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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岁之前,许择遥的名字叫许晓。

其实原本也不是“晓”, 而是“小”, 据说还是上户口时, 户籍工作人员觉得太敷衍, 好心建议改的。

追溯到最久远的记忆,就是妈妈缠绵病榻,对他不理不睬,爸爸倒是偶尔会停下来看他,他欢欢喜喜扑上去,立刻就被一脚踢开。

是真的踢, 孩子软软嫩嫩的小身体, 被成年人的腿脚随便用力,就能淤青很长时间,但他不长记性, 下次见到还要扑。

直到疼得狠了,才恍惚懂得自己是被讨厌的。

没多久妈妈走了, 再也没回来,爸爸盯着黑白照落泪, 转而看他的目光却加倍狠厉,恨不得把他挫骨扬灰,被追着打时,他就缩在桌椅底下, 瞪大一双惊恐的眼睛, 一声都不吭。

后来连打都没有了, 他像被遗弃了似的,独自留在偌大别墅里,只有不会说话的保姆每天做饭,他才不至于饿死。

他不记得过了多久,别墅里来了个漂亮的女人。

女人衣着讲究,满身珠光宝气,俯下身看他,“想离开这儿吗?”

他拼命点头,稚气问:“你是谁?”

“我?”女人笑了,“我是你的新妈妈呀。”

女人把他抱起带走,换到另一所房子,比别墅小了很多,但有电脑,有书,很多东西能看能学,她温柔地问:“喜欢这里吗?”

他要求向来很低,赶紧说:“喜欢。”

“好,”女人在他头上摸了一下,慢慢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许择遥在那所一百平米的房子里独自生活了近十年,十年里,除了每月一次的短暂出门放风外,他没有去过任何地方,除了那女人和每天来送饭的人之外,几乎没见过其他活人。

房门是从外面锁死的,窗子也打不开,只有两个气窗通风用,大小连头都伸不出去,最开始的两年,他还挣扎抗议,但任他搞出再大动静,也没有邻居来关心,后来才知道,楼上楼下两层,除了他之外,根本都是空的。

抗议没用,他尝试自残,到威胁生命时,那女人每次都会准确地火速出现,把他阻止,次数多了,时间久了,他索性连死也放弃掉,就安安静静待在屋子里,日复一日。

直到心理防线被彻底摧毁,他开始适应这样的生活,不想再出去,也不敢再出去,胆小瑟缩,只有躲在没人的角落才觉得安全。

等他真的放弃自己时,那女人又出现了,开始强制地把他拖到外面,直面喧嚣涌动的人群。

他的精神迅速崩溃。

已经多年当他不存在的爸爸不知道什么机缘,突然把他记了起来,想起还有这么一个儿子,再见面时,爸爸依旧高高在上,他却已经成了病入膏肓的心理障碍者。

“成什么样子!要是被小报记者拍到我许江的儿子这幅德行,我的脸往哪放!”爸爸许江气得把他踹到桌角,“畏畏缩缩,话不成句,赶紧送去上学!不准曝露真实身份!”

女人本就想把他推向人群,这样一来,正中下怀。

她有手段有人脉,给许择遥换了无数学校,暗示老师不要管他,随便人嘲笑。

于是他的校园生活,不是遭人欺负戏弄,被人指指点点绕道走,就是自己崩溃失控。

辗转往复,不断的折磨,他被逼到极限时,在最后一所学校里,遇到了程璃。

那时已经是高二开学的时间了。

他蜷在座位里,贴墙缩着,同桌的男生笑嘻嘻用圆规的尖头往他身上扎,他甚至感觉不到疼,只觉得恐惧,无处可藏。

那男生离他更近,想扎他的脸,就在这个时候,一截粉笔“嗖”的飞过来,正好打在同桌的手上。

女孩的声音清亮果断,直冲耳膜,“不准欺负他!”

许择遥那个时候,不知哪来的勇气,顺着声音抬起头,看到了讲台上秀丽飒爽的身影。

只一眼,就迅速埋下头,把自己缩得更紧。

可再也没能忘掉。

那个画面就像带着刀斧一样,深深凿进他的脑海里,成了他短暂的十几年生命里,唯一带着色彩的珍宝。

没过多久,他被同桌用黑板擦打中,血顺着额角流下来,他动都不动,心里迟缓地想,一次而已,一次就该满足了,她是班长,那么受欢迎,怎么可能再来注意他。

但程璃偏偏就是注意了,不止注意,还直接端走了原同桌的东西,把书包往他旁边一放,笑着说:“今天起,我是你同桌。”

说完后,她拍拍桌子,颇有威严地朗声宣布:“以后这个同学归我罩了!谁也别想欺负他!”

直到多年后,直到跟程璃面对面坐在商务车里的此时此刻,许择遥都感激额角的那道伤口。

是它把这世上唯一能照亮他的光明,带来了身旁。

程璃的脚还在许择遥膝盖上,冷气早就散干净了,现在被他紧紧包住,只觉得着火了似的发烫。

她手指摩挲着杯沿,尽量压住频率失常的心跳,问:“你说……我不知道什么?”

许择遥低垂的长睫颤了下,过了好半天才低声说:“没什么。”

程璃莫名觉得他有些难过,恍惚回到了第一次在别墅过夜的晚上,那种小狗崽饿肚子似的可怜巴巴,搞得她半句探究追问的话都不忍心说。

她慢慢呼出一口气,动了动脚,“我放下来……行吗?”

