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乾帝李盘后,陆安平重重吐了口气,暗感总算替父母报了仇。
山河社稷图在他手中,呈现出绢帛似的柔软质感,几乎不像是炼化天仙的绝凶之器。
“师姐…”
水镜真人先开口了,黑暗中河图星星点点的,霎是好看。
陆安平没有作声,静静等着南溟夫人,青鸟也安分地听着。
如今天下虽大,却只有南溟夫人一人堪信了……他想着,不免觉得丧气。
“天上…”
青光沐浴在南溟夫人体表,缥缈但也同样呈现一丝落寞,下方是翻滚的沸海。
“道尊真要将大道断绝了…”
声音虽然平和,却有一股绝望挥之不去。
水镜真人哽噎着,陆安平却想起昔日外魔之事,然而当他重提疑惑后,南溟夫人摇了摇头。
“道祖自然在,九天结界也算庇佑众生……即便九幽有外魔残留遗迹,也早是过去式!”
“那为何?”
水镜真人也关切望着。
对他们来说,道尊将大道断绝不啻于上古时通天的建木被斩断,甚至失落感更强烈——毕竟他们是最虔诚的子弟。
“我也不知,也无从揣测…兴许真个是师姐说的,道尊受到什么蛊惑?”
“又或许是…”
南溟夫人没有说完,这一刻三人不约而同想起归墟底下的太一神君——不敬天、不事三清的举动,或许是先见之明?
“看来要见一次谷师弟…”水镜叹声道。
“那谷玄牝究竟是怎样的人?”
陆安平心里好奇,他虽于识海感应、甚至听闻地府传闻,然而对这离经叛道的魔头不甚了解。
星光映着水镜苍老的面孔,喉结有节奏地起伏着,声音有些排斥。
“异类功法倒也罢了,可谷师弟甚至狂言重整三界,订立新的秩序,哪怕是血海滔天、众生倒悬,也须得如此!”
“他甚至说,道祖是食古不化的老顽固,是一堆臭狗屎……”
说到最后,水镜真人不由噤声,看得出仍对道尊充满敬畏。
陆安平还是头一回听说,暗感这等狂言比乾帝有过之而无不及,难怪两千多年前遭到封禁。
可如今大道真个断绝,正出于三清授意……
“谷师弟暴戾,的确不该放出来;”
这时南溟夫人接过话茬,点点金光游曳在宫装上——正是新取的玉京金甲符图。
“不过登天前我确要见他一次,看看那日道尊们究竟说了什么?”
当年谷玄牝天纵奇才,却因造访三天后,竟生出改弦更张、重整三界的狂念,他们师姐弟好奇已久。
“到今日,总不至还死犟着不说…”
水镜嘀咕了声,起身正色道:“我也随师姐登天,哪怕死在三天外呐!”
作为广成子寄托众人的弟子,他深感自己躲了太多年……
青鸟啾啾,南溟夫人凝望了眼,却拒绝了他。
“天上你就别去了!”
“师傅当初留河图予你,说不定还会回人间……”
水镜想起阔别三千年的师傅,不禁犹豫。
“即便你上了天,也没法子登临天外三天,不如师姐我去!”南溟夫人进一步劝解。
“仙子不如带上我!”
这时陆安平开口了,“我如今也成仙道,也有…大浮黎土图护身。”
“你与上古轩辕氏颇有缘法,且留下寻第三截轩辕剑;再有这山河社稷图入你手,人间还有大用途!”
几乎是不由辩驳的,南溟夫人摆了摆手。
两人见状,也不再勉强。
啵!
沸海的水泡破灭了一瞬,刹那间山河光影交错,余音还未散去时,三人便破空不见。
陆安平知是往归墟去,心中几分忐忑。
黑暗中也不知过了许久,眼前又现出一片黑暗,然而下方咸湿气息弥漫,巨壑的轮廓愈发明显。
“那日谷师弟几乎逃了!”
南溟夫人提起那日仪式,对陆安平道:“一并下去吧,休要露怯!”
“嗯!”
他点点头,只听水声如雷、轰隆不已,下方一股滂湃而粗狂的气势涌来,夹杂着先天符图的波动;更有一道火光熊熊,有如烈日,正是金乌扶桑图。
“这符图化影也没多大用…”
南溟夫人引出他怀中那符图化影所化丸珠,也不见使了什么法,簌簌响了阵,连轻烟也不剩下。
呼!
陆安平吐了口气,水镜颇唏嘘。
这时下方漾起几缕金光,铁索声几乎盖过水声,却有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坏我符图化影——”
这声音化成灰他也认得,是谷玄牝。
“走罢!”
