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的房间，一片漆黑，与窗外繁华闪烁的霓光格格不入，仿佛被遗弃。一阵细微的开门声混着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悠悠迢迢的响彻整个屋子。暗夜中，一道凌厉的寒光倏地闪过，直直的射向青鸟。
青鸟懒洋洋靠着床沿，打了个呵欠，长袖轻飘飘的一拂，掌心赫然是枚蛇形飞镖，尖刃闪着乌黑的亮光，很明显是淬了毒。
“命很大啊。中了招魂引，还能活着。”青鸟半敞开窗户，让月光和火光投进屋子，看清了一身杀气的红衣女子。她今天没戴面纱，上扬的丹凤眼妩媚中揉着凌厉的杀意，面容娇媚艳丽，可惜一张脸狰狞扭曲。
“废话少说，交出解药来。”红衣女子恶狠狠的说。
若不是她功力深厚，常年与毒物为伍，修得一手好毒术，早死了。她现在深受招魂引的苦楚折磨，都是被面前这个貌美倾城看似文弱无害的少女所赐。
青鸟直起身子，玉指指向女子的长袖，笑望着红衣女子，说“解药不就在你袖子里藏着吗？”
红衣女子眉头一皱，双拳收紧，将袖子狠狠地握住。她袖中藏得可是赤练王蛇，上次袭击，她的赤练火蛇全军覆没，这赤练王蛇可是她修炼毒功的命根子，是她保命的王牌。可赤练王蛇是杀人毒物，怎能救人？
“你打的什么主意？”
“红娆花魁，我可没骗你。”青鸟呵呵一笑，说“这赤练王蛇的蛇胆可是解毒良药，只要你肯把你的宝贝开膛破肚，你呀就可以活下去，免受痛苦折磨了。”
若不是这位真正的花魁想要解毒，怎会让自己捡了个大便宜，冒充花魁。上次她害自己吃足了赤练王蛇的苦头，她一定要好好回报一下她。
红娆瞪视着青鸟，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手中一柄弯刀疯狂的朝青鸟刺来，之前不动手，不过是因为招魂引导致她全身剧痛，她既舍不得赤练王蛇，又想解毒，即使武功不如青鸟，也只能硬拼了，何况这还是公主的命令。若是失败，她体内的千机寒毒与赤练火蛇的火毒也会要了她的命。千机寒毒是公主给她下的枷锁，与赤练火蛇的火毒相生相克，构成一种完美的平衡，若是今年没有了公主赐的千机寒毒，她必会死在两种毒素的混乱冲击下。
青鸟摇摇头，无奈的叹口气。解药都告诉她了，她不要就怪不得自己了。手中一把银针落花飞雪般洒落，干脆利落的将跃出红娆袖子钉在地面上，妖红色的血液染红了一大片铺在地上的雪白色羊毛毯。红娆闪避及时，堪堪避过，但还是被几枚银针扎中手臂，小腿。
无力的酸麻感霎时蔓延全身，手脚软软的不听使唤，一个踉跄，瘫倒在地，弯刀发出咣当一声的脆响，被撇出去老远。
“你下毒，真是无耻。”
青鸟没搭理仰躺在地上挣扎咒骂的红娆，朝着窗外喊“看够了？还不进来。”
萧长律身影一晃，慢腾腾的破窗而入，站在青鸟面前，笑着说“你真是大胆，明知道是陷阱，还要把沄蘅扯进来，不怕殃及池鱼，让你的暮弦成了望门寡？”
“我呀还真不怕。”青鸟装出严肃的样子，点点头说“有你这个天璇皇朝的皇帝在，谁敢碰烂水草一根头发丝啊。”
说着，又指了指苟延残喘的红娆，说“她交给你了。”
“怎么，你就不问问她是谁的人？”
“她自然是我师姐的人。”青鸟轻笑一声，淡淡的说“你呢？得到你想要的消息了吗？这家客栈背后的人是谁？路芳雪，还是林逸？”除了路芳雪，又有谁能驯养赤练王蛇。如果莳花馆背后的人是夜湛然，他怎么可能派人来杀自己。至于林逸虽然没有杀自己的动机，但与路芳雪联手也不是没可能。
萧长律轻轻一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已经断成几节的赤练王蛇面前，沉默半晌，摇摇头，叹息的说“你还真是有仇必报，不过被它咬了一口，就把它大卸八块了。”
“我何止要把它大卸八块，还要把它开膛破肚。”青鸟眉梢上扬，哼了一声，剔透宛若琥珀的眸子流转着七彩光晕，精致的小脸上是少有的小女儿姿态，狡黠骄傲，美的生动活泼。
萧长律呼吸忽的一滞，胸腔中那平静沉稳的心雀跃不止，但青鸟接下来的动作却让他大吃一惊。
只见她随手捡起地上的弯刀，一刀剖开蛇身，乌黑的血液淌了一地，犹可以清晰的看见赤练王蛇的心脏一跳一跳的，场面血腥可怖，而她丝毫不畏惧，挑出蛇胆，用早准备的牛皮纸小心翼翼的包好。
“这赤练王蛇是毒也是药，它的蛇胆可是千金难求。”青鸟头也不回的说。
红娆见到自己的赤练王蛇被活活剁成了肉泥，气得简直要吐血，颤巍巍的指着青鸟，咬牙道“妖女，还我的赤练王蛇来。”
红娆话还没说完，就被萧长律一脚踢飞老远，直接撞到墙壁上，然后像一块破抹布一样，倒在地上，鲜血从她口中溢出，不一会汇聚成一汪红色湖水。
青鸟扭头望向萧长律，见他一派潇洒自然，金丝云锦织成的鞋面连一滴血都没沾上，仿佛他只是踢开一颗挡路的石子那般自然，不由一阵无语。
