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娘……你这么怕你娘,她对你不好吗?”
不知为什么,笑悠然现在心中满是失落感,之前魂契的事早就忘到脑后去了。
“不,我娘对我很好很好,只是……”
小伶儿最终还是没能忍住,两行清澈的泪水顺着娇嫩的脸颊滑落到裙襟上,让原本的玄色如染了淡墨般显得更加幽深。
“只是什么?”
笑悠然虽爱刨根问底,但此时此刻他并不想再刺激小伶儿的情绪,可心底却有个声音告诉自己一定要问,否则此生都难心安,话语下意识地就脱口而出。
“只是……有的时候,我总觉得她并不是我娘亲!我知道这样说很无稽,很可笑,很……”
小伶儿声音苦涩,早已哭得稀里哗啦的,“呜……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感觉?
我娘生我以后爹就死了,从小都是娘含辛茹苦地一个人把我养大,教我读书识字,教我练功修行,可我却总是偷懒耍滑,贪玩贪吃,把她的话当耳边风。我对不起我娘,我不孝顺,我是个坏孩子……呜哇……”
笑悠然看着她哭得伤心也跟着难受不安,忍不住稍稍蹲低身子将她揽在怀中,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闻着从发丝中流散出的淡淡少女体香,轻轻拍着她因抽噎时而耸动的柔软肩背,心中不知究竟是什么滋味。
“别哭了!至少你还有娘……你娘对你那么好,就算你之前做得不算好,以后还有大把时间去扭转,想撒娇想孝敬随时都可以,你还什么好哭的?
我连自己的娘是谁,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更不知生前是否尽孝,要哭也是该我哭!你再哭,我也要哭了……”
笑悠然在她耳畔轻轻说着,还假装抽了两下鼻子。
“说的可怜巴巴的,让姐姐听着都心疼了……你放心吧,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的!等我能脱开身一定来找你,到时候咱们一起想办法帮你恢复记忆,还有你答应过要陪我去凡间玩的,不要忘了!”
他的话仿佛有魔力般,小伶儿也不知是真的想明白了,还是怕他也跟着一起哭,总之是止住了哭泣。
她抬起一只小手像一个关怀弟弟的大姐姐一般,轻抚着他的脸颊,勉强挤出了一个比哭好看点的微笑,只是那如雨后晨露般晶莹剔透的大眼睛中似乎隐藏着浓浓的眷恋。明明是皓齿明眸的娇嫩女孩模样,不知为何却给笑悠然一种深深的迷醉感。
“记住别忘了哟~,你若忘了,我就把你丢到海里喂乌龟!”
小伶儿又接着说道,脸上的笑容已经明显变得更真实更开心,却有微弱紫金光芒在她眉心闪过。
“得了吧,跟你说多少次了,海里那不是乌龟,那叫海龟!”
笑悠然想也不想,撇着嘴说道,可刚说完浑身如触电般狂震一下,双眼迷茫,木楞在那里,只是这次并没有同样的紫金光芒在他眉心出现。
“你若忘了?……你若忘了?!……你若忘了!!”
这句话如利锥般钻透他的身体,钻破他的心脉,钻入他的心房,这种钻心之痛根本不是心如刀割,心如刀绞所能形容的,直令他痛不欲生,刻骨铭心。
“我若忘了?……我若忘了!……我若忘了?!”
痛苦中源自心底的一个声音,就像魔咒般在笑悠然脑海中不断重复着,轰鸣着,狂涛巨浪席卷了他所有的意识,只剩下这声音似在凄述,似在哀叹,又似在责问。
“噗~!咳,我怎能忘了?!!噗~!噗……”
发狂般的咆哮声中,笑悠然连喷了三口心血,鲜艳刺目的血迹染红了胸前大片的衣襟,也溅了来不及后退而惊呆的小伶儿满脸都是。温热的血滴如暖暖的泪水滑过她娇柔的脸庞,轻轻滴落在之前裙襟被打湿的“墨晕”上,让那幽深中透出血红的妖异。
“你,你你,你答应就答应呗,这么激动干什么?看你弄得我满身都是,喔唷~!脏死了!!”
短暂的惊呆过后,小伶儿恼火地一脚踢在抚着胸口喘息的笑悠然屁股上,将他踢了个大马趴,又从锦囊中掏出一块雪白的绒巾不停地擦着脸和衣服,转身就往回去的方向走。
“哎哟~!你有没有点同情心,我都吐血了你还踢……喂,等等我啊~!”
