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破天边的那一抹白云时,长安城就开始逐渐明亮了起来。
最先清醒过来的都是那些动物们,在鸡鸣狗吠之声响起之后,略微沉寂的长安城才重新鲜活。一些想趁着早市卖些东西的农户,开始纷纷从四个城门入得城来,各自往东西市上属于自己的摊位而去。
接着就是更加嘈杂的声音响起,各家各户的门也陆续打开,或是一些管家婆,又或者是一些大户人家的管事伙计,纷纷拾掇自己去赶今日的早集。
待到他们真正出发时,城中的炊烟就开始渺渺升起了。
再接着才是那些不愁吃穿用度的中户或大户人家起得床来,或者洗漱,或是找长辈问安,或者干脆上得街去,随便寻个早点铺子犒劳一下自己的五脏庙。
以往的长安城,百姓往往都忙忙碌碌为自己的生计而奔波,今日却有些不同。
平康坊那聚集了不少百姓,有些显然是瞧热闹却忘了正事,有些则是瞧完了热闹觉得有些无聊,想要转身离去时,却发现已经出不去了。
而这时,正还有不少人在朝里挤,挤不进去就干脆踮起脚尖探头向里望去。
“里面出何事了?”
“据说是抓了不少蟊贼,场面颇为壮观。”
“抓两个蟊贼有何好瞧的?”
一旁有人插话:“可不止两个,现在俺都已经数到七八个了。”
“让我也瞧瞧。”
“这不是,站这儿你就能看见,据说下面更多。”
这人沿着前面那位围观者手指的方向望去,发现不远处有不少黑灰色的衣物在随风飘荡,仿佛是哪家正在晾晒衣服一般,但是再定睛瞧去,才发现不是那么一会儿事。
这平康坊的街道两旁可没有什么百姓的住所,都是各色铺子,既然是铺面,何来这么多衣服悬挂在外?
也就在这时,城南处忽然来了一队衙役,吆喝着驱散人群,然后就那么硬生生的挤撞进去,接着……这名围观百姓就看到了瞠目结舌的一幕。
这队衙役一连锁了十余个只穿着一条底裤的汉子,不对,不止十余个,居然衙役的枷锁没带够!
接着就听见领头的马捕快说些什么先行押送一批,剩下的等会儿再来之类的话语。
“你等着!老子是终南……”
其中一个的汉子寻了个机会就大声叫嚷起来,显然是在放狠话,但是话未说完,就被身后的同伴照着脑袋抡了一拳。
“你作甚!”
“喊什么!还不够丢人的!”
随之而来的便是周围百姓的哄笑声,然后那群男子们瞬间都臊得低下了头。
不过他喊出的这半句话,已经引得围观百姓浮想联翩了。
终南?劫匪?莫不是终南山上那匪寨里的?
这名好事者趁着人群再次围拢,三两步的挤进去,这才发现地上还有十来个人,一个个都**着身子,臊眉耷眼的围成个圈,一致的后背脊朝外,不让人看见他们的样貌。
然而这还没完,就在这铺子的两旁,挂满了衣服的杆子竟然是临时撑起来的,上面不仅有衣服,在衣服的背面竟然还拿草木灰写着几个字。
飘啊飘的,费了好大功夫才看个真切。
“出反行吕天里男容,子出衣无一些天下!”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然而一旁有人连连念叨两句,终于是反应了过来:“触犯刑律天理难容,自除衣物以谢天下!哈哈哈——有点意思。是这老汉干的?人不可貌相啊!”
这场闹剧是在马捕快带人来锁第二趟的时候,这里的围观百姓才算是彻底散开。而此时,赵微、李新、齐嵩、晋阳等人才算是能够进来。
太极宫就在平康坊西侧,所以被堵在后面,没看到这些“秀色可餐”的身子,赵微、李新等人就不一样了,把这个壮观的场景看了个实在。
赵微还在感叹是谁能够有这么大的手笔之时,就看见了那挂在铺子跟前的诸多衣物,还有那个坐在一张小椅上,身子斜倚着铺门的富态老伙计,此时正微微闭着眼睛,将养精神。
晋阳从周围人中大概知道了这里发生了何事,进了铺子后,寻个空档远远地瞪了赵微一眼,趁着李新没注意,使劲挥了挥拳头,一副等下要自己好看的架势。
毕竟这等手段太下作了些,昨天你拉着王公公,原来说的就是这个?
