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丁鸿祖师传下道统,黄鹄山三元观向来以道门九艺中的器用见长,尤其三大剑诀独步中土,千年间也只有蜀山派胜过,近两百年前太白剑宗异军突起,才忝列第三。
三大剑诀中,吹芽剑诀讲究细微精妙、不落痕迹;参斗剑诀则高深莫测、星斗破杀;至于蒙冲剑诀,却是以迅捷势猛,千钧莫当见长。
宗策潜伏山中,率先以蒙冲剑诀运转破鲵剑,几回合下,却被陆安平戊土真遁与泥人偶所化解,更是被镔铁棍敲中左足,不禁怒上心头。
铛铛!
破鲵剑铭文流传,瞬息间刺出十几下,白芒吞吐间,却被镔铁棍挡住;一时间,火星四溅,地上少年虽然左支右绌,却并没有重伤。
不同于侯绍所佩斩鲵剑,这柄破鲵剑并非以洞庭湖剑胚为基,而是采昆吾石、星辰陨铁,于炎洲火林山炼制三年方成,当时卢钧真人更入晖阳境,炼器娴熟。
后来卢真人返回观中,南海之上,新炼制的两柄飞剑——一斩鲵、一惊鲵,的确饱饮了不少鲸鲵的血,成就上品法宝,在三元观门内也属一流。
正因如此,破鲵剑一击之下,并未斩断那道嫩青藤鞭,便令他有些意外。
眼下少年使出的镔铁棍,尽管被刺出几点豁口,材质本身竟完全不弱……
他甚至想若落到师傅手中,不,即便自家手中,以丹火勉强淬炼,也能成就一口难得飞剑。
他虽自幼在三元观闭关修剑,但也知遁甲宗早破去山门,没想到眼前疑似得了传承的少年,扬手便是两件不弱的法宝……
想到此处,宗策忍着左脚剧痛,蒙冲剑诀催动得越发快了。
叮!
又一声清脆的碰撞传来,陆安平险些心神失守,忙运转戊土真遁,远远地逃开,连堪堪到手的元青藤也顾不上。
戊土真遁虽然不凡,可那破鲵剑仿佛长了眼一般,直嗖嗖刺来,始终离得不远。
陆安平暗道不妙,将丁甲神术催到极致,百窍灵液涌动间,更将护体金光咒一并催动,即便如此,飞剑刺来,每一次都险些无法招架。
而且,宗策仗着有腾云驾雾的神通,离地百余丈;自家不懂驱物驭器的神通,无法再威胁到他。
“实在太被动了!”
陆安平忙不迭地遁着,至多不过四分之一炷香的时间,却已经历了好几次险境。
“这金须奴怎么还不来?”
他心中焦急,冒险探出头去,再次打出两道引雷符。
只见两道明黄符箓飘飘忽忽,于半空中勾出玄奥的轨迹,随即风声雷动,藕节粗细的雷霆骤然落下,可惜被宗策轻松避开。
铛——
还未将目光收回,那破鲵剑再度刺到身前,恍如蒙冲斗舰一般,迅疾势重,陆安平忙两手横棍,勉强抵挡住。
这一剑势大力沉,激得他气血震荡不已,连体内诸窍也受波及。
多亏丁甲神术入第三境,身躯横炼许多,不然决计难以抗住。
就在此时,他忽然觉得眉心跳动了下,祖窍、绛宫、丹田三丹田震颤不已,炉鼎百窍生出某种联系,心房那团太阳真火跳跃不停,仿佛生出某种明悟。
可惜飞剑在侧,他顾不得多想,连遁入地底。
地层阴暗,前方似乎有些水气,陆安平心知上方便是穿石坡前湖泊,身形猛地蹿起,切换为壬水真遁,无声潜入湖底。
可惜那破鲵剑如同跗骨之蛆,怎么也甩不掉,甚至在水中比先前更迅,激起好大的水浪,连那几只野鸭也受到波及,再也发不出叫喊。
“糟糕!”
陆安平叹了声,随即听到一声熟悉的笛声,正是吴英男吹奏《水龙吟》,当下平缓了些,将那道北冥玄水符悄悄扣在手中。
水龙吟低缓,对付宗策并没什么用;只是危难关头,吴英男并没有离开,哪怕仅仅算是一种表态……
这让他欣慰许多。
北冥玄水符上,那道黑水变得鲜活,淡淡的黑雾涌出,传来一阵冰冷的触感……
陆安平猛地激灵,才觉察出破鲵剑堪堪近身,忙掉头向下,重新遁入地下。
终于,地底现出一道人影,拎着元青藤,从下而上蹿来,奇快无比却没有半点声息。
——正是金须奴。
……
……
“老奴来迟了!”
金须奴声音惶恐,传音入密道。
随后,这位忠心耿耿的多宝鼠精嗖得将他抄起,瞬息间破开土层,落在穿石坡上。
“前辈何方神圣?”
宗策停下剑诀,脸上现出疑惑神色,他知道于三十年前覆灭,眼前这道人很是陌生。“可是邱正陵真人?”