许择遥垂着头,手不肯松,等到车停稳,他才慢吞吞放开,找出双一次性拖鞋给她穿上。

属于她的温度彻底离开,刚才的亲密像梦似的,让他满身鼓噪得快要冲破血管和皮肉的燥热,刷一下变凉。

开车门前,许择遥脱下西装,不容拒绝地罩在程璃身上。

程璃下车就懵了,“这是哪儿?”

车开的时间并不长,应该距离片场挺近,可是看起来又像私宅的车库。

他闷闷说:“我的房子。”

程璃无语,简直服气了,许总这是什么爱好,专门在各大影视城附近置办房产?

转身的功夫,车已经掉头开走了,程璃有点慌,“哎,郑秘书走了?这附近能打到车吧,我等下……”

许择遥刷指纹开门,目光沉沉盯她,“等下?”

程璃觉得自己今晚气场有点弱,完全被许总压制了,“等下回剧组,明早六点开拍,有我的戏份。”

许择遥“嗯”了声,“我让他明早五点来接你。”

说完自顾自进去了,大门敞开着,等她来关。

要说一起过夜,之前也不是没有过,可那时是欠债的协议关系,现在他伤已经好了,车上气氛还那么暧昧,再留下就不太好。

许择遥迟迟没听到脚步声,心里汩汩地泛着酸,回过头,“你再不洗热水澡,明天感冒,什么都不能拍了。”

许总是个很执拗的人,他认定的事,基本没有反驳空间。

程璃放弃跟他争辩,认命地进门,想着反正身上的衣服已经被空调烘得半干了,等下洗完澡,应该能干得更彻底些,可以继续穿。

许择遥站在沙发旁,随意解开系到领口的扣子,抬手去解衬衫腕扣。

灯光下,他身形修长,暗蓝色衬衫直晃眼睛。

程璃默默扶额,这人啊,怎么能这么符合她的审美……太过分了,根本就是用美颜瓦解她的意志!

她咳嗽两声,果断扭头,“我用哪间?”

他说:“楼上第二间,里面有干净衣服和化妆品。”

程璃当时就震惊了。

“等等,衣服和化妆品?!”她没发觉自己眉头都拧起来了,“……那个房间里住过你女朋友?”

许择遥一失手,差点把衬衫袖口给扯坏。

脸板得更阴沉了,说话都带了怨气,“全新的!”

看她还是满脸怀疑,许择遥觉得喉咙哽着血,冲口而出:“专门给你用的!”

程璃一愣,很明智地打住话题,迅速转身上楼。

剩下许择遥在客厅里扶着沙发,被她气得胸口直疼。

楼上第二间卧室果然一应俱全,衣柜里连睡裙都挂着好几套,标签还没拆,确实全新无误。

程璃不相信他说的“专门给你用”,要说“专门给未来女朋友用”,还有可能。

洗完热水澡出来,找出一套最舒服的运动装穿上,尺码刚刚好,程璃站在镜子前暗想,莫非许总正巧偏好她这个身形的?

她仰躺在床上,给远在祖国另一头的小姐妹发微信,这位可是恋爱小能手,没有她说不通的感情问题。

程璃:“我把老板撞骨裂,然后他似乎对我有点特别。”

小姐妹秒回:“欠虐?”

程璃不乐意,“我给他做了好多天饭呢。”

小姐妹表示,“那可能不小心抓住了他的胃。”

“这么说是因为厨艺看上我?”程璃眨巴眼睛,“你怎么就不能说,是因为我貌美如花,性感撩人?”

小姐妹哈哈大笑,“貌美如花还有点可能,性感撩人就算了吧。”

看来还真是因为长得美外加厨艺合格?

程璃翻身坐起来,手指戳屏幕,“不过,我也不确定他的心思,就是猜的。”

小姐妹很兴奋,“等等,你先告诉我,你对他有没有……嗯?”

程璃认真想了想,“心跳加速算不算啊?”

小姐妹:“……不太算,我看到所有帅哥心跳都加速。”

程璃无奈了,“那怎么样才算?”

“那种全世界都消失,眼睛里只剩下他一个的感觉!”

啧,太矫情了。

程璃不发了,收起手机下楼,她晚饭还没吃,准备去看看冰箱里有什么,随便做点。

楼梯下了一半,就看到许择遥换了家居服,正身姿笔挺地站在厨房里炒菜,动作熟练利落,堪比顶级主厨。

她站住不动,盯着他看了一阵。

很好,世界并没有消失,一切都相当正常,沙发还是沙发,电视还是电视。

程璃定定心,走到厨房边,“许总还会下厨啊?”

该不会是黑暗料理吧。

许择遥正好把最后一道菜出锅,端到餐桌放下,有条不紊收拾厨具,顺便递给她一双筷子。

程璃将信将疑夹了一点放进嘴里,眼睛当时发亮,赶紧又尝了另外两道。

“你做饭居然这么好吃!”

添第二碗米饭时,她百分百确定了,许总绝对不可能因为厨艺对她感兴趣。

他是色香味俱全的真大厨,她是勉强饿不死的小虾米。

这样一来——

程璃下意识摸摸脸。

美貌吗?更不可能,他做这行的,什么美人没见过,不会那么肤浅。

许择遥正慢条斯理吃着饭,跟往常一样冷飕飕的神色下也看不出什么特别。

程璃托着下巴,指尖在脸颊上敲了敲,暗暗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

不猜了,直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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