王凯很诚恳很踏实的把昨晚发生的事情都描述了一遍,一晚上几乎是没消停过,时不时就有人想来溜窗撬锁……
这一夜,多多少少竟抓了二十余个,抓完后打晕就扔在铺子里,后来因为有人体质强健些,醒得早,结果就又挨了一记。
“老奴也是没法子,人太多了,铺子里没那么多绳索来捆,只好把他们的衣物都除下来……”
这倒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了,算得上是一举两得,这下这钱庄当真是要声名远扬了……
“可知是哪里的盗匪?”
“大都是终南山那匪寨里的,也有些是听闻兵器谱的事情,想来瞧瞧热闹的绿林人。前几日财帛外漏,再加昨日铺子里动静实在太大了些,是以就都打起了主意。”
李新对此有些耳闻,一旁插话:“终南山上那两个匪首着实不成气候,一个名叫王乐,一个名叫林笑,做事都是四六不着的。”
齐嵩道:“确实,这伙匪人亦正亦邪,做起事来着实是莫名其妙,在下初来京城时,途经终南山,就被他们剪径,要在下留下十贯钱的买路财,否则就要割了我的脑袋,不料我刚说了句,着实没带那么多财货,他们就把价格降到五贯。”
说到这里,齐嵩笑了起来,笑意缓下去后,才接着道:“结果他们居然说,五贯总有了吧!莫非这也没有?一贯也成啊!”
齐嵩这话一出,场间众人都笑了起来,觉得土匪当到这份上也是够卑微的。
“最后你怎么离开那里的?”
“最后给了他们一百文,他们便送着我离了那终南山。”
齐嵩话音一落,众人再次齐齐大笑。
李新插话:“听家父提起过几次,朝廷有派过官军围剿,不过有趣的是,官府总是拿他们没法子,据说每次去,要么是大雨道路难行,要么干脆就是山体落石滑坡,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好不容易他天气好些了,他们的主将却在出发前夜暴毙,当时吩咐医官仵作探查尸身,并未中毒,也非有人暗害,当真就是突发疾病暴亡,邪门至极。”
李新见众人有些面面相觑,哂然一笑:“好了,假的!家父也是道听途说,闲聊时的一些谈资而已。不过终南山那一众匪人,确实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这一番说笑过后,那些年轻些的伙计也排成一条长队出现在了铺子外。铺子很快就要开始迎客了,赵微赶忙就把齐嵩拉到一边,把希望他做的事情给道了出来。
对于城中粮价一事,齐嵩是早有耳闻的,毕竟家中也是粮商出身,当然是嗅到一丝阴谋的味道,只是自己现在没有那个实力从中掺和一脚。
赵微的要求很简单,就是尽快返回岭南,然后运粮食过来,能运多少运多少,能运多快运多快。
“在下家在岭南荆州南郡,步行最快往返也需三十余天,咫尺所言当真?”
赵微心中盘算了一下,目前阴雨天气已过,上游的水倾泻到中下游,约莫也就在这几天,这代表这几天是最容易决堤的……
若是未曾决堤,那便不会再决堤了。
若是陈家认定了这个时机,那必然要出结果了,不是铤而走险,便是偃旗息鼓。
若是铤而走险……
不管是蓄意决堤,还是恶意散布流言,甚至假扮流民,想要做得逼真些,那应该都是从陈留郡开始的……
“幼悟!”
晋阳纳闷抬头,然后就又羞又恨,自家闺名当着这么多下人面喊出来,以后自己这公主威严……
“干嘛!”
“这里到陈留郡,步行得几日?”
“十五六日的时光,出何事了?”
赵微摆了摆手,没理会,转而面向齐嵩:“算下时间,算下长安城内朝廷的应对,粮价的最高峰应该处在二十余日后,若是你来得快,应该不会饿死人,若是来得慢了……”
赵微话并没说完,但是齐嵩已然明白了,明明满城的粮食,却依然饿死很多人的现象,但逢灾祸,必然可见,身为粮商深知此点。不过这可是京城……官家应当不会坐视不理吧?
