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山之上,一座坟墓虚无缥缈。茅草屋在狂风怒吼中失去颜色,摇摇欲坠,屋子里面有一个有瞎又瘸的老头,脊背佝偻,搀扶拐杖站起来看门外小雨细如酥。
床上还躺着另一个老人,头发已经掉光,满面哀容,愁苦非常。床上的老头痛苦地呻吟,南童在一旁伺候,他看上去比瘸子更老。
瘸子拉一把躺椅坐下观赏雨景,每到这个季节孤山每天必来大雨。久居山里人容易得一种病,根源在骨头里,每到雨前全身湿痛,无论怎样都压抑不了这种痛。
就如沈道被刻在心上难以治愈的痛一般,现已无药可治。
“沈前辈,阿晗还会回来吗?”床上老头奄奄一息,伸出瘦骨嶙峋的手骨架接窗外的雨,“晚辈,愧为阿晗师兄。”
瘸子默然片刻,迈着瘸拐的步子走到茅草屋檐下,微风吹来斜雨,阵阵柔和。
“等萧君武回来再说吧!阿晗魂魄不愿回来与你无关,你也尽力了。再撑两天,你见见阿晗的孩子,长得和阿晗不是很像,但你若细细相处会发现,性格一模一样。”
提到萧慎之,瘸子欣然有喜色:“算来慎之该回鹿山学院了吧?正巧孤山和鹿山离得不远,等雨停了我去接他回来聚一聚。”
床上的老头气虚微弱,时断时续,听到瘸子要把慎之接过来,柔和道:“嗯。”
瘸子望着鹿山方向,鹿山的后面是寒山,人烟稀少,凄神寒骨。他看不到,可却能感知到,生养自己的那片土地,变得不再荣耀。
“可温,城南花开了,等你好了我带你和南童去看花。再折一支别到信上烧给阿晗。”
背后的老头话越来越少,到最后整个交谈完全由瘸子主导,而老头的任务就是回应个嗯。
乐以晗坟堆前透绿的小草抗击小雨摔打,坚韧顽强,值得被挪到别处安养。
门外的雨转小,淅淅沥沥到骤然停止。瘸子拿拐杖敲敲外面的硬泥路:“可温,雨停了。”
南童将手放到师父鼻息下,平淡地给周可温掖好被角。
“前辈,师父走了。”
“走了啊!”瘸子也很平静地走到床旁,从枕头里掏出五十文,“拿这钱去山下买一张草席,然后再买些生肉和白布回来,白事也还是得过的。”
“前辈......”南童接过钱声音哭咽,面庞坚硬强忍着泪水流下。
“别哭,死生无常。你师父和我做这个事情的时候就想到了自己的结局,没什么的。”瘸子走出茅草屋从灌木丛摘了一朵小红花插在乐以晗墓旁,盘腿坐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作。
过了许久,瘸子摸着墓碑的刻字,好像已经被他摸平了。
“阿晗,你看是师父的字还可以吗?像不像你说过的翩若惊鸿矫若惊龙?我的乖乖徒儿去世已有七年,可曾想念过师父?那为何不给师父托梦?师父我啊大度,给你写了一封家信,有趣的事不少,回头让你师兄一起带给你。”
瘸子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始讲自己五年前就讲个不停,至今已经说过一万遍的老话题——苏谢的趣事。
“苏谢那小子厉害啊!把他家老夫人气得半死,你猜怎么着?他娶了个渔民的女儿,就大水桶腰长得比男人还壮的那种,老夫人当场把气得血吐三丈。他把姑娘带来过,我没敢让你看,因为是个孕妇,三个月了,后来他就没来过了。”
老鬼低下头,随便拾起一个小木棍剔除自己鞋底的泥巴,点点头很认同地说:
“那姑娘不错,魏道姑也说不错。像你。”
南童听着这些耳熟能详的故事和话,抹了一把泪,冲下山去。
七年前解忧馆大乱,乐以晗去世,老鬼大闹解忧馆。老鬼和周可温订了一个约定,周可温派清酒度娘身边的两个侍女到孤山照看孩子。老鬼驻扎孤山,两个侍女一起抚养小公子,而周可温漂泊海上,解忧馆声名大落。
萧君政前来拜清酒度娘的坟墓,在乐以晗坟墓前痛哭流涕伤心不止。两个侍女盛气凌人开声嘲讽:“莫在我家先生坟前哭,脏了我家先生轮回的路。”
自此,吓退了萧君武,使得这个夺得大夏王朝皇权的男子三年后才敢来接自己的儿子。
南童年记小,但也知晓心中坚持,身体去做。或许乐以晗值得前辈和师父这么做,每个人心中最重要的东西都不同,钱、权、色、力量等等。
孤山山底,有一个穿粗布褐衣的公子坐在山脚底的茶棚里喝茶,见南童咽泪纵横跑下来,好心地递给他一杯茶水喝。
“谢谢沈公子。”南童说完后一饮而尽,伴着泪水。
这个沈公子和寒山没有关系,是一个商人,看中了孤山的地势暂且留居观察,这一观察就是七年。沈公子为人温和,和南童也算熟悉,但是不经常上孤山。
“山上发生什么事了吗?”沈公子柔声细语地问道,如果不是性别摆在这里,他一定会被当成女孩子。
“师父走了。”南童在沈公子面前可以像个小孩一样哭泣。
“那位武功高强的沈前辈不是没事吗?你还有他呢?别哭,别哭。”
沈公子温柔地轻轻拍打南童后背安慰他,南童缓了一会,哭哭咽咽地说:“沈前辈,前辈让我买草席置办师父白事,我先去买。”
“好,我先上去,你买好了就赶紧上来,别让沈前辈等久了。”沈公子拍拍南童的肩膀,再喜欢笑的人,也会哭的。
看着南童走远的背影,沈公子运用轻功上山,眨眼功夫便到茅草屋。孤山地势复杂,他轻车架路地到达,要说很少上山,很难以让人相信。
坟墓前面有一个喋喋不休的人,像个簸箕一样地坐在墓前,手里拿着小树枝戳鞋底上的泥。沈公子笑笑,走到他身旁蹲下,拍拍他的肩头。
瘸子转过头,七年了他的气息很熟悉,所以瘸子对他没有防备。
“沈公子?是南童告诉你的吗?”
