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问陆紫星,“那个女人是你后娘,天天让你干活还经常打你骂你,你恨她不?”
每当这个时候陆紫星就咧着嘴露出透风的门牙,用细如麻秸秆的手臂抹了抹偷偷跑出的鼻涕,笑着回应,“不恨,她是我娘!”
有人问陆紫星,你长大了要干什么?
“让我娘也穿上李婶穿的那种布的衣裳。”陆紫星似懂非懂,他想起李婶每次穿起那件又绿又滑的衣裳总要从他家门口晃荡一圈,而过后自己总会被娘亲责骂。
关于父亲的记忆是天再热他也要穿着那件麻布嵌甲,只有冲澡才舍得脱下,然后就是满身可怖的疤痕。
那一年他六岁。
每次经过藕塘,私塾里朗朗齐齐的声飘入耳畔,窗户太高,陆紫星踮着破草鞋的脚丫,露出黑不溜秋的脚底板,张着嘴鬼头鬼脑的窥探着里面,幻想着里面有一个位置是属于自己的。
他看了看自己的背篓和手里的铁钩,他是一个拾荒的少儿,他默默的走开了,又有人问他,“陆紫星,你看看别家的孩子,再看看你自己,你恨你娘不?”
陆紫星想起六岁那年父亲的灵篷拆了没有几天,这个刚进家门一年不到的女人在里屋收拾东西,然后说去赶集市给他买糖人,他不知道赶集市为啥要带这么多东西,他点点头。
后来他真的等到了那个糖人,他的记忆里那个女人从来没有那么温柔过,那次她抱住了自己,也是仅有的一次,之后再也没有抱过自己一下,直到现在。
陆紫星回过神再次回应,“她是我娘,我为啥要恨她?”
“你真的不恨她?”
“有她在我的家就在,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有一个人问他,“你现在的愿望是什么?”
“我要给我娘建一处侨郡东边,那帮膏梁子弟住的大宅子。”陆紫星拍着胸脯,很是坚定。
路人听了直摇头。
陆紫星偶尔会在夜晚见到陌生男人光顾自家的草房,自己躲在暗处,接着是床板吱呀的声音,这个家一直是他和她两个人,他担心的事儿一直未曾发生。
这一年他十二岁。
听老人说起侨郡是北边儿逃难过来的流民集结而来,官府怕激起民变,划了一块贫瘠之地安抚,就形成了今日的侨郡。
说是一郡也只有别处的一个小县城那么大,此地不宜耕种,收成不好,这里人只能外出讨生活。
陆紫星变成了一个收荒少年,他赶着自家的驴车走街串巷,然后把收来的东西整理翻新,因此他也有了自己的“书房”,残卷的诸子百家,还有一些野路子的拳谱,诸如《罴力技法》,《蟾蜍吐纳》,《无象秘箓》此类,分卷成帙,他的一知半解得益于那个私塾夫子。
捡漏成了他的一大嗜好,因此也成了他的生计来源,大老远的来到了毗邻的沽州坊市和码头倒卖旧货。
当别人再次问起他的后娘时,这个女人已经不在了,就这样凭空失踪了,得到消息的那天,他哭的很是伤心,他手里正拿着那件绿滑的衣裳。有人说被人贩子拐卖了,有人说被野兽叼走了,但他始终坚信她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这一年他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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沽州地界蓟县
柳镇大街丝绦万垂的绿柳立于河堤的边上,如一排排的小家碧玉赏心悦目,文人墨客流连其间,商贩们叫卖声不绝于耳,街市喧闹熙攘。
两个衙差正推推搡搡的押着一个补丁少年,少年人不时的向两旁的小贩挥手示意,看起来满不在乎。
身后摆摊儿的几个年龄相仿的少年人一脸愧色望而兴叹,眼睁睁的看着补丁少年被带走,他们对于事情的来龙去脉心知肚明,这是为自己顶雷才被抓走的。
这里面几个人合伙收了私货,被同行举报,不曾想这补丁少年大包大揽非说货是自己收的,说的有鼻子有眼。
他们知道自己生意的红火也是补丁少年的功劳,这里有一个他们之间的秘密,这条南北通透的大街,打北边来的客人问价,第一个摊位故意卖高价,第二个摊位略低一些,第三个摊位才是他们心目中的想卖出的价格,也就是他们所称作的“收网”。
客人往往到了第三个摊位就会下定决心,而南边过来的客人他们就反过来调整一下,并达成了默契百试不爽,极少有漏网之鱼。
官道尘土飞扬一匹快马疾奔至沽州驿馆,差役递上信笺已是灰头土脸,另一名馆役直奔县衙而去,看来十万火急。
县令老爷魏源字明川和当地名贾宋锦橖正在小酌,忽见急函均是一惊,拆开一览魏县令用宽大的袖袍拭了一下额头,对宋锦橖道:“老师的亲笔信,天都那边的生意出事了,看来你要亲自去一趟了。”
宋锦橖镇定道:“魏大哥勿要惊慌,你我这些年合作无间,什么风浪未经过?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次不一样了,我们得罪的是端王府的世子殿下高靳他可是一个混世魔王,杀人不眨眼。”魏明川泄气的低着头,与先前的谈笑风生判若两人。
“百瑞丰”商号是宋锦橖毕生的心血,而县太爷魏源在暗地里是股东,朝廷严令禁止官员经商,这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一但东窗事发轻者罢黜官位抄家流放,重者性命堪忧。此二人合作已经数年,一纸字据未曾立过,全凭口头协议,靠的就是一个信字。
魏源缓缓道:“天都分号不知因何惹怒了这个活阎王已被查封,刘掌柜带伤找到恩师他也无能为力,我们一定要想个万全之策方可行事。”
宋锦橖接过信函上下端详了几眼,眼睛里闪现出不易觉察的愁绪,接着他朗声一笑道:“这事小弟出面一定马到功成,不足为虑,我也不是信口开河之人,这个你总该知道吧!”
