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淮山,
是周淮山, 要是齐三不提周淮山这个人,周悦都快忘了周家那边的人, 她每天那么忙, 根本没时间理会那边的人, 没想到她不理他们,他们倒来招惹她,一块钱包小卖部场地?周淮山这是明摆着要和她对着来了?周悦转头看向齐三,问:“齐三叔,只有小卖部那儿一处地方可以卖床吗?”
“嗯。”齐三应。
“别的地方不行吗?”
“不行。”
“为什么?”
“大家都养成习惯了, 那儿就是床行, 大家想买些家具什么的,就往小卖部那里去, 换个地方, 肯定不如那边卖得好了。”
“嗯……”周悦陷入沉思, 片刻之后,说:“没关系。”
“没关系?”齐三望向周悦, 周悦点头说:“对,没关系。”
“你有办法?”
“有。”
“什么办法?”
“他不讲情面, 那么我们自然也礼尚往来了。”周悦说。
“什么意思?”齐三小学三年级因为交不起五毛钱学费辍学,所以文化程度有限,并不明白周悦说的这些文绉绉话语的意思, 周悦很快反应过来, 笑了笑, 说:“不要紧,他包他的场,我们卖我们的,不相干的。”
“行吗?”[]
“我可是一天能够卖出去三张床的人。”
“可是这次我们没有地儿了——”
“没关系,齐三叔真的没关系,你相信我,我有办法。”
“真的?”齐三虽然心里偏向于周悦,可是看着周悦到底还是个孩子的样子,他又有点放心不下,于是在接近庙会的几天里,齐三开始吃不好喝不好,这些都落在周淮山、周二娘眼中,周淮山、周二娘得意极了,心里想着,这下就轮到他们赚钱了,可是,他们再去看周悦时,发现周悦像是没事人儿一样,该吃吃,该喝喝,这几天还带着周小雨到树林子里捡柴禾,又和罗青昊、苏静静、杨明明一起做作业,有说有笑的,一点也不消极,周二娘忍不住好奇地问:“周悦,那丫头这次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周淮山问。
“前面两次,我们一惹她,她立刻像炸毛的小老虎似的,马上就过来和我们拼命,这次我们占了她的场子,她这么安静?”
“什么叫我们占了她的场子?”周淮山不高兴地说:“那是她的场子吗?那本来就是谁先到谁得,她凭什么炸毛?她有什么资格炸毛?”
“说得也是。”周二娘略略一笑,就是这么个理儿,于是说:“怪不得周悦那死丫头,这次不嗷嗷叫了。”
“她嗷嗷叫又怎么样?我还怕她不成?”
“那上次——”
“上次怎么了上次,我一个长辈还能和小辈计较去吗?”周淮山不悦地抢白。
“……”周二娘不想揭穿当时周悦拿着铁锨过来时,周淮山有多怂,转而想别的,随口便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周悦那死丫头,到底都是个姑娘,能顶什么用,又能顶几年用,马上十四岁了吧?十六七岁一嫁,那就是别人家的人了,还不是要伺候男人,照顾公婆的?我们和一个小丫头片子计较什么?”
“就是,能有什么用!”周淮山一脸的不屑,他们是打心眼里看不上女孩子,但凡村子里有户人家只生女儿,不生儿子,绝对就成了他们笑话的对象,比如周秦山,便是他们笑话的对象,此时此刻夫妻两个人鄙视了周秦山家一通之后,又盘算着这次庙会一下子能赚多少钱,心里对庙会是向往不已,恨不得马上就开始庙会,然后大赚一笔,之后就站在整个河湾村最高的土丘上,睥睨所有河湾村的人了,就这么盼望着,盼望着,庙会终于来了,周淮山、周继业、周二娘三人天还没亮,就开始忙乎,因为提前就把牛车、床拉到县城了,所以三人一身轻松地去县城时,走到大坝上,三人看见周悦家还没有人起床,心里暗暗喜悦,因为那句“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所以三人都觉得这次周悦和齐三怕是要亏本了。
此时此刻齐三也是这么认为,他正站在周悦家门外,拍周悦家的门,喊周悦起床去赶庙会,这周悦真是心大,村里人哪次赶庙会不都是天不亮就起来,再不济也是天刚亮就出发啊,有的甚至提前一天去县城蹲点儿,这周悦倒好,天马上就要亮了,她连起床都没有起床,齐三急的嘴里都长火泡了。
“秦哥,嫂子,悦悦,悦悦。”齐三在门外喊:“悦悦,悦悦。”
“是齐三吗?”堂屋内响起张美群的声音。
“是我,嫂子,悦悦起来了吗?”
“没有。”
“怎么还没有起来,今天要去赶庙会啊。”
“知道啊。”伴着张美群的声音,门也开了,齐三立刻火急火燎地说:“嫂子,周淮山他们都出发了,我们也该走了啊。”
“悦悦昨天晚上就说不急。”张美群说,昨天晚上周悦确实和她说了,不用着争,一定可以把床卖掉的。
“不急?怎么能不急?我们现在连场地儿都没了,怎么卖嘛!”一向温和的齐三也急了,说:“嫂子,你快点把悦悦喊起来吧,再晚庙会都结束了。”
张美群没有办法,到西屋喊周悦,喊了好一会儿,周悦才起来,起床后,天光微亮,周悦悠悠闲闲地和齐三打招呼:“齐三叔,早啊,吃饭了没有,没有的话,在我家吃饭吧。”
“哎哟,小姑奶奶呀,你知道不知道今天是庙会啊。”齐三急急地说。
“知道啊。”
“知道你怎么不急啊。”
“急什么,反正都没有场地了,去早去晚,不都是没地方卖吗?”