笑悠然哼唧着爬起来边抱怨着边追了上去,只是将刚才发生的异变深深埋藏在心底只字未提。
“哼~!你活该!我看你中气十足,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可我现在被你踢了,内伤加外伤,离死也不远了。”
“那你想怎样?大不了你死了我在你坟头哭一场!”
“人都死了,哭坟有个屁用,也看不见!要不你赔我点医药费吧,我回去找个好大夫看看,兴许就妙手回春了呢,嘿嘿嘿……”
“看你那副市侩的嘴脸!做梦去吧,要钱没有,要命也不给~!”
“哟~,这词用得不错啊,呵呵,真有学问!”
“那是自然!你没听说过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吗?我看你就能活千年,像乌龟一样~!嘻嘻……”
“喂,别跟我提乌龟,我最讨厌乌龟了!”
“我偏提~!啦啦啦……大乌龟……”
“还有乌龟才不在海里,海里那是海龟……”
“什么?我有提过海里吗?”
“没什么……我听错了……”
“笨蛋……”
当笑悠然跟着小伶儿回到岳家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原本岳宅是处在一条狭长胡同的深处,平时若没特殊情况几乎整天都没两个人从门前经过,也容不下稍大的车辆通行。
而现在那胡同早已消失不见,四周原有的民宅不知何时都已被夷为平地,地面平整,地域空旷,就像新修建的广场般,只留岳家宅院孤零零地立在中央。
此时此刻广场上人山人海,旗帜招展,地府阴兵排成整齐的方阵列于外围,看那阵容足有十万人。
阵列前端包大人当先而立,落在他身后半步的并非地府高层,而是九个年龄不等,高矮胖瘦造型各异,但都穿着官服的人,其中八男一女,那女子一身玄素宫装俏立在众人之末。崔珏、钟馗,牛头马面等人则是分散到各阴兵队阵之前负责统领管辖。
在阵列中心岳宅的门外,另一队相比显得很渺小的队列肃立在包大人为首的地府阵容对面不远处。
与地府一方不同,为首是一匹白鬃,黑毛,红蹄的神俊战马,只是马背上并没有人,随后是大约千人左右的兵士阵列,包裹着阵中心一座由九匹通体漆黑的独角兽拉着的巨大鸾辇。
但令人眼前发亮的并不是那鸾辇的奢华,而是这千人队列乃清一色的美艳女子组成,那真是群芳争艳,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看得地府阴兵们眼都直了,甚至有不堪者流出了口水或鼻血。
只是这些随便挑一个出来扔在凡间都是祸国殃民级别的美人儿,此刻全都面无表情,抬头挺胸,庄严肃穆地站在自己的队列位置上,还有那统一的黑色烟罗轻衫被外面藏银色的盔甲包裹得严严实实,一点春光都不肯外泄,看起来有些大煞风景。
就在小伶儿默不作声地带着笑悠然穿过地府阴兵方阵,走向银甲女兵队列中间的鸾辇时,岳宅的大门轻轻开启,余烬也被一个女兵搀扶着从院内慢慢走了出来。
岳大胆一脸惶恐地跟在后面,看起来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而岳夫人并未出现,想来应是在院内某处隐蔽之所悄悄张望着。
“余烬拜见夫人,属下办事不利,请夫人责罚!”
余烬挨到辇前咬牙忍痛半跪下去,低下头肃声道。
“与你无关,此事我自有定夺。”
鸾辇内传出慵懒中带着无上威严的女子声音,随后一道幽光自辇窗的黑色纱帘后射出,直接没入她的眉心。
“多谢夫人!劳夫人耗费修为,属下受之有愧,于心不安!”
幽光没入后余烬的身体明显在瞬间好转了许多,腰也挺直了些,神色凝重地拜谢道。
“无妨!先下去疗伤吧。”
那女子仍在鸾辇内出声,连那纱帘也丝毫未动,看不见里面的人究竟是何模样。
“是,属下告退!”
余烬又行了个礼,起身慢慢走去,却并没有向队伍后方走,反而走到最前方,扶鞍踏蹬,翻身上马,端坐在那空着的坐骑上,原来那匹神俊的战马是属于她的。
小伶儿先将笑悠然送到站岳宅门外不远处,慌慌张张观望着的岳大胆身边,冲他轻声嘱咐了几句,挥了挥手,才独自一人三步一回头地走到鸾辇前。轻轻撩了一下裙摆,“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冲着辇窗行了个晚辈大礼,才慢吞吞地开口说话。
“伶儿拜见娘亲,伶儿办事不利,请娘亲责罚!”
