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盒饭渐渐有了别致的说法，叫做自助餐。顾客自己拿着方便碗和勺子去打菜，按照斤两计算价格，一两一块五左右。影视剧里拿着刀叉端着红酒象征着情调的自助餐瞬间普及到民间。
谭华忙了一上午，口干舌燥，腹内空空，终于有时间来饭馆吃饭。正在他打饭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响个不停。他左手拿着方便碗，右手拿着勺子，没有多余的手掏手机了，只好赶紧去称重，然后接电话。
电话是一个新客户打来的。
“小谭啊，我要的报价表什么时候能给我啊，都等着要呢。”电话那边都是键盘的敲击声，看来他们还没有下班。
谭华连忙说：“马上马上，刚刚做好，现在就跟您发邮件！”
“搞快点，一屋子人等着开会，饭都没吃呢。”客户挂掉电话。
谭华找了个墙角的座位坐下来。
现在是冬天，外面很冷。这家饭馆的老板很大方地开了空调，室内温度很高，竟然有点出汗的感觉。他小心翼翼地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把桌子上的饭菜往前推了一点，从抽纸盒里抽了几张卫生纸，擦了擦桌子，手肘靠在桌子边沿用手机给客户发邮件。
饭馆里的网络信号不是很好，邮件发送的速度非常慢。
他把手机放在碗的左边，时刻留意进度，好方便给客户汇报，然后才开始吃饭。扒了两口饭后，又响起了手机铃声，他从西装外套里掏出另外一部手机，边咀嚼着饭菜边说：“小刘，啥事儿？”
小刘是他们部门里一个新来的员工，年纪并不比谭华小多少，只不过是从别的行业转过来的，很多事情都不懂，但是勤学好问。只是他太勤快了一点，文件重命名需要遵循什么格式都要咨询谭华。好在谭华自认脾气还不错，要是别的同事早就不耐烦了。
“谭经理，培训部让我们新来的写工作总结，我不知道怎么写，让我来来问问你。”小刘客客气气地说。
“哦，我在吃饭，吃完饭给你说说哈，挺简单的。”
“好，谢谢啊。”
谭华放下手机，自言自语：“吃个饭都不得安宁啊。”突然他发现通话没有结束，两个人都没有按挂断，他不由得心里一紧，赶紧挂掉，希望小刘没有听到他这句抱怨。他当年第一天上班的时候领导就告诫说，接电话都要等对方挂掉自己才挂，这是基本礼仪。他牢记在心，一直这么做，有时候对方也等着自己挂电话，这就比较尴尬了。小刘似乎也在遵循这个电话礼仪。
实际上小刘是总经理的什么亲戚，还是三代以内的血亲，只知道这件事儿的人很少，谭华是其中之一，所以他才这么好脾气。
他继续吃饭，眼睛盯着手机，邮件总算发送完毕。他准备打电话告诉这位客户，邮件发送好了，注意查收，但是新的电话又来了，这是另外一个客户。他不想让客户听到自己咀嚼饭菜的声音，三口两口咽下，放下筷子，专心接听。客户咨询他们的新型服务内容和优惠政策，问得非常详细，谭华回答得也很仔细，一通电话打了二十多分钟。结束之后，这部手机快没电了，他从包里掏出充电宝给手机充电。
他边充电边给第一个客户打电话，但是没有人接，于是改为发微信信息。一般情况下，他喜欢用文字发送信息。这是为客户着想，文字一目了然，而语音往往会因为环境原因而听不清，看文字获取信息的速度也远远高于听声音获取信息的速度。
做完这些，饭菜都凉了。
谭华不禁轻轻叹口气，继续吃饭。
吃到一半，老婆又打电话过来。他掏出第三个手机。
他一共有三个手机，两个工作用，一个人私人生活用，原则上互不干涉。
“怎么了老婆。”
“学校要开家长会，本周五，你有时间参加不？”
“不确定啊……”
他快速结束通话，不然饭菜就冷如冰铁了。
终于吃完饭，终于结束中午时段的通话，他靠在椅背上看会儿热点头条新闻，放松放松。可能是吃多了，他想去上厕所。收拾收拾东西，便奔往饭馆的厕所。还好人不多，不用排队等待。
他因为工作原因，三餐饮食非常不规律，导致便秘，所以蹲大号的时候习惯性地玩手机，而玩手机又加剧了便秘的程度，形成一个恶性循环。他也懒得管。
似乎蹲了十几分钟，他双腿有些麻木，这才擦屁股提裤子站起来。一不小心，手机掉到坑里了。他连忙转身去捡，但是手机顺着水流滑进坑洞，传来咕咚的落水声。
