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一针一线中悄然流逝,等王丁缝缝补补完成后,头顶那轮不知疲惫的悬日已经西斜大半,一如竹篮里那些遵循轨迹的日月星辰。
哎,曾经辉煌极致的大人物又如何,被光阴斩去一刀,下场又有何区别?
摇头驱散脑海里触景生情冒出的些许旧事,王丁看一眼阁楼,这小子估计醒来得日落西山了,她忙前忙后累的一身臭汗,很有必要烧锅热水舒舒服服洗个澡!
倾抖竹篮,顿时从云海里跃出一点金光,触地即蓦然长大,变成一位黄口少年。
少年在王丁竹篮里,亦如神君庙里的香火小人,负责正片天地的香火献供之事,除却如此,王丁有事没事就驱使少年出来,替她做些力所能及的琐事。
香火少年显然对王丁呼唤他出来了然于心,先恭敬冲王丁行礼后,就熟门熟路直奔灶火,劈柴生火烧水一气呵成,动作熟稔。
王丁坐在大门门槛上,眺望着村尾老城墙,任由繁杂却无人可诉说的思绪缓缓从心底某逼仄幽地流淌而出,村子里怕是也只有墙头,能经得住铁匠大锤抡砸。
铁匠,昔日肉身最拔尖的三两人之一,纯粹武人,肉身成圣,最大倚仗即是一身骨肉筋血,可偏偏那个傻子,为了一个身份地位平平的女子,自灭其身仙魂种,那是这片天地间纯粹武人距离成仙最近的一次,魂种被斩,神魂记忆消散,一切好如流逝的光阴,都不复存在了。
哎,铁匠冲冠一怒为红颜,自断前途,还断了其他武人的仙途,即便是她有心相帮,亦是无能为力,铁匠自甘如此,她又如何管得着?
女人,红颜,知己,祸水,究竟哪一个形容铁匠婆姨才最恰当?
王丁不知,亦不想知。
情字,是天下最惹因果的东西。
古来如今,莫不如此。
不然,她何至于自斩三千情丝,做那了无挂牵的无情人。
“水烧好了?”
王丁收敛翻涌上来的思绪,微微眯眼,老城墙外一点光影急掠而来,话却是对身后将热水准备妥当的香火少年所说。
“是!”
香火少年点头应道。
王丁冲后摆摆手,旋即身形飞掠而出,在老槐树下骤然拔地而起,在一槐枝上曲弹借力,身形飘掠,快若离弦之箭,直落墙头。
有朋自远方来。
王丁眯眼眺望,不过情况似乎不太对劲,半个旧识身后远远吊着的家伙又是谁?
耳畔有破风声呼啸。
铁匠双脚钉地,立身王丁身侧,任凭由他破空而至卷起的疾风冲撞腰身,“砰砰砰……”,疾风拂身,声若锤落,在铁匠后背密集而响。
铁匠双目囧囧有神,望着远道而来的家伙,乐得满口白牙清晰可见。
这具香火神只,是他有意外放在外界的一具武人立命身,武人在昔日神法鼎兴的年代,之所以能安身立命,在诸界神魔口中抢下一口香火,三具不分伯仲的武人身外身,可是占据着浓墨重彩的一笔。
铁匠因为自灭魂种,神识记忆残缺大半,第二具武人圣喆身无法修成,第三具道身自是再无可能,这三具身外身一旦修成,武境之上虽不分伯仲,但却有深层致密关联,好如一栋楼阁大小相同,但却层次分明。
立命身就是武人一身蔚然大观的气象楼阁的第一层,以武人肉身坐基石,平地起高楼;武喆身是第二层,以神识魂魄充栋,再高筑阁楼;道身则是第三层,用武道气运盖顶,拔高楼阁高度。
武道,可与神道掰手腕。
故而,武人在昔日香火盛行之日,被神道斥为另类,最不受待见。
但也无可奈何,武人之命,强如石涧草株,不受天喜,但生生不息。
似恢复三分神明的铁匠,一跺脚,老墙头倏忽颤了三颤,铁匠身形已然破空而去。
一声炸雷骤响于天际,声浪滚滚,激荡的空中气波以浪卷潮岸之势疯狂向四周扩散,以铁匠与立命身合二为一地为圆心,方圆百里,俱是声卷如炸雷滚走,风波呼啸不易。
王丁皱眉,将竹篮朝城头当空一抛,罩住老城墙。
激荡气波在老城墙外十里处,如撞南墙,平地起高楼,气浪沿顺无形界壁,冲天而起,冲碎半天云彩。
待风平浪静后,王丁揽下竹篮,平静眺望远远站定的那个家伙。
“有点意思……”
王丁蓦然一笑,嘴里轻语,“未来尚可期!”