宋锦橖大风大浪里走过来的人,他深知越是紧要关头越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以免露出破绽,形势对自己不利,他更深知这件事的棘手,眼下先安抚好自己的拍档,同仇敌忾的样子方可增添胜算。
魏源点了一下头刚想再说些什么,两个衙差押着一个神气活现的补丁少年,步入了县衙大院,吵吵嚷嚷的少年登堂入室很是熟络,碰上县太爷这档子事,恐怕要成为出气筒的节奏,这倒霉催的还浑然不觉。
“陆紫星怎么又是你?又犯何事?本官念你是一个孤儿一再容忍不曾想你变本加厉,今日绝不轻饶了你这地痞,来人哪,赏他三十板子先关起来择日再审!”魏源看到是那个少年后根本没有升堂,而是带进偏厅。
这补丁少年正是陆紫星。
陆紫星偷偷冲衙差挤了一下眼睛,两个衙差互看一眼,似乎三人有些交情,其中一人轻轻问道:“大人,要不听听卑职回禀下情再作定夺?”
魏源态度决绝,被老友宋锦橖制止劝解:“盛怒之下做出的决定往往不尽人意,大哥还是听听衙差们把经过讲讲吧?免得日后觉得后悔莫及。”
没等这位大老爷发话宋锦橖就授意那衙差讲起了前因后果,这位魏太爷听了之后异常愤怒,恨不得关他个三五年遣送原籍不得踏入自己辖区治下半步才解恨。
蓟县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曾一度被上司州牧褒奖,焉能被这样的投机者毁了清誉和风气?收售赃物国法难容,真是胆大包天,这次是断不能轻饶了。
宋锦橖苦笑:“大哥不觉得这件事情有些蹊跷吗?这既然是赃物怎会青天白日的摆在人来人往闹市去卖?还有这位小兄弟说这货都是他的,我敢断言他是在撒谎。”
魏源听了这番话一愣,幡然醒悟,这都是京都那边的事给闹的方寸大乱,心里对这位搭档的处变不惊暗暗佩服。
宋锦橖眯着眼睛会心一笑对陆紫星说道:“你说这些东西是你的,你说说是哪几样东西,还有这些东西都有哪些特征?”
陆紫星心里叫苦不迭,货被查抄完他才知道,而当时官差就在跟前,根本没有串供的机会,即使这样也被他瞎蒙蒙对了几样,但色泽,年份都对不上来。
这些东西都是本地张大户家的瓶瓶罐罐,十来件一大包裹包着也值个上百两银子。
宋锦橖瞟了一眼这位魏县太爷缓缓地道:“这个小兄弟还真是重情重义,大哥卖我个人情,我想把他收下可否答应小弟?”
魏源有些惊讶,神态凝重:“宋兄弟太武断了吧?事情还未搞清楚怎可就此草草下结论?”
“既然失物追回交予失主便是,至于这件事情以小弟所料,那个举报告发之人把事情说的那么具体反而嫌疑重大,极有可能就是他做的局,我不想浪费时间去查实,我看好这位小兄弟,还请大哥勿必成全。”
魏源思索片刻不解道:“宋老弟何出此言?到显得大哥我这个人不尽人情了。”
宋锦橖嘿嘿一笑,“想你老魏曾经把自家世侄都打了好几十板子,就为了和邻里争几根木头,你可是出了名的公正严明,蓟县老百姓私下都称你为魏不阿,我可不敢造次!”
这次魏太爷翻了一个白眼,用脚尖从桌子底下踢了宋锦橖一脚,“又在骂我了不是?”
宋锦橖用手探入下方揉了揉吃痛的胫骨以然觉得这事情有门儿,一阵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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