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头坠落,落入滚滚洪流,本就是九死一生之局。
擎天柱似的骨指,再凌空碾压而下,已是必死之势。
做自由落体运动的冯笑,心中思绪万千,两行清泪忍不住夺眶而出,这辈子就这么完了!
哥们还是处男啊,冯笑脑海划过最后一抹念头,自嘲笑了笑,干脆闭上眼,将相机紧紧抱在怀里,坦然赴死。
十八年后……
一道惊鸿乍起!
同时,一道剑罡卷空,逆天而上!
冯笑只觉眼前一抹白光划过,耳畔风声呼啸,便下意识睁开眼,自己却是已经平稳跪在“地上”。
自己还活着!
倏忽间,冯笑心有所感,急忙朝远处天空望去,只见一抹白衣踏浪而行,身形矫若游龙,手中三尺青锋挥斥,正与那断指两截的兽爪激战正酣!
白衣每瞬行一步,下方滚滚洪流便乍起一道与天争高的浪潮,白衣踏足其上,三尺青锋,剑气走龙蛇,一大一小两道黄虫,成交旋之势,游走不堪其扰的兽爪三指间,口吐凌厉剑气,却是做滴水穿石的斩磨功夫,将三根前探的骨指生生搅碎,金石之音不绝于耳,骨屑似尘土飞扬。
尸门之前,有剑气走龙蛇。
兽爪难进一寸。
此处白衣出剑不停。
横空出现的长河中,茹毛饮血之人,打量片刻白衣,伸手虚握,先前奋力抛掷出的利斧“唰”地斜划一道白线飞回,被抓在手上,茹毛饮血之人迟疑一番,思量后,奋不顾身朝长河对岸某处飞奔而去。
“嗷吼”,水面炸开,水浪冲天而起,长河分裂成两段,一道百余丈长的枯骨兽尾,横空出世,尾端生着三只面目狰狞的头颅,正叽叽喳喳争吵不休。
居中头颅,头生金角,却只剩下半个头颅,整颗头骨似被利物从中一劈为二,看不分明原本形貌。
居左头颅,头顶银角,银角尖尖,上有米粒之辉莹莹,枯骨脑壳上戴着一顶儒冠,与其他两颗头颅吵起嘴来,满嘴之乎者也,凸显的十分另类。
居右头颅,枯骨头上满插银簪,独目双口,獠牙一尺,半颊涂胭脂水粉,半颊老如枯木,四唇猩红,说起话来,慢条斯理,阴阳怪气。
“叽叽喳喳……”
三“人”凑在一起,多是居中的半颗头颅在“说话”,半张骨肉森然的脸目一说话,腐烂的血肉便从空洞的脑壳中掉落些许,此“人”也浑不在意,探出半截腥舌随口卷吃了去。
头戴儒冠之“人”,说着说着便七窍生烟,银角上的米粒莹光忽闪忽灭,论辩不过居中之“人”,只能自己心生闷气,怒火中烧了。
涂抹胭脂血染四唇之“人”,大多时间莺莺而笑,只可惜笑声一起,半颊上的胭脂便噗簌簌落下一大片,心疼的此“人”只好捂嘴浅笑,恍如家规如山的大家闺秀。
头生金角之人,显然对自己占了上风颇为得意,摇头晃脑,腥舌吞吐,好如蛇信,绕头颅三匝,游走不定。
远远看去,仿佛一团怒放的火焰。
一念之间,长河对岸,烈焰炎炎,已是火海一片。
与此同时,白衣斩磨的三截骨指,已近尾声,两道龙蛇口吐剑气,此时将大半个手臂都斩磨殆尽,地上骨屑堆垒如山,峡谷洪流结冰断流,如同寒冬腊月。
白衣眺望长河,眉黛轻拧,耐性终是耗尽,一抖手腕,两道龙蛇吐完最后一道剑气,破空而归,在手腕首尾相衔,变成翠绿玉镯。
“好丑!”,白衣并指,凌空由左至右,轻轻一划,峡谷中的洪流冲天而起,倏忽形成一道百丈水剑,在空中画弧旋转,而后一气撞入那条长河,天地一阵轻颤,锋芒毕露的剑尖蓦然开始崩碎,蛛网裂纹一路蔓延至剑身,白衣冷哼一声,双指凌空轻叩,闯入涟漪阵阵长河的百丈剑身无声自鸣,一线金光自百丈剑心飞出,在长河上空飞旋一周,遥遥与百丈兽尾对峙。
“叽哩哇啦……”,三“人”一阵鸟语,已经出手一次的金角占了先机,对闯入长河的青锋虽垂涎三尺,但也得守规矩,虽手底不能过瘾,但嘴上过过干瘾也不错,言辞之间就刺激那个喜好涂胭脂擦粉的家伙,好让这个吞尽长河八百里美人尸骸的家伙出把力。
此“人”也不推诿,先吐口一面铜镜,对镜好生描眉涂粉,端详片刻后,涂抹了厚厚一层胭脂的老树脸皮上终是生出一抹笑意。
铜镜之中,有三千面无脸皮的恶灵,个个擦脂抹粉,血口腥盆,却是极尽谄媚之态,对着看似近在咫尺,实际隔着千山万水的“首领大人”表露忠心。
铜镜反转,三千恶灵尽数而出。
有北海冰原,吞天日后卧冰千年而眠的恶灵,吞天吐地,张口即千里白骨。
有东海仙岛,合道失败自斩旧我不坠轮回的恶道,拂尘一挥,地倾覆天亦翻。