也是,天地气运浑浊,天道近乎崩碎,下方大陆之上,却能诞生出御风而行的修道之士,这对于执掌此方残破天地的王丁而言,自是心喜多过无可奈何。
尽管眼下仅仅冒出这么一个拔尖修士种子,可这些微的变化,无异于老树开新花,代表的深意不言而喻。
王丁冲遥遥站定的家伙招招手,展颜而笑,只见那个已然心知不妙的家伙愣是被一股强大吸力给生生吸拽过来,两股战战,满脸冷汗,看见妩媚不似人的王丁,俨然白日见鬼,心神大乱,道心难安。
此人是下方大陆一座强大宗门的开山老祖,悟道偶有心得,一举破开自由境二重,便想借游历红尘磨砺一番,彻底夯实根基,恰在游人如织的街头遇上一个肉身强大的武人,一时心中技痒难耐,但看那武人匆匆而去,直奔城外百里荒山,此人误认武人要入山挖宝,便隐匿身形尾随其后,准备做一只在后黄雀。
孰料,武人一进渺无人烟的荒山,便登天而起,这可着实惊吓到了他,知晓修行之路何等艰难的他,亦是在宗门搜掠而来的无数灵丹妙药喂食中踏出那一步,自由境二重天,也叫仙人境,因为只有通达此境,方可如上古仙人一般,御风而行。
初踏此境时,他御风而行三千里,观遍江河大川,仙家洞府遗迹,却并未想到上天一看,结果遇上古怪的纯粹武人,倒是了却心中憾事,却也彻底打消了心中那个若有似无的念头。
“不错……不错,虽说过于揠苗助长,但也无可厚非,今日能在此一见,也算你我有缘,赠你一点小东西,回去好好修悟,届时再踏高一层,也不无可能!”
王丁从竹篮中摸出一片雪白碎骨,骨片晶莹剔透,其内存有一丝金色骨血,搁在王丁手里,毫无作用,但放在刚刚可御风而行的修士眼里,可就是一片仙人仙骨。
有仙缘,得仙骨,纵然修士心中甚是惶恐,却也看出他无法看清仙容的女子是在赐他机缘。
修士接过碎骨,当即跪地俯首,连连道谢,奈何刚一低头,就觉眼前天旋地转,身影便落在一座荒山山头。
修士仰天大笑,手里摩挲着轻若无物的晶莹骨片,心中快意恍若江河流泻。
敢与仙人一战,与当头砸落的仙缘相比,其实远没有那么重要。
“仙家福地,仙家福地啊……”
修士观遍荒山野岭,心中大定。
宗门搬迁至此,必是福绵三辈之举。
“你这甩手掌柜当的,从未下去看上一看,万一哪天突然蹦出来一个手腕通天的家伙,打翻你这泥沼地,你会不会害怕?”
恢复四分境界的铁匠停下脚步,与王丁相背,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有几分吊儿郎当的痞气。
“找到了?”
王丁看一眼铁匠,却是有几分讶然,问道。
铁匠摇摇头,但又迅疾点头,“找到些许眉目,在几处仙家遗迹中看到过她的身影,看样子应该是心有疑惑,想找寻答案,这样也好,起码还有点良心……”
王丁白一眼嘴角咧开到耳根的铁匠,无话可说。
“砰”
铁匠身形急坠,跌落云头。
“在老娘眼前秀恩爱,岂不是自找不快!”
王丁抖抖腿,这一脚踢得太重了,脚都麻了!
性之所起,王丁云掠而去,破开一众云海,最终悬停在一座皇朝万丈高空。
盘腿而坐,将竹篮取出搁置腿上,吹散云海浮云,下方皇朝疆域,一清二楚,赫然在目。
不过,在竹篮云景中,多了星星点点的华彩,有的如花蕾,有的如刀剑,有的似笔砚,有的若金银,形形色色,五花八门。
这些星点之物,尽是下方这座皇朝个别人的气运物,有些人一出生便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在王丁看来,不过是因果循环而已。
静默看了片刻,王丁不禁叹息,天下气运不是一人一国所能决定的,人人皆在无形之中或好或坏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积土成山,积水成渊,善恶小而为之,从来都不是无稽之谈。
俯瞰天地期间,王丁偶观一则颇有意思的趣事,在一家境殷实的富户家里,老家主一心向善,积累下万贯家财,可偏偏生了一个恶贯满盈的独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不到而立之年,就将万贯家财挥霍一空,沦落街头为乞丐,最终冻死街头。
王丁心中一叹,善恶因果,事事俱在,不会因为做一件善事结下善果,而后可事事为恶,也不会因为做一恶而后为善不结善果,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善恶气运论此,同样黑白分明,脉络清晰。
“也不知道其他地方如何?”
王丁晃散竹篮云团,云海重新冲斥铺满,星星点点之物尽没其中。
“萤火可燎原……”
王丁碎碎念叨,俯瞰天地。
昔日,有个疯子曾对她这么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