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兴十八年四月,陈留郡启封县北部堤坝多处决口,启封县首当其冲……
陈留郡下辖小黄、成安、宁陵、雍丘等共计十七县,尽数被淹。
第一波洪水侵袭过来后,不少没来得及跑的人,就那么被一浪头生生砸晕过去,接着就溺毙在了水里。
也有不少是躲在自家运送物资的车子后,以为它能帮忙挡住冲击,不料却在洪水的巨力之下,被它跟城墙硬生生的夹成了肉饼……
温天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活下来的,此时她正站在几乎齐胸的黄河水中,茫然的打量着周围。
浮殍……一具接着一具从眼前漂过。
紫色的官服……是那个人……此时身子用着一种奇怪的姿势趴在水面上,顺着水流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漂了过来。
温天背部紧靠墙壁,伸手拉住了他。扫了一眼,就差点吐出来。
后脑瘪下去一大块,眼睛往外爆出。
死了,就这么死了。
“杨星晨——”
“杨小楞——”
回应她的却只有各种孩哭声、娘叫声、鸡鸣声、狗吠声。
温天费劲力气爬上房顶,视野开阔后,却只能看见一片汪洋,上面漂满了尸体,有鸡鸭,有牛羊。有各类衣物,有各类家具物什,也有断折的树木。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爬上了临近的屋顶,都有些茫然的望着眼前垮塌了一半的启封县城墙……
“温姑娘!哈哈——温姑娘!”
温天连忙扭头,就看见了横在水中的一块巨木正好被两旁房屋遮挡住,而这巨木上则趴着一个人,不是杨星晨还能是谁?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杨星晨放声大喊,引来了不少人的注视。
之前温天的反应最为及时,洪水来了,若是往城外跑绝无幸理,那么只能进城!是以拉着杨星晨,招呼他身后的那些伙计齐齐舍了车子往城里涌去。
然而那水流速度实在太快,也就在那小吏疯狂大喊快跑之后没一炷香的工夫,就已经可以看到高度堪比城墙的浪头了!
突然间,杨星晨听到了利刃出鞘之声,偏头看去,正好看见有人拿着一柄剑,站在房顶之上遥遥的指着自己:“快些放开这根巨木!”
杨星晨看了看他身后那个衣着朴素的年轻人,开口询问:“就你们两人?下来一起用好了。”
“再说最后一次,放开这根巨木,如敢拒绝,有如此枝!”
接着杨星晨眼睛就是一花,身旁不远处一根翘起的树杈就出现在了这名剑客的手上。
杨星晨很识时务的将眼前的巨木让给了对方,自己则是顺着巨木爬到了距离温天最近的那栋房子的房顶之上。
这滔滔水流湍急无比,温天和杨星晨二人从正午坐到傍晚,从傍晚坐到天黑,又从天黑坐到了第二天清晨天蒙蒙亮之时,这水势才平缓了一些。
却也只是平缓了一些……
陈留郡中,启封县地势较高,东侧各县的地势较低,于是整个决了堤的洪水就一路向东而去,途经管城,只逼滕国济阴郡。
又过了半日,饥肠辘辘的温天才重新跳回了水中,此时的水,只有齐腰深了。
就着黄河水吃了点干粮,重新上了房顶,一坐就又是一夜,然而到第二天,水势再缓,水位却不再低下去了……
越来越多幸运儿都知道,现在等同于黄河水临时改道,若是想等它彻底消散下去,怕是没个准头了。
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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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长安城的所有人,都不知道此时陈留郡里发生的事情。
风流才子,还有世家大户的公子哥们,依旧流连在平康坊或者是听山池之上,他们的日子是单调的,无非就是吃、睡、玩,得空了翻一翻书,或者谈上两笔生意。
他们对于长安城里的粮价,没有丝毫的概念……
赵微和他们是在晚上相见的,选的地点就是永兴楼。
永兴楼里认得赵微的人不少,毕竟有许多人曾经拿过别人的银钱,要过来刻意刁难他一番。
此时依然是在探讨何为天理,何为人欲。时不时穿插一些工家、兵家、纵横家的治国言论。工家的最为吃香,因为时逢盛世,且有洪水之患。
自也有人隐匿在人群中,见到了赵微,三分玩味三分认真的嚷嚷着,询问赵微是何看法,赵微笑着回复好学问、好厉害、在下不懂,就给搪塞了过去。
一旁自然就有刺耳的声音传来。
“长安第一才子如此敷衍,莫非是瞧不起我等?”
“呵……确实是瞧不起尔等。”
在众人一片哗然中,赵微摇了摇头,外面的粮价已经到了二十五文每斗,越来越多的商家开始跟风或者限售,而你们却只知道在此点上一壶茶,坐而论道。
“少爷你怎么生气了?”
赵微看了看一脸纳闷的石头,摸了摸她的脑袋。
是啊……粮食涨价与自己有何相干?他们不理民生又与自己有何相干了?
自己就只是帮幼悟做点事情而已。
人字乙号房,苏韬等人到的较早,见了赵微,纷纷打起招呼来,刘毅在一旁给石头拉了把椅子。
赵微见状笑道:“据我所知,刘公子家中并不富裕,来此作甚?”
刘毅没搭理赵微,笑着跟石头道:“你家少爷真不地道!”
苏韬等人不是那些喜欢吊书袋的酸儒,也没一人一桌案的讲究,大家团坐在一张大桌上,围成一圈。
入座的人赵微都见过,除了刘毅,都是些不得志的富家子。
“在下有一事,想请诸位帮忙。”
赵微开门见山,将近日来长安城中粮价的异常告诉给了在座的诸位。
“……这件事情,背后必然是有推手存在的,我的判断是长安陈家……”
姜算在一旁猛地一愣,他和陈现是好友,却没听他提起过此事。有关京城粮价的一些动向,他也有所耳闻,不过家中长辈却是不大在乎的
这陈家再富庶,以一己之力抬升粮价,谈何容易。
“……其实要诸位做的事情很简单,将你们的定价和定量之权,交由我便好……”
赵微在一旁絮絮叨叨的阐述了许多,然而众人记在脑子里的,其实也就上面那一句话。
且不说尽收满城粮食以及黄河中下游决堤的事情,就这句话就已经太过异想天开了。
不由得那些富家子都面面相觑起来。
这样做生意……我也会啊……
只是没人听我的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