听言齐三更急了,脸都变了,问:“那怎么办?”
“先吃饭。”
“哪吃得下去,小姑奶奶别磨蹭了,我们快走吧。”齐三催促着。
“……”周悦到底受不到齐三的催促,只好去洗漱,然后胡乱地吃了两口昨天晚上剩的红薯饼,和张美群、齐三、齐三婶一起朝县城去,齐三叔特意借了村里唯一一台拖拉机,拉着四张床、两个牛车、八个小凳子、两个案板,还有周悦做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什么盆架啊,木瓢啊,木筷子啊等等,一路上齐三叔把拖拉机开的飞快,即便如此,到了县城时,仍旧晚了,县城中心街已经人头涌动,赶庙会的人也陆续朝中心街走,拖拉机根本往中心街街内开不了,引得所有路过的人侧目观望,齐三立刻着急了,周悦却指挥着,说:“齐三叔,把拖拉机停到四岔路口,我们不往里进了。”
“不往里进了?那怎么卖?”齐三疑惑地问。
“就在这儿卖。”周悦说。
“这哪行?”
“行,就停这儿。”
“不行吧。”
“齐三叔,你听我的!”周悦知道齐三因为她晚起而生气,她是有原因的,可是这个原因三言两语和他说不明白,必须用行为来证明,这时候见他一心还想要在小卖部旁边卖床,她就用吼的和齐三说话:“齐三叔,你别急,我知道怎么做!”
齐三本来对卖床也不精通,见周悦这么坚持,他突然就没了底气,说:“那就在这儿吧。”
“嗯。”周悦立刻喊:“妈,三婶,你们来帮忙把床什么的都抬下来,就放在修鞋的大爷旁边。”
“好。”
没一会儿,齐三、张美群三人便将东西放在了修鞋大爷旁边,然后齐三、张美群、齐三婶三人便看向周悦,周悦正捯饬她小玩意儿,张美群上前问:“悦悦,床都摆好了,接下来怎么办?”
“喊啊。”周悦说。
“喊什么?”张美群问。
“妈,你等一下,等我弄好了,我来喊。”说着周悦把拖拉机上的木筷子、木瓢、木盆架等等,都拿下来,先是在每个床上、牛车上、桌子上、凳子都放置一个后,又拿一块半旧不新的布铺在地上,又将小玩意儿姿态端正地放在布上面,整个地摊现场看上去说不上来的舒适,吸引人眼睛。周悦满意之后开始喊:“卖床啦!卖牛车啦!买一送一啦!”
这一喊把齐三、张美群、齐三婶吓了一跳,虽然他们也卖床什么的,但是他们从来不喊,而且国家在前两年,一直打压商人,主要是想大力发展农业,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大家都觉得商人是一个挺让人耻笑的身份,更别提在大县城里吆喝。可是周悦喊了,齐三三人正觉得脸红之时,却发现真的有人朝周悦涌来,而且周悦丝毫没有觉得羞,反而大大方方地迎上前招呼,齐三三人愣住,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忽然觉得其实大家现在也没那么歧视小商贩了,正思考着,听到周悦喊:“妈,齐三叔,三婶,你们快过来帮帮我啊。”
“啊,好。”张美群立刻反应过来。
“我也来。”齐三婶说。
“那我也过来。”齐三叔赶紧朝床边走,他真没想到周悦这一吆喝会有这么多人上前,周悦其实自己也没有想到,其实在吆喝那一声出来之前,她也有心理活动的,比如害羞,比如怕人笑话,比如没人理自己等等,可是想着自己如果像梦中那样畏畏缩缩,岂不是还要走老路,于是鼓足了勇气,吆喝一声之后,居然不害怕了,感觉战胜了自己一般,心中竟然十分愉悦,不管别人买不买,至少她敢做以前不敢做的事情了,至少有人来捧场了,她微笑着与人交流,使出浑身解数推销自己家的东西,不少人的目光都集中她做玩意儿上,从来没有见过用木头做的如此精致的小玩意儿,这也是吸引很多人的重要原因。
“这个木瓢漏水吗?”
“不漏的。”
“这个筷笼多少钱?”
“两毛钱。”
“这个盆架是什么树做的?”
“楝树。”
“……”
不一会儿,四岔路口拖拉机这一隅就围满了人,不少逛完中心街的人也过来看热闹,一时间修鞋大爷旁边挤满了人,快到中午时,人群还没有散尽,这时周悦的小玩意儿已经卖完,只剩下一张床,一个牛车,和几个凳子了,齐三、齐三婶、张美群都没有想到会这么顺利,东西会这么好卖,完全超乎三人的想象,三人兴奋的脸色都泛着红,就是这个时候,齐三走到周悦面前,主动地对周悦说:“悦悦,今天齐三叔错怪你了。”
“什么?”周悦还不知道齐三在说什么。
“就是今天早上我有点急了,现在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就想看看哪儿人多,哪儿适合我们卖床,就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的意思。”
周悦嘿嘿一笑,没有多说什么,其实就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的意思,但是周悦要是早早地和齐三说了,齐三未必会听,因为他认死理,认为小卖部好就是小卖部好,别的地方取代不了的,所以她就用行动来证明,果然不错。齐三婶见周悦笑了,也大着胆子数落齐三几句,告诉齐三以后都听周悦的,周悦是老大,张美群在一旁听着也笑了起来,四个人正站在唯一的一张床边笑着时,忽然感觉不远处投射过来三道异样的目光,四人扭头看过去,随即看见了周继业、周淮山和周二娘。
周继业、周淮山、周二娘三正看看周悦,然后目光转向空空如也的拖拉机,三人同时心下一惊,他们清清楚楚地记得周悦有一拖拉机的床和牛车的,现在怎么拖拉机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