赵微拍了拍他的肩:“这件事,成败胜负,我可全压在你身上了,等下你去我府上找姓卞的两兄弟,一个沉稳有度一个机变无双,会一路护送于你,这件事我已和他二人打过招呼了,此事若成……你在京城,就算是站稳脚跟了!”
赵微顿了顿,很是郑重的再次对齐嵩说了一遍:“兹事体大,切莫掉以轻心!”
齐嵩目前看似近四十的模样,明明是可以当赵微爹的年纪,却对他拍自己肩膀的轻浮举动丝毫没觉得突兀,反而有种感激、亲近或者说理所应当的情绪在。
齐嵩没说话,拱了拱手,出门而去。
花魁选……我选对了。
“咫尺!你过来!”
赵微回头看了看,是晋阳。
“稍待片刻!”
“启初,还有一事,需要你相帮。”
“但说无妨!”
赵微把李新拉到了一旁,压低嗓音道:“铺子里需要些人手,必须都是能写会算的读书人,我觉得那些说书先生正合适,不知……你能否帮我搭个桥?”
“这事情好办,包在我身上。”
赵微顿了顿,肃了肃容:“此事并不好办,钱庄涉密太深,是以为了能够不损百姓之利,必然会对他们有些比较严苛的要求。”
“比如呢?”
“唔……具体细节此时不宜让你知晓,若是愿意随你而来,必然做好了心理准备,若是你先把要求有多严苛告知了,他们可能当时就拒绝了。”
李新点了点头,赵微此言不假。
“何时要?”
“今日下午,可有把握?”
“如此紧急?”李新略微惊讶,那可得抓紧了,“不敢许诺,但尽力而为。”
“等你消息!”
看着李新也出了铺门,赵微才算松了口气。
“咫尺!”
“哎!”
赵微回头就看见了晋阳面色有些不愉,连忙走过去坐到她身旁,结果还未坐下,顿时就感觉到脚背上一股巨力袭来!
“嘶……”
赵微倒吸一口冷气,石头也察觉到了,连忙叫了一声:“少爷!”
这下铺中不少人都望了过来,赵微赶紧收拢面部表情,撑着桌案乖乖坐好。
“……没事,没事……”
赵微觉得这几个字的发音有些颤抖扭曲,石头见状自然也明白了些什么,有些不高兴的看了晋阳一眼,站回了原处。
这时晋阳才压低了嗓音开口:“外面百姓不知我是女儿身,这里的伙计可全都知道!我的闺名哪里能这样乱叫了!羞也羞死人了!”
晋阳顿了顿:“还有!我喊你你不搭理我怎行!给我留些颜面啊!这么多人!”
赵微面部还是有些涨红的,说话也有些不利索:“知,知道啦……那你能把脚拿开了吗……”
“哎哟!”晋阳这下才反应过来,连忙抬起了脚,有些想要弯腰去给赵微瞧瞧,动作做了一半,停了下来,有些心疼的问,“疼吗?”
“你……你……觉得,我是说疼好啊……还是不疼好啊……我都可以……”
晋阳一愣,反应了过来,什么时候,还有心思说笑!
挥起小拳头就想再给赵微来上一下,不料被赵微一把握住了。
晋阳瞟了一下四周,压低了嗓音:“松开!”
赵微看着她这副满是女儿态的模样,内心觉得可爱至极,于是用另一只手指了指铺门口,让她看看门口又主动排起来的黑色人龙,低声道:“别动!莫要穿帮了!”
顿时晋阳不说话了,轻咳两声,再一次偷偷瞟了瞟不远处的人群,而赵微,就这样悄悄的牵住了她的手……放到了桌案下方……
晋阳还想数落赵微唆使王凯把人衣服扒光的事情,此时却已经羞涩的说不出口了。
王凯在一旁将他们的小动作瞧得一清二楚。
得了陛下的吩咐,要过来护着公主殿下,同时也是要观察观察这小子是何等样人的,虽然拿公主的话当耳旁风这点颇为不讨喜,但毕竟他也不知公主身份。
不过……寻常男子这样被女子踩一脚,居然不怒,还能陪着说笑,这份心性可就难能可贵了。
然而……一旁的石头心中却是另外一种想法。
若是……我也踩少爷一脚……
少爷会怎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