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微山南麓,林府。
白日西沉,有风从山麓中吹来,仆人们最初没有在意,直到怪风吹得人踉跄......
吴英男心中不安,刚走出湖心便惊住了。
只见一剑当空,呈生铜色,剑柄处五节连环,阳光下折射出些许铭文、以及那日月星辰之象。
飞剑光寒,令人无端生出敬畏…….她有些惊疑,见舅舅林之渊如临大敌,连被罚闭关的林腾蛟站在一旁,不时有其他弟子赶来。
“这是……正一天师剑!”
惊呼传入耳中,吴英男顿时紧张起来。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与祖父有关,想起刚才那声惊雷,这感觉也越发强烈。
嗤嗤!嗤!
剑光狂飙,也没施展什么高深剑诀,就这么穿梭不定;三四息功夫,一众弟子便伤亡小半,连偶尔几丝魂魄也没躲去。
血线不停落下,溅落在泥土与青砖缝中,炙热而滚烫,然而剑光无情,将林府上空笼罩。
咄——
吴英男将紫玉笛横在唇畔,刚准备吹奏,却被一道分化剑光盯住,不得以用玉笛挡,身形也震开三四丈外。
再看半空中,那十几道剑光不停游走,如一根根无形丝线,又像农人割稻谷的镰刀,不停收割众人——或从心房、或从丹田、或从祖窍,俱是一招毙命,连妄图遁地的也逃脱。
“外公呢?”
她喊了声,才注意到天师剑有意避开仆役,仅仅针对有修行的弟子。
这些弟子是林默搜获并暗中培养,总计也不过百人,以琴心境居多,是林家一脉的重要力量。
“自然是做一件大事!”
林之渊勉力镇定,喝道:“还不速速结阵,龟蛇相御!”
话音出口,一众弟子迟疑片刻,纷纷结成阵势。
三人一组,三组相合,从半空中望,左呈龟形、又呈蛇形,守得密不透风。
吴英男有些吃惊,眼前众人训练有素、配合得当,简直不像修行人,更像疆场兵士了。
这让她不由想起裴度。
“破!”
惊疑中,紫玉笛难成曲调,她听见林腾蛟一声叱声,随即淡青符箓出手,云篆恍然如活,正是八威召龙篆。
应龙符放出,刹那间便化为一道丈许长的青龙,乃是云篆勾动灵气所化,威风凛凛的;可惜面对天师剑这等斩过孽龙的法剑,本能地闪躲了下。
“这该死的符箓——”
林腾蛟骂了声,执剑躲在龟蛇相御阵中,悻悻地道:“老爷子什么时候回来?”
“好生守着!”
林之渊叱了声不成器的儿子,正想招吴英男入阵,突然寒光一闪,又如秋风扫落叶,将七八名弟子击毙。
“去照壁,放出灵泽蛟龙!”
见阵法不堪一击,他再也顾不上其他,冲阵外喊道。
灵泽蛟龙?
吴英男不明所以,但照壁却清楚映入脑中,忙纵身向正门跑去。
“《水元经》道诀——”
没走几步,身后传来舅舅的余音,随即被嘈杂的叫喊湮没,一众弟子四散开来。
多亏剑光分化,仓促间顾不上她,吴英男几番纵跳便至照壁前。
壁上水波有如沸腾,流云也不住散开,此时那四趾蛟龙生出变化——金色鹿角翕动,牛眼怒睁着,仿佛下一瞬便要飞出。
她深吸口气,忙以手抚照壁,运转《水元经》道法。
果然,照壁随即传来龙吟,风起云动间,那道四趾蛟龙腾空而起。
“嗷哞~”
灵泽蛟龙甩甩头,结实打了个响鼻,顿时溅起大片水花。
“原来如此!”
吴英男明白过来。应龙宫继承上古真龙道统,不仅擅长水系道法,更懂得点化、豢养水族——这在四九道派中独树一帜。
三千年灵气日衰,草木鱼虫、飞禽走兽能通灵识、进而修行的,少之又少。
沅水洞庭一带,经排教几百年清理,乌金鳝王也在沅江绝灭,洞庭湖那四百年火候的龙鳅,也几乎独一无二。
这灵泽蛟龙,正是应龙宫世代豢养的两蛟之一,乃是林默亲自承掌教命,将蛟锁住,引沅江水脉滋养。
“嗷哞~”
吴英男不懂驭蛟之法,见蛟龙呼啸着腾挪,不禁有些无奈。
希望外公有所感应……
她默念了声,耳畔忽闻一阵破空声,原来那天师剑吐着寒光,正急刺而来。
而那头灵泽蛟龙,竟然舍下天师剑,反向后院奔去,大概是被浓郁的血腥味吸引。
“孽畜!”
吴英男暗骂了声,身形本能后掠,同时紫玉笛斜挑,试图荡开天师剑。
然而还未靠近,天师剑陡然生出一股磅礴巨力,隔空震得虎口发麻,紫玉笛也也咣当落下。
嗤嗤!
灵泽蛟龙早已不见,正当她万念俱灰时,竟然见一道碧梭后发先至,将眼前天师剑当下。
嗡——
悠长的金铁相击声久久未散,天师剑退开丈许外,剧烈铮鸣着,似乎落了下风。
“竟然敌得过天师剑......”
