信。而发现这信的老者说他起的极早,听着五更三点的晨钟出的门。
那这信,就是在宵禁的时候出现的了。
宵禁后并不是就全然不能通行了,负责封街的衙役,或者朝中有紧急公务的官员——现在朝中的情形,这种其实可比附近住户写这封信的可能性要大多了。
但杨寒星想了想,还是觉得是附近住户所为。
她看过那封信,纸张是寻常小笺,除了隐隐散发着杨寒星并不能辩明的异香,没有别的问题,但那字,就写得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些,粗一看还算工整,仔细看便能发现,只是就是寻常幼子学字的水平,全无运笔章法可言。
随便哪个九品小官,最少也是举人出身,从小读书,字哪里会写成这样。也不至于是找人代笔,他要是有这样缜密的心思,这封信就不会出现在正阳门大街。
这儿是哪儿,是外城往内城走的主干道,一天到晚人来人往,掉地上的除了银子没人会在意,一封信落在地上,被人踩烂才是寻常事。他费尽心机只是为极大可能无人发现?
摆明了只是随手泄愤之举。
所以多半还是附近住户。
她方才也看了,大街两边墙高是标准制式,就一丈。墙后的住户不用出门,站自家院子里,把这信绑块儿石头之类的重物,便能轻轻松松的扔到大街上。她方才也求证过附近住户了,确实有人半夜听见了重物落地声。
但是奇怪,刚办案顺天府便派人来封了街,当时天蒙蒙亮也没什么人,按说现场并没怎么被破坏,可她在街上转了两圈,怎么干干净净的什么重物的痕迹都没发现。
也不能是没重物,有人听见声响了,她方才也试了,光扔信不行,风太大了,根本就扔不出院子。
不过这点疑惑她也只能先放下不管了,时间来不及,左右东厂办案又不讲究证据,人抓到了,证词总会有的。
至于动机,如今内城屋舍紧张,京官又穷,许多品阶低的官员小吏或者达官贵人的外室都在往外城迁,就集中在正西、正崇北两坊。是有懂朝中事的人在的。
所以她要调户部的户籍记录。
“都不能确定,得看了户部的名册才知晓。”
吴荃犹豫着:“这也太麻烦了些,你说我们随便找个人……”
替罪羊这种事东厂是没少干,但这件事并不能糊弄啊。杨寒星心里直叹气,吴荃为什么把自己弄到了如今的境地,就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明白,争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要上赶着争。
“头儿,”已经到了面馆门口了,杨寒星顺势停了下来,回头看吴荃,“咱们这次,是在为谁查案?”
吴荃一时间不能明白:“为厂公啊,咱们一直不都是在为厂公办事吗……”
“但为厂公办的事也分许多种,以前大多是咱们构陷旁人,”看他还不明白,杨寒星只好压低了声音,直接把话说敞亮,“这次是有人构陷厂公。”
“咱们随便找个人,这是要在糊弄谁?能糊弄的住吗?”
吴荃一愣又一惊,不再说话了。
“咱们尽力去办咱们的事,”杨寒星伸手用力揉了揉眉心,一天到晚脑子都在转,转得疼得慌,“实在没结果,那咱们也只能自认倒霉了——走吧,快些去吃饭,天要黑了。”
两人匆匆吃完了饭,赶到顺天府,天还是已经黑了,不过顺天府衙门口的灯笼还亮着,看样子也并没敢到点就歇着了。
杨寒星推开了门。
乌泱泱的来来往往的人,可能因为也没什么头绪,心情并不大痛快,看见杨寒星一声招呼都没打便推门进来了,一小捕快当即便呵斥了起来。
“什么人?官衙重地,是你说闯便闯的吗?”
杨寒星也没怎样,只是拿出了令牌:“东厂公干。”
那小捕快顿时便换了笑脸赔不是,颇殷勤地带他们去见顺天府尹。
顺天府尹赵南天,杨寒星今日下午已经见过一次,时间又急,她也懒得再客气了:“赵大人,那封信卑职想再看一看。”
赵南天是个颇谨小慎微的人,只要杨寒星报出东厂的名号,他比吴荃还配合,杨寒星要看证物便赶紧挥手让人去拿,又给杨寒星上座请茶。
“赵大人这边可有什么发现?”
杨寒星一边喝茶一边同赵南天打探消息。
“唉,”赵南天两条八字眉蹙到一块儿,本就愁苦一张脸越发显得愁苦起来,“按照姑娘的吩咐,附近的住户又细细盘问了一遍,都说不知,还是没什么发现……”
“昨晚值夜的衙役可都问过了?”
“都问了,没人做过这事!不信姑娘再去问,都相互有证人。”赵南天急切地同她剖白,“姑娘明鉴,我们顺天府对厂公忠心天地可表!断不会有人做这等事!”
“例行公事一问而已,赵大人不必如此慌张,且请赵大人把问询笔录都交予卑职,再麻烦赵大人帮忙去调下户部正西坊和正崇北坊两坊的户籍名册。”
赵南天犹豫了下:“这倒是没问题,只是,怕得等到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