小伶儿嘟着小嘴,摇头晃脑地学着余烬的模样请罪道。
“你!……你还有脸回来见我?”
辇内的女子明显被气得不轻,声音略发尖锐,修为鼓荡震得整座鸾辇都簌簌晃动,辇窗纱帘都被气流带得飘飞了一下。
借着帘角扬起的一刹那,笑悠然隐隐看到里面有个原本半卧着的宫装女子因为气愤而坐直了身子,只是一眨眼纱帘又再垂下,没来得及看仔细。
不过虽没看清那女子的容貌,但不知为何,只那依稀的轮廓却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心里不免有些纳闷。
“娘你不公平!你刚才跟鸟……呃,余烬阿姨可不是这么说的,怎么到我这就变了?”
小伶儿“腾”地一下站起来,刚才装出来的恭顺早就丢到脚后跟去了,嘴一撅,掐着小蛮腰娇喝道。
“混账!我什么时候差你去办事了,何来的办事不利?分明是你自己偷跑出去,现在还不知悔改!哼~!……”
“不学无术,目无尊长,没规没矩,看我回去不打断你的腿~!”
小伶儿学着那女子的语调声音,几乎是与她不分先后地将后面那句话说了出来。
“娘~~!你这句话都说了几千年了!你说着不累,我听着还累呢,耳朵都已经起茧子了!”
小伶儿眼皮一翻,撇嘴说道。
“你……”
辇内的女子只怒喝出一个字,却忽然没了声音,仿佛有两声刻意被遮掩得极轻的咳嗽声从中发出。
“别胡闹了!你娘受伤了!”
当小伶儿还想耍脾气再说几句放肆的话时,耳边却响起了余烬细弱蚊蝇的传音。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瞪大了眼睛,用小手轻掩了一下小嘴,接着如屁股着了火般,一个起落就跳上鸾辇。
急得她连门帘都来不及伸手去撩,惊叫着便一头撞了进去,透过门帘开合的间隙,笑悠然隐约看到她似乎与里面的女子撞了个满怀,之后里面就再没有了声音。
就这样过了许久,鸾辇内都毫无声息,余烬和一众银甲女兵仍面无表情地肃立在原地,似乎之前发生的事都与她们没有任何关系一样。
可地府这边却有些招架不住了,站在包大人身后的几人看着众阴兵一个个那魂不守舍,呲牙咧嘴,望着银甲女兵眼冒绿光的窝囊样子,捂脸的捂脸,摇头的摇头,脾气暴躁点的恨不得一巴掌把他们都拍死!
包大人也是看得嘴角直抽,无奈之下冲钟馗点了点头。钟馗得到信号,从怀里摸出一面小鼓迎风一晃,那鼓顿时变成了水桶高,水缸粗细的一面大鼓,随后他运起修为在鼓面上拍了三下。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那鼓被拍了三下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有一圈圈无形的涟漪从鼓内向四周疾速扩散。凡是被涟漪荡过的阴兵全都如中邪了般一动不动,双眼发直,眼神呆滞,连表情都变得木然如僵尸般。
“哼~!连摄魂鼓都搬出来了,地府的管制真是越来差劲了,再这样下去,我看这地府也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了!”
随着久未出声的女子一声冷哼,一圈粗壮得肉眼可见的气劲如冲击波般,以鸾辇为原点瞬间横扫了整片广场。
那摄魂鼓被气浪一撞,如风中残叶般倒卷了回去,自崔珏往下在场的所有人都被撞得喷出一口血雾,唯有包大人等最前方的十人和笑悠然没受任何影响,连岳大胆都没能幸免。
“夫人息怒,是我等管教不严,事后定会严加惩处!恭请夫人移驾地府内院稍作休整,下官已备好宴席及行宫,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包大人见状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两步,躬身向鸾辇行礼道。
“不必了!你有那时间和闲情逸致,倒不如多帮下属谋些家眷,省得出来丢人现眼,哼!”鸾辇内的女子冷哼一声。
“呃……这……谨遵夫人教诲!”
包大人请驾不成反挨顿屁吃,一张黑脸臊得黑里透红,身后那九人看了都有些忍俊不禁。
“那个叫笑悠然的小子你过来!”
女子不再搭理包大人,和声召唤道。
“我~?!”
笑悠然惊讶地指着自己的鼻子,见所有人都在看他,只好摆出玉树临风,闲庭信步的姿态,慢慢地踱向鸾辇,心里却是颇为紧张。
“快点!你早上没吃饭?”
鸾辇内传出女子不耐的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