吴英男惊魂甫定,心中又是一阵惊诧。
回望半空风云搅动,那头灵泽蛟龙竟然折回,所不同的是,一位头戴紫金冠、衣着月白长袍的青年跨在蛟龙背上,腰间系着那根熟悉的洞箫。
“裴.......裴师兄!”
吴英男惊呼了声,才注意到还有两人。
左手那人五短身材、面容粗犷,手握一柄凿子法宝,正盯着灵泽蛟龙啧啧叹道;另一人注意力则在天师剑上。
“这是神霄派,厉迅雷;”
“仙都派,许幻真。”
裴度瞥了眼后方,解释了声,眼中只有天师剑。
“这倒是件好宝贝......“
吴英男颔首示意,不经意瞥了眼飞洞箫,再望了眼裴度收起的碧梭,暗道。
“这天师剑?”
天师剑悬在半空,一时没有动作,唯独一滴滴鲜血从剑锋躺下,激得灵泽蛟龙险些按捺不住。
“这剑?”
许幻真指了指,初见天师剑有些惊奇,继而转为错愕与后怕,颤声问道。
仙都缙云离龙虎山不远,他也曾拜访过,如今见天师四宝之首、正一信物的天师剑锋刃毁弃,不禁恍惚起来。
“这剑——”
厉迅雷不再逗弄蛟龙,紧握风雷凿,喘着粗气道。
“张天师,景震剑沦为寻常法宝,便是合一道元神化身,又能如何?”
裴度扯住蛟龙颈部,示意吴英男靠近,冲着天师剑道,语气仍保有一分恭敬。
“这飞梭,好宝贝。”
张伯符声音从剑传出,众人不敢妄动,纷纷猜想各家长老如何?
眼前龙虎山信物毁弃,乃是不祥之兆,难怪云中上仙降职断绝龙虎山传承?
三人面面相觑,竟闪过一般想法。
裴度紧握九天碧水梭,将临浦墟市上的疑惑抛诸脑后,以手指天,喝道:“龙虎山正一之灭,就从今日开始!”
腰跨灵泽蛟龙,手携云中君赐下的九天碧水梭,他难得露出几分睥睨。
“正一之灭?”
事已至此,吴英男也明白过来,知晓祖父所做竟是这般大事,而神霄、仙都两派,自然是帮手罢了。
只是?
她嗅了嗅空中的血腥味,刚迈开脚步,便觉得天师剑再度嗡鸣,一道短促而威严的声音响起:
“大言不惭!”
吴英男一惊,她知晓分神神通极耗法力,也不似身外化身那般高明;但正一天师有余力分神驭剑,岂不意味着外公危险?
她不安地想着。
话音未落,一道狭长符箓从剑身锋刃吐出,形如布带、色呈紫青,表面勾勒着几道古朴雷纹。
紧接着,天师剑骤然上挑,府邸剑光重新汇聚;而那道符箓瀑布般散开,化为一道紫青云气,眨眼间便将视野盈满。
“嗷哞!”
吴英男听见蛟龙急鸣,五短身材的厉迅雷似乎叫喊,声音粗粝而紧张,似乎并未预料:
“一气惊雷符,快逃开此处!”
正一派被誉为五百年来符箓第一,不仅在第三代天师整理的二十四道真文符箓,也不仅在自成体系的《正一盟威法篆》,最重要的,当属正一五符。
玄阴斩鬼、龙虎镇妖、五岳真形、一气惊雷、飞景黄华,这五道符图符箓,才是正一符箓之本。
天师剑固然沦为法宝,分神驾驭此剑的也不过是一道元神分神,然而正一五符毕竟是正一五符。
而张伯符,也毕竟是天师!
这意味着很多,一应克敌制胜的手段,均可施展——比如符图符箓,比如......
单单以一气惊雷符勾动雷霆,本身并不足惧,至少厉迅雷是如此。他通晓雷系道法,又有法宝风雷凿。
可是?
正因厉迅雷通晓雷法,旋即想到某种可能,一旦施展紫府真雷、与一气惊雷符相互助长,只怕大片山麓,也跟着化为齑粉。
哪怕是天师分神施展!
厉迅雷想着,忙放出风雷凿。
单凭林府那些不成器弟子,绝不会令天师剑如此声势,乃至惊动沅江畔三人,正一天师怕是算好,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隆隆!
天师剑不住颤动,一气惊雷符所化紫青气弥漫,似乎也在蓄积着什么,几道古朴雷纹横冲直撞,连风雷凿也无能为力。
吴英男忽觉身躯一轻,原来裴度将她抄起,驾着灵泽蛟龙,向南逃去。
厉迅雷、许幻真两人,则各驾法宝,左右散开。
啪嚓!
啪嚓!
天师剑猛然一引,随即无数真雷从天而降,电闪之间,纷纷裹着青紫火焰——有些甚至呈纯白,炸响在上空。
“玉枢真雷!”
“大冬真雷!”
“北极真雷!”
吴英男贴紧蛟龙背,听到身后有些发颤的声音,还是头一次,觉察出裴师兄有些害怕。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