“我草，真他妈晦气！”
谭华忍不住骂道。
这手机是他当年充话费送的，手机本身不值钱，但是储存着很多重要的工作内容，尤其是通讯录里的电话号码。要是能够解放双手，光用意念操作手机就好了，这样手机不会掉到坑里……
他垂头丧气，去营业厅补办手机号。
办理业务时，第一个客户打电话过来，说报价表上有他们的意见，请谭华在答疑解惑。谭华心里痛骂客户事儿多，嘴里热情地说现在就来答复。他打开手机版的exce表格，用拇指和手指放大表格进行操作。
手机操作表格比电脑操作表格要困难得多。正在操作的时候，电话又响了，原来是领导安排任务。他接通电话，暂停表格的工作……他又忍不住想，如果手机能够接通大脑，由大脑进行直接控制，那该有多么方便！可以同时接电话和做表格，双手空出来干别的。
手机卡补办好了，他干脆买了一个新手机，便宜点的，能接打电话就行。新手机开机后，瞬间蹦出十几来电未接提醒，都是得罪不起的客户爸爸。
他一个个地回过去。
一个小时后才结束这些回话，手机都发烫了，正好用来暖手。
“现在究竟是我在玩手机还是手机在玩我啊，感觉根本离不开手机了，尤其是工作。”谭华抱怨道。他的工作需要大量的电话沟通，因此随身携带三个手机两个充电宝。有朋友感叹他的夸张，他不以为意，他以前的领导随身还带着一个排插方便充电呢！
他走出营业厅，要去打印店打印材料，然后去拜访客户面谈。赶往打印店的途中，手机又响了，他边接电话边走路。走着走着，他撞到了一个人。他连忙说对不起，但是被撞的整个人也在低头专心打电话，擦身而过，头都没有回，根本没有这起身体接触放在心上。
都是低头一族啊。
他正在感叹，突然听到一声急刹车，接着一个东西从天而降，砸到自己的脚。低头一看，正是一部手机。他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发现刚才被自己撞的人躺在大马路上，一动不动。他身边是一辆愣住的汽车。
肯定是小伙子打电话不看路，闯红灯，被刹车不及时的车撞飞了。事故很快发展为交通堵塞，整条街都堵得水泄不通。
谭华暗暗心惊，他也经常低头打电话走路，这么长时间没发生车祸也是奇迹。他望着脚旁边的手机，暗想以后打电话的时候就不走路了，找个安全的地反打，以免发生悲剧。
他忙碌了一下午，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老婆正在做饭，儿子在写作业。他躺在沙发上刷体育新闻，对老婆说：“下午看到一起车祸，小伙子打电话被车撞吗，真是吓人。”
“哦。”老婆忙着炒菜，无暇搭话。
吃完饭后，他舒舒服服窝在沙发里看看管理学的文章，老婆则放着电视刷淘宝，儿子从他西装摸出手机玩。
“爸，你买了个新手机啊？”
“是啊，原来那个掉厕所里了。”
儿子拿过手机，熟练地下载游戏，然后坐在一边玩。他今年才上小学，但是对手机的理解已经远远超过了当父亲的谭华。
一家人都在玩手机，只有电视里传来活人说话的声音。
突然，谭华收到一条消费提醒的信息，说他刚才为游戏充值了五百块。他从来不玩游戏，从未充值过，怎么会有充值消费？他把目光挪向儿子：“谭子涵，过来！”
当他喊儿子全名的时候，意味着他很生气。谭子涵也知道这点，于是他躲在母亲后面，摇着老妈的手说：“妈，你看爸……好凶。”
谭华生气地喊道：“你玩游戏就算了，怎么乱花钱？你怎么知道我密码？怪不得我最近总是被扣钱，原来都是你干的！过来，我喊三声。三……”
儿子却很委屈，说：“我玩游戏怎么了？不能玩吗？你们都不陪我，天天玩手机，我玩下游戏不行吗？”
谭华一时语塞，但是做家长的尊严不允许他低头认错。他说：“不要狡辩，你花这么多钱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一下？”
“商量有用吗，你肯定不给我钱！”儿子倒是振振有词。
谭华准备反驳，电话又响了，原来是客户，他走进卧室打电话。结束后回来打算继续批评教育儿子，猛然发现儿子的眼睛距离手机非常近，几乎贴着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