有南山神庙,修行神术八百载不得神籍而失心成魔的旧神只,搬山移海,不过弹指之间。
有西陵厚土,万丈地下沉眠蛰伏无尽岁月的阴人,神鬼莫测,鲜有现世。
有游荡天地间,专门鼓魅人心,制造血腥杀戮的恶灵。
有善钻人性,喜食鲜美心肺,专挑美人皮囊,做美人灯笼的恶灵。
有亦疯亦魔,迷恋权势金银,曾屠尽浩瀚皇朝,高坐金银垒落白骨铸就王座的王灵。
人性三千,即有三千恶灵。
此面铜镜,被此“人”称之花面。
是昔日被吞入腹中之人所有。
昔日,此镜名为三千小界。
三千恶灵,跋山涉水,仅十出其二。
长河当空,隆声作响,雷声阵阵,水势滔滔。
跨界而来的恶灵,与长河大界多有不容,束手束脚,境界超脱太多,自是施展不开。
能在这条长河里翻江倒海的,随便走出一位,便可灭了他们,打扰这些专心睡觉的大佬们休息,可不是闹着玩的。
在几处气息沉浮之地,这些恶灵主动避让开来,一来是心存畏惧,二来是生怕惊醒大佬,一旦出手打破这条长河大界,那些自有保命手段的大佬自然无事,无非是再换个地界睡觉罢了,可他们这些无依无靠的小鱼小虾,可真真再难寻觅出类似那枚“别有滋味”的铜镜了。
长河上空,各种宝术、法宝齐出,汇聚出一条五光十彩的“大河”,声浪浩大,奔流不息。
涟漪起伏的长河界外,白衣飘然而立,古井无波。
三尺青锋,大开杀戒便是。
这便是她的态度。
一道金线,自上游至下游,一气呵成,短短八百里水岸,水石皆湮灭成灰。
花面,被金线一分为二。
镜内,万水千山间,一道鸿沟,绵延千万里。
捎带着刚刚不辞辛苦踏水翻山,好不容易挤破脑袋,出来捞点功劳的一位双生恶灵,被割去了大好头颅。
花面之“人”,树皮老脸上,旧伤未好,顿时又添一道新痕。
六十余位恶灵,尸首两截,飘浮在河面。
一剑事,一剑了。
这便是白衣的规矩。
白衣绕指,凌空画小圆。
三尺青锋即一线而去,在三颗头颅之上,画弧悬停。
剑长三尺,剑气可长三万尺。
不杀,不代表杀不得。
头顶三尺画弧,即是警告。
居中金角之“人”,刚欲吐露腥舌,一道金线即至,堪堪削去舌尖一寸。
头戴儒冠之“人”,手指刚揭开一卷金书,这位最喜吞食读书人鲜美心肝的“风流才子”,手中记载下老黄历的金灿书卷,扉页就一分为二,书上文字亦烟消云散大半。
青锋降下一尺,剑尖直指银簪头颅,剑意盎然。
胭脂头颅脑袋一歪,用涂胭脂的半颊挤出半张笑脸,冲悬停头顶的青锋点点头,示意自己认输。
一败而已,这张老脸又不是经不起折腾,最多再添一道新伤罢了。
大不了多涂点胭脂而已。
青锋首尾相衔,雀跃欢呼。
这条长河大界,大有千秋,只可惜不甚合适于她。
心神微动,涟漪阵阵,青锋破界而出。
此间,条框太多,牵涉太大,因果不息,于她这孑然一身之人,如同雷池禁地。
长河大界,茹毛饮血之人,隔空冲白衣,一番遥遥对视后,点头致敬。
微有叹息,踏水离去。
时间不对,因果牵涉中又陡生枝节,牵一发动全身。
大道不同,不与为谋。
流速异常的长河,缓缓消散。
峡谷,塌了一座山势,又起了一座。
洪流奔腾而过,一切如昔。
白衣居高临下,遥遥看了地面一眼,目有沉思。
天空中,门扉微开的“尸门”,不断有“嘿嘿”轻笑传出。
突然,彩虹桥起。
白衣跨桥将至。
从尸门门缝中,猝然掠出一剑。
恍惚间,沧海桑田,海枯石烂,天地不知经历多少次开天辟地巨变。
万物湮灭下,独有一抹生机苟存天地之间。
剑意至,千秋万代阅尽。
机不可失。
龟背之人,必死。
白衣心有不甘,无奈差之毫厘。
剑气穿心而过。
心肝搅碎。
冯笑如遭雷击,只觉身体仿佛被抽干一般,刹那间衰老的可怕,气若游丝,无病而吟。
“咳咳”,张口话语未出,一捧鲜红涌喉。
呵呵,十八年后又是好汉,冯笑无力抬手,只能用头去蹭掉嘴角鲜红,自嘲一笑,先前心里未说完的话,眼下倒是成了真。
冯笑倒地,视线开始模糊,光线闪灭,一座座硕大皇朝,一场场生死征伐,一次次寻仙问道……
一幕幕画卷由近及远铺开,极目所及,铺天盖地尽是,有的璀璨夺目,有的暗淡无华,有时山穷水尽,有时步步高升……
视线所能望及的最尽头,赫然是一张画着金银垒落的白骨王座,王座上空荡无人,仅置一冕。
一顶已荒置万载的王冠。
冯笑努力笑了笑。
视线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