南溟夫人毫不在意道。
……
……
归墟纳八荒九野之水,然而最深处,却是一片干涸。
说干涸也不全对,那是一处火山岩色的壁玉,勾勒着复杂玄奥的神禁,闪烁的光泽中,深碧的水幕将其环绕,犹如一张厚重的帘子,又似口老井。
这里说不清多深,陆安平曾借谷玄牝视角交感过,但还是为此处的声势震慑。
先天神禁充斥了绝凶之意,九十九根手臂粗细的锁链纵横交错——每一根都远超仙兵,谷玄牝正捆在正中,琵琶骨紧锁着,神情傲然。
“好久不见,谷师弟!”南溟夫人款款落下道。
“谷师弟…”
陆安平倒有些意外,眼前谷玄牝并非寻真观所见手持神鞭、书卷的中年文士形象,而是佝偻着的精瘦汉子,目光燃烧着火焰。
“好久不见!”他上前,并未露出怯意。
“哼——”
先天神禁的光泽中,谷玄牝神情似显扭曲,鄙夷地望了天蚕仙娘后,他忽然怔住了。
“你已成就天仙大道!”
“了不得呐,了不得……”
这回谷玄牝越显癫狂,身躯扭曲着,哗哗的锁链声回荡在归墟中。
“那现在,师弟愿与我说说了吗?”
等那股声响停下,南溟夫人才不紧不慢道。
水镜真人凑近几分,格外关切。
“二师姐殒身了?”
似乎注意到青鸟的别致,谷玄牝又狠狠挣了记,呐喊道:“贼老天,昏庸的三清杂毛老道士!”
“……”
陆安平听得发毛,过了阵,谷玄牝又注意到他:“若不是你们坏我好事,早杀上三天…”
“够了!”
南溟夫人透出威严,声势盖过了太一神君,“若是放你出去,人间早乱了套!”
“浊世滚滚,十有**是蠢物,便是灭绝了又如何?何况如今永夜降临,有哪里好?”
谷玄牝呛声道,令南溟夫人哑口无言。
陆安平同样听得不舒服,却没急着反驳,而是静静等水镜真人他们师姐弟。
“喂!你小子舍了《与日长生册》的修行,可曾后悔?本座这里还有万千法门皆可授你……”
谷玄牝利诱道,末了带着几分叹息:“可惜那炉鼎用不上了…”
“魔头!”
他不禁怒斥。
声音萦绕不停,谷玄牝开始发出桀桀的冷笑,燃火的双瞳又转向南溟夫人。
“你真是癫狂得厉害!”水镜真人叹道。
“谷师弟,”
南溟夫人迎着那双流景金瞳,径直道:“你是唯一造访三天的,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令你性情大转?”
“发生了什么?”
谷玄牝一点点竖起脊背,琵琶骨上铁链发出刺耳的声响:“你们还在自欺欺人吗?”
南溟夫人与水镜齐齐沉默,许久才缓过神。
“我确实见到封神前的大罗金仙,说我等违背天道…”
听到这话,谷玄牝脸上升起一丝得意神情,又渐渐扩散,整张脸上都是放肆的笑容。
“哈哈哈!”
“你们终于知道那几个老杂毛的真面目了,天外那些前古仙人也没一个好东西……”
待最后一丝余音结束,南溟夫人才悠悠开口:“即便如此,那也不是你如此乖张暴戾的理由!”
“若不拦着你,天上人间早被你搅得稀巴烂…”水镜真人补充道。
“三清有三清的路,我开辟自己的,又有什么过错?”
“若是恢复些术法也就罢了,可先前你为了修行,伤了多少生灵性命?若是师傅在,早将你打杀了!”南溟夫人叱责道。
“别跟我提师傅!”
谷玄牝骤然变色,怒道:“他不过与三清沆瀣一气罢了,还假惺惺躲出此界……”
这话令陆安平吃了一惊,显然水镜真人两位也很错愕。
“人间灵气渐渐抽离,三界渐渐失了秩序,唯独天外三天灵气充沛,供那前古仙人修行不提,还一意填充九天结界!”
“可怜九幽几个老鬼,还坐着挣脱封神榜的美梦,人家正在三天外修行着呢!”
“……”
陆安平飞速琢磨着,照谷玄牝的意思,三清道尊与前古仙人分明尚存,并且有意抽取人间灵气;至于供应九天结界……
他偏过头,望见南溟夫人两位脸色似开了花,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倒要问问,道尊们为何这样做?”南溟夫人终于开口了。
“中古仙人满地走,如今三千年寥寥十几位——众生不再需要道法,就这么简单!”
“或者说,不需要新的仙人!”
“这是元始那个老杂毛亲自暗示的!”
谷玄牝话如雷法,在三人心中炸开。
水镜真人几乎昏厥,尤其是听到关于师傅的部分,若是师傅知晓甚至认可,那……
南溟夫人则身躯微颤,咬着唇齿道:“你为何不早些言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