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平步青云,王丁挎篮来到村尾老城墙。
眺望城外广阔天地,王丁蓦然想起那个恨得牙痒痒的疯子,终日脸上挂笑,却笑容玩味,嘴里经常碎碎念叨,却是疯言疯语,待人心地可良善,可凶残,脾性捉摸不定,好似风云变幻。
如此浑身透露着古里古怪气息的家伙,如何做得到富倾天下,且不说那张骂起人来恶毒至极的臭嘴,究竟是如何将那一心逐利的商家尽收帷幄,要说人为财死,那些头脑削尖爱财如命的商家可以理解,但那些自命清高的神人仙家如何愿为其两肋插刀,这其中的道理可就不是利益二字能够解释清楚的,至于三教九流之余,王丁懒得认识,也不想明白这些终日在泥沼里刨食吃的山下俗人是如何想的。
“地地道道的疯子!”
王丁来到坍塌的一截老城墙前,视线由近及远望去,这截塌坯城墙论起缘由来,多半还得归结于那个疯子头上,要不是王丁被疯子纠缠的恼羞成怒,这座老城墙明明可以前移三千里。
对于一片被压榨到极致已然病入膏肓的天地,三千里无疑一剂良药,可为之续命千余载大好光阴,还有大道、气运、香火等看似虚无缥缈的东西会充盈起来,就好如一池积蕴万年的池水,只有源源不断的出旧进新,这池子里的小天地方能长久,如若被削断进水,再堵去出水,让这池水变成不进不出的死水,时间短还好,毕竟池底积蕴丰厚,但长此以往下去,池水就会慢慢腐臭,里面也必然发生先前不会发生的恶劣行径,以大欺小,以强欺弱,报团取暖之类所能想到维持自身苟活下去的方法皆会用尽。
这个名为野狼村的小天地,眼下情境不过如此。
“先前怕是那个疯子来此一探虚实而已!”
王丁思衬着,手中竹篮抛出城外,一去三千里,竹篮凌空倾斜抖擞,而后倏忽飞回城头。
这三千里天地,虽说王丁没有答应那个疯子收入囊中,但那个疯子也算处事厚道,直接将这三千里天地单独划分出来,摆在王丁手边,随时想拿,随时就能拿去。
三千里天地,其下俗世疆域何止千万,皇朝古国无数,将这一大块肥肉白白送予王丁这个落魄的“老天爷”,那个疯子提出的条件自然不会吃亏,但终归还是王丁占了便宜,只是在最后一点细致末梢上,那个疯子犯了王丁的忌讳,因此几乎一本万利的“大买卖”,就彻底谈崩。
老城墙,坍塌一截在于此。
香火台香火全灭,在于此。
老龙井丢刀,在于此。
不过,皆是妇人王丁的小小报复罢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女子报仇,千年不断。
被困竹篮许久的一众仙师,骤觉眼前倏忽即亮,待反应过来,已然站在一座喧嚣热闹的城外古道之上。
老仙师抬头看了看天,不明觉厉,心中又是一阵哀叹。
自己何苦来哉!
骤得自由的一众年轻人则是欢呼雀跃,再检查自身无碍,兵刃皆在后,更是欣喜若狂,直言天道好轮回,那妖妇必是被某位不愿现身的仙师斩去了头颅,那点妖术散去,自己这些人才能脱困,天下还是好人多,朗朗乾坤,妖妇再猖狂,终究还是伏诛,日后再遇上此类降妖除魔的好事,还得拔刀相助才对!
老仙师听得直摇头,但也不好打击这些初涉江湖涉世未深的后辈那颗侠义之心,行走江湖,侠义当先,有什么能比这二字最令一辈又一辈人憧憬且舍身往死的。
青衫白马,仗剑而行,路遇不平,一剑平之。
三五知己,谈笑风生,来去自如,俱风流矣。
老辈人看后辈,多数人以为看的是根骨、天分,其实这些都不重要。
老辈人看后辈,看的是自己昔日一言一行,一思一虑,如同旧事在后辈身上重演,后辈行途偏颇,便给一剑,所择不定,便给一剑,心智不坚,便给一剑,就这么一剑又一剑,后辈愈行愈稳,渐行渐远。
义气不在,侠心愈少的老辈,遥望远行的后辈背影,老眼挂泪,却甚觉欣慰。
一辈,又一辈,就这么看似绝情地背后相扶走下去。
一代,又一代传承,就在一剑又一剑中继承下去。
有些事,诉于今人说,万般不解。
唯有光阴流转,自身在红尘俗世中滚打几番,答案自现。
老仙师淡去心中感慨,瞧着这帮子意气风发的年轻后辈,个个春光绕身,光阴未走,不由得再次感慨,年轻真的好!
瞧看一眼远处城头,人声鼎沸,红尘气息滚滚,老仙师抚掌而笑,“周穆,这到了镐京城,你不得宴请大伙好生吃喝一顿,也算是尽了地主之谊?”