这男人就是披着羊皮的狼，根本不像他那张脸一样和善，什么傲岸，什么脱俗，都是他的假面具。
“她没什么价值了。”萧长律冷冷的说。
青鸟一瞬间听懂了他话外的弦外之音，半晌，淡淡的说“那在你眼里什么有价值？”
是不是没有价值的东西都会被你丢掉或者说被你利用完了，就会被你无情抛弃。
她很想这样问，可她还是止住了。
“你手里的蛇胆。”萧长律面色依旧平淡，弦音泠泠般的嗓音缓缓落下。“朕许你一个愿望，交换你手中的蛇胆。”
青鸟微微苦笑，如果不是因为烂水草不在，他不知如何准确取出蛇胆的位置，会同自己交换吗？
只是因为自己可以给他一个完整的赤练蛇胆，仅此而已。
青鸟将蛇胆小心翼翼的握在手心，未干的蛇血洇湿了牛皮纸，形成一圈暗色的阴影。赤练王蛇蛇血剧毒无比，牛皮纸防水可以有效隔绝赤练王蛇的毒性，这是她一开始就准备好的，她早盯上赤练王蛇的蛇胆了。
缓步走到大厅，看着那些香消玉殒的少女，说不出悲哀也说不出释然，有的只是无尽的怜悯，前一秒她们还是花儿一般的娇艳明媚，此刻，却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说吧，你背后的主子是谁？是林逸还是路芳雪，或者说他们两个狼狈为奸？”
秋娘的下巴恢复原位，依旧是口舌酸麻，下颚疼的近乎晕厥，她冷冷哼了一声，一脸无可奉告的倨傲模样。
青鸟细细打量着秋娘的脸，叹了口气说“你这张脸真是保养得宜，年近四十，竟胜过那些十七八的少女。我知道你不怕死，你放心，我是个大夫，天生心肠很好，只会救人。”
秋娘一愣，满腹疑惑的望着青鸟，不明白她的意思。
“可是大夫都比较喜欢救治那些奄奄一息，得了什么疑难杂症的病人。听过人彘吗？你放心，我只会砍了你的四肢，顺便在你脸上划上几刀，然后让你日日夜夜看着你这张毁容的脸。我呀会好好保留你的五官你的命，尤其是你的眼睛，秋娘，你说，如果你没了四肢还会如此风流多情吗？”青鸟手指有意无意的扫过秋娘的脸颊，似乎已经规划好在哪里下刀子。
许久不吭声的萧长律扬唇一笑“臭丫头，划几刀多没意思，你在她脸上刻几个字不是更好。”
“这主意不错，刻什么字好呢？”青鸟指着下颚，冥思苦想，恍然道“无耻。”
萧长律摇摇头，似乎对青鸟的想法不以为然，淡淡的说“你看她的额头与脸颊，正好可以刻六个字，天下第一丑女。”
青鸟深表赞同，拍着手掌赞叹“真是一点没有浪费她的这张脸啊。”
秋娘吓得冷汗淋漓，脸色苍白，颤抖着嘴皮道“我说我说，莳花馆是林逸公子用来打探消息的暗桩，他离开后一直命令我们追查姑娘你的下落，可是一个月前，突然派来了那位红娆姑娘，说要取一个人的性命，林大人只让我们协助她，其他的什么也没说。”
“那我的下落，林逸知道吗？”
“我也是刚刚才见到你，还来不及传递消息就被擒住了。我求求你给我一个痛快吧。”秋娘不住的哀求，她一向视自己的容貌为珍宝，若如青鸟所言，终日处于清醒的痛苦折磨中，还不如死了，反正她已然暴露，回去也是死路一条，她只求速死。
青鸟蹙眉，长舒了一口气。看来林逸，夜湛然还不知道她的下落，但林逸的的确确是与路芳雪勾结在一起了，皇宫里的魔爪已经悄悄伸向自己。路芳雪想借林逸的势力杀了她。
她该走了，也必须走了。
“萧长律，你带我去找暮弦吧。我此刻很想见见她。”青鸟扯下萧长律伪装的面具，微凉的指尖偷偷掠过他的脸。他的脸绵软细腻，沁着温热的龙涎香气，萦绕在她指尖，久久不散。
青鸟第一次如此大胆的端详萧长律的脸。他长得真的很不错，俊美不失阳刚，冷酷不乏温柔，她还是第一次发现他原来也是很好看的，赏心悦目。
萧长律点点头，揽着青鸟的腰，腾空而起，踏雪寻梅般轻盈的步伐，飞身掠过一座座楼宇，穿梭于万家灯火间。他低头看向怀中女子的半掩的侧脸勾勒出的美丽弧线，她的脸颊若即若离的偎着他的胸膛，她没推开自己，温顺的任由自己环抱，眼波迷蒙似凝了秋晨未央的白露，楚楚动人。
地久天长，倾此一刻。
情丝不诉，离愁半殇。
青鸟安排暮弦和慕容沄蘅相见的地方是玉黎城最负盛名的宁思桥，宁思，宁思，宁愿相思。七夕佳节，桥上人潮熙攘，满眼望去，尽是喧嚣。桥下，岚晴江水波清湛，大大小小的水灯漂浮在河面，连成一条七彩霓虹，远远望去似一条闪着金光的绸带。
萧长律揽着青鸟站在距桥不远处的一棵大柳树下，柳树垂下的枝叶恰好掩住了他们的身形。
青鸟抽身脱离萧长律温暖的怀抱，河边水汽重，一阵风吹来，丝丝凉意让她有些不适应，也让她清醒。
是她先抽身的。
这么做，很好。
青鸟不知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但她庆幸自己这样想了也这样做了。
凝眸望向桥上，青鸟顿时有些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