“是的。”沈公子语气轻柔,搀扶瘸子的手臂和腰站起来,像手捧一件至宝,“慢点,我们到门口坐会儿。”
客人来了,瘸子也不好意思硬拉着别人陪他坐到坟墓前,就依着沈公子的搀扶走进了屋。沈公子慢慢地引导他椅子在哪里,然后慢慢的躺下,极具耐心。
“前辈,我会帮你的,你不会有事的。”
沈公子坐到瘸子旁边的小板凳上,紧握着瘸子的左手,那是靠近心脏的位置。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只是可惜阿晗,我们还是没能救回阿晗。”瘸子收回自己的手,被男人这样握着多少还是有点膈应的,但是从他抽回去用的力道看,沈公子内力深厚!
沈公子看着空出来的双手,有些无所适从。回不来的都是曾经“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瞬间。
“乐姑娘如果知道您为她做了这么多,一定会很开心的。”
“但愿如此。”瘸子躺在躺椅上迷迷糊糊睡着,长满胡渣的脸庞此时安宁美好。
沈公子仿若在梦中一般不切真实,用自己的声音轻声喊道:“沈道。”
瘸子顿时直起身子,他的眼睛见不得光线,被用针缝住了。他不确定地摸摸身边,没有人,连空气都是冷的。
那个声音真是如同地狱的幽灵向他索命,哀怨婉转,诱惑又决绝。
“沈前辈醒了?”沈公子端进一碗热汤,搀扶着瘸子坐到饭桌旁。
七年前因为怕瘸子磕着碰着,沈公子将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换成了没有棱角的。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的东西和他本人密不可分,处处透露着温柔,就如倦怠的月色洒落人间,浮在心上,恋恋不舍。
“麻烦沈公子了,南童还没回来?”瘸子吸溜了一口汤,热乎好喝。
他缺了一颗门牙,平常不能出门,否则十里八乡的孩子接二连三地哭,就如见了穷凶恶极的妖魔一样。
“应该快回来了,或许被山下的事耽搁了一会儿。”沈公子拿出手绢里的瓜果,坚果瓜子和干水果,腊肠。样子繁多,但每个只有三四个。
“配上这些一起吃吧!身子不好就不要喝酒,酒柜里的那些我都已经送给山脚卖茶水的老大哥了,你就好好养病。”他喋喋不休打断瘸子想喝酒的心。
方桌不大,沈公子坐到他的旁边,既能看着他吃饭又不妨碍到他,关键是方便递给他想吃的东西。
瘸子一口闷喝完汤,烙下碗就拄着拐杖向外走:“沈公子,你过分了。”
沈公子也不拦他,无辜的伸出一只脚搬到瘸子。瘸子摔了个狗啃屎,向门缝移动,扶着门缝起来。
“抱歉,不小心。”沈公子温柔地笑道。
瘸子看不到他在哪个位置,可是他耳朵灵敏根据声音扭过头:“我敬你一声才叫你沈公子,你别太过分了!”
沈公子打开折扇,悠悠地走到他面前,微微弯腰和他面对面对峙。两人身高差不多,可因为瘸子是个驼背,差别就出来了。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沈公子扶着瘸子坐回原地。
瘸子打不过他也说不过他自己认栽,默不作声伴着清汤吃瓜果,还别说,味道不错。
门外一个女子声音清扬,玩笑地说道:“呦呵,敢情有人趁我不在欺负我家老鬼啊!王公子,胆儿挺肥呀?!”
门外女子青衣碧簪,身后一个提草席扛白布匹的黑衣男子,身旁是和女子拉着手的南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