人群中,被老仙师点名的男子,一拍额头,继而大笑,“多亏老仙师点播,晚辈家世确实在于此处,只是从小跟随师父外出学艺,久未归家,掐指算来,也有十六七年之久,对家中人事早已模糊不清,谁知道这次回去,会不会被当成欺世盗名之辈,赶出家门?”
少年周穆冲老仙师眨眨眼,求救意味鲜明。
在人世浮沉五六十载的老仙师心领神会,轻咳一声,替周穆这个心志高远的少年打圆场,“周穆外出学艺多年,对家乡观念单薄,也是情有可原,这次就不再为难你小子了,不过这顿酒水可逃脱不了,镐京毕竟是你小子的家乡嘛!”
周穆感激地点点头,对有授艺之恩的老仙师愈发尊崇。
老而有德,这是周穆对老仙师有别他人的基本看法。
跟随前师游历山河无数,一路风餐露宿,身陷险境,少年周穆皆坦然面对,认为这些不过是镜中水月,身体吃苦受累,亦是一种磨砺,也曾面对无法拒绝的诱惑,但他终归心志高远,一番慎重思量后,也就看破,毅然决然斩断心底那抹留恋,重踏征途。
而教会少年周穆遇山开路逢水搭桥的师父,却拒绝了周穆继续前行的请求,甘愿留于昆丘,享尽不属人间之繁华。
“少年有青云不坠之心志,且能脚踏实地去追寻实现,临危不惧,不乱,不退,这便是圣人之相,为师久在人世浮沉,可谓是心神俱疲,能留于此山清水秀,古道热肠之地,也算老天爷赏面,弥留之际觅得绝佳埋骨地,心满意足!”
少年周穆依稀记得临行前,先师对他的临别赠言。
一众意气风发的侠士簇拥着少年周穆进入名为镐京的古城,老仙师大摇大摆尾随其后,嘴里哼着古老到不知出处的小调,心里乐开了花,这顿酒水如何都能吃进肚腹了!
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游人川流不息的街道,街边贩夫走卒叫卖此起彼伏,滚滚红尘气息扑面,方方面面都在诉说着这座古城的繁华。
一行人随意找寻了一家铺面尚可的客栈,少年周穆熟稔地将众人安排好,又额外给老仙师多上了两道地道美食,便悄然离去。
老仙师推开窗户,望着街上那道熟悉的背影,眼神晦涩。
少年周穆一路拐绕,最终来到一座豪门大院前。
近乡情更怯。
昔日,少年周穆问过先师为何过家门而不入,先师思衬许久,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少年周穆不明所以,仅是记在心底。
如今,旧事重演,不过人由先师换成了昔日不明世事、今时人情练达的少年郎而已。
周穆站在周府对面的一条暗巷,看着繁华依旧的周家大院,心里滋味可谓是百转千回。
冯笑来到登城眺望的王丁身侧,一屁股坐在地面,望着远方长吁短叹。
“年轻人,朝气蓬勃,干嘛学土埋半截的老家伙想说事就唉声叹气的坏习惯,莫非嫌自己活得长久?”
王丁一巴掌拍在冯笑头上,没半点好脸色。
“一登上这墙头,就想到那夜的惨状,事不过二,真不想再感受一下那种人力有穷尽的无力感了!”
冯笑苦笑不已,却也无可奈何。
不过,皆是实话实说。
王丁收回准备拍下的第二巴掌,沉默半晌,“那个疯子不过是来一探虚实的,况且他来这里一趟,实属不易,放宽心,下一次还不知道啥时候呢?”
“不过也不好说,疯子行事素来无章可循,说不定那家伙就在附近转悠,等待时机成熟,搞不好就在今晚,或者明晚,后晚,就会跑来攻城,都有可能!”
王丁蹲在城墙塌坯的地方,捡起小半块城砖,轻轻敲击城面,当当作响,好如鼓鸣。
“你可知这老城墙是用何物所建?”
王丁将半块城砖随手抛给冯笑,一拍不染阳春水的玉手,也学着冯笑先前坐态坐下,不过是盘腿而坐。
“真猜不出来!”
冯笑摇头。
“没意思,男人果然是床下毫无趣味的家伙,要是将这墙头换做妇人床笫,怕是挖空心思也会说出一万个令人心喜的答案,哎……”
王丁摇头叹息。
“这老城墙是一截龙躯所化,坚固无比,水火不侵,刀枪不进,即便昔日逍遥大境的大佬来了,也是束手无策!”
“逍遥大境的大佬有多厉害,给你做个对比就明了,那个疯子不过才是逍遥大境中的二重天,距离三重天看似咫尺之遥,实则千里万里,二三之差,唯有踏过之人才能明了!”
王丁破天荒解释起这些裹脚布一般的老旧境界区分,于她而言,什么逍遥几重天不甚重要,只要竹篮在手,天下即有。
他人不知这一点,因而昔日有不少倚仗境界高深的家伙来犯,结果如今都在王丁的竹篮里飘着。
疯子不敢大动干戈,也有此中几分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