吴英男在一旁望着,素装上落满泥土,心中既惊又喜,连笛声也不自觉停下。
邱正陵?
陆安平自然不知邱正陵名号,但见宗策神情,猜出这道人或许就是尹奇的师傅,不由得暗感这宗策闭关修行久了,似乎不知道遁甲宗传承至尹奇,更是侥幸被自己所得。
再看金须奴,却是一派高人模样。
圆滚滚的肚子被一身宽大道袍遮住,两只小眼似闭非闭,鼻下金须翕动着,看上去有些不屑。
金须奴望了他一眼,眼神中仍是熟悉的谦卑乃至谄媚,却没有开口;而是运出右手两指,于半空中虚点,动作间道袍随之咧咧作响。
细微的风萦绕着,渐渐有云气引动,转瞬并形成巴掌大的篆字,与**聚灵阵相似,正是源出清微派的《上清云雷篆》。
随着指尖飞动,十几个云篆已然成形,仿佛流动一般,汇聚成玄妙变化的阵法。
一时间周遭云气弥漫,丝丝缕缕萦绕着。
与乔大叔先前施展的小诸天云禁术有些类似……
陆安平心中判断,暗想:“杀、困、幻、御、辅,**聚灵阵属辅阵,不知金须奴会使出困阵?”
“上清云雷篆!阁下是清微派那位前辈?”
宗策收起破鲵剑,飘然落地,心中很是纳闷。
既然是终南山清微派,为何帮助这少年?难道记挂着清微派与遁甲宗那点香火情?虽说比三元观这种广成子远系传承近了些,可……不应该啊!
听到这话,陆安平鼻尖抽动了下,险些难掩笑意。
果然乔玄座下,尤其擅长以玄门正宗掩饰身份——先前正一派辟邪符如此,太乙真雷也是如此;转念一想百年前苍莽山道魔大战,又不禁黯然。
金须奴面色冲虚淡然,既没有承认,更没有否认,淡然道:
“贫道金昊!”
金昊?
宗策疑了声,无论终南山还是玉清宫,成就腾云境真人的不在少数,印象中并没有这位高道的名号。
“晚辈宗策,三元观卢钧长老门下!”
宗策躬身抱拳,暗暗活动脚掌,不敢怠慢,“此人与三元观有仇冤,希望前辈不要多管闲事!”
说话间,破鲵剑白芒吞吐,似乎在示意。
“既然如此,只能斗上一场了!”
金须奴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手下却是不含糊,转瞬将十几只云篆打出。
云篆飞动不定,渐渐有如实质,裹挟着密集的云气,一股脑向宗策涌去。周遭灵气也被卷动,仿佛形成一张错综复杂的‘网’。
看得出,这位谨小慎微的多宝鼠精使出压箱底本事,陆安平终于将北冥玄水符收起,目光示意了下,可吴英男并未离开。
“前辈既然以大欺小,将来昆仑法会,三元观定要讨个说法!”
宗策语气干脆,听得他眉头微皱,回望金须奴这边,随手将元青藤抛来,眼睛一眨不眨。
“昆仑法会……那是什么?”
陆安平接过元青藤,收在腰间,仍旧两手持镔铁棍,周身金光闪动,可先前那股三田震颤,百窍相通的感觉再也不见。
“呔!”
宗策叱了声,见半空中有如实质的白色云篆先后卷来,忙运转蒙冲剑诀,破鲵剑随即爆起一道白芒,嗖得射出。
金须奴当即运指如飞,白色云篆恍然散开,将宗策身形笼罩;至于那飞剑,仿佛刺入一团无形的糨糊中,明显迟滞许多。
“樊笼阵!”
宗策顿时醒悟,清微派《上清云雷篆》妙用无穷,除七十二道阴阳符箓外,更可以施布阵法,而樊笼阵便是其中一道困阵。
“这倒是很高明的法门……”
吴英男站在一旁,回想起祖父所说应龙宫《八威召龙篆》众多应用,不禁心生向往。
陆安平见识过茅山镇狱符,与眼前这樊笼阵有几分像,只是破鲵剑并非悬置不动,而是如泥鳅一般不断钻涌,让他不敢放松。
“不知道柳迟他们怎样?”
他暗自叹息了声。
樊笼阵已然成形,无数云气游走,仿佛一张千丝万缕的蛛网,破鲵剑每一次斩出,剑锋却是传至整体,怎么也无法破去。
然而宗策却并不慌乱,剑势也隐有变换,偶尔爆出几道剑芒,似乎在寻找阵法的破绽。
金须奴仍旧两指虚点,接二连三地冒出云篆,飞也似的投入阵中;只是这位忠心耿耿的多宝鼠似乎越发吃力,脸色也涨得通红。
终于,金须奴转过身,圆溜溜的小眼挤了挤。
无需传音,陆安平便明白了意思——他是要自家先走。
陆安平呼了口气,望着金须奴越发吃力,心中不免疑惑:
“难道这阵法和身份一样,只是……虚张声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