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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人设崩塌(1 / 1)

直到把彩云间周边堆蹙的云团彻底搅成散淡流云,白姑娘方才意兴阑珊离去。

龙阳镇,以后便多了一处她可以怯意而玩的风景佳地。

回去的路上,为了弥补赏景时没能有“相思糕”佐陪的小失意,白姑娘专门跑了一趟“绍字坊”,买来几块奇臭无比的臭豆腐,返回艳鸣楼的一路上,吃得津津有味。

回到艳鸣楼,一众花娘瞧见白仙子奇丑无比的装扮后,已经见怪不怪,只是私下与姐妹说起闺中私话,免不了会拿出打趣一番,但最终皆是在白仙子是个好人一句上结尾。

勾栏花楼,散金掷银之地,凡与钱财沾边,便少不了勾心斗角,再加上一众心思活泛、善假于姿色的女子,其中明争暗斗之凶险,远比江湖中刀光剑影的厮杀,还要来的凶险几分。

这一点,仅从那些人老珠黄、姿色不复而退出的花娘身上,窥一斑而知全豹,大抵逃不出被悄然报复而丧命的恶果。

独上九楼,白姑娘推门而进,发现缠着她念诗的大个子与那个心海阴云遮空的年轻人不在屋中,便将淘换来的金乌神女挂画取出挂于留白墙面,还有顺手买来的两件巧思匠心的小物件,则是摆在了窗台。

满意地环视着一屋子的花草字画机巧物件,白姑娘格外心平意静,这些东西都是她一点一点淘换而来,花的是自己的银子,买的是一分独属自己的心思。

神魂记不住一日光景之外的东西,但这些她喜欢的东西可以,窗台的花开了落,落了开,记载的是一点一点悄然流逝的光阴,墙上挂的画卷,是在提醒她一些暂时回忆不起来的旧事,床褥下压平的厚厚数沓纸张,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娟秀字迹,是她记下的每日足迹,机巧物件,睡不着时拿出来解闷的同时,还可无形之中缓解神魂激荡带来的头痛欲裂之感,香而不烈的熏香,则是有益于醒神静脑。

一屋子的东西,皆是在无时无刻帮助她铭记当下,回忆过去。

取来笔墨纸砚,白姑娘挠挠头,咬了咬笔杆子,开始提笔落字,用极其细碎的笔墨,记下一日发生琐碎之事。

日日如此,雷打不动。

许久后停笔,捻起纸张一角,吹干笔墨,仔仔细细看过一遍后,方才将纸张压于床褥下。

或许是吃了那几块奇臭无比的小吃,白姑娘并无任何睡意,双手托腮,趴在桌上,看着窗外笼罩在淡薄月色下的城镇,总觉得这月色显得清冷,一如月盘的主人那般。

蓦然,白姑娘想起一事,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窗台,拿起一个有些老旧的澄泥蛐蛐罐,甚为小心地走到桌前搁下,点燃烛火,借着亮光稍稍移开罐盖,错开一条细缝,屏住呼吸,探头上前,一瞧究竟。

罐中,铺有洁净青草,放有小碟清水,皆是白姑娘精心而为。

罐底,一只蛐蛐安安静静躺着。

企图有惊喜发生的白姑娘抽了抽鼻子,掏出袖帕将蛐蛐包裹好,带着罐盒,走出屋子,登上楼巅。

不得不说,这白姑娘委实不是养蛐蛐的材料,仅从她记下的一沓纸张上看,这已经是她养死的第一百八十只蛐蛐,当时买下那个澄泥蛐蛐罐,纯粹是一眼看中,觉着合乎眼缘而已,至于第一只蛐蛐则是摊铺掌柜赠送。

登上楼巅,白姑娘微微皱眉,看着不远处席地而坐的两个人,心想这两人倒是找寻了一处喝酒赏景的好地方!

楼巅二人,正是两两无言以酒解闷的铁匠与冯笑,铁匠蓦然转头,连忙站起身来,有些尴尬的挠挠头,嘴上想说两句什么,可未到嘴边,便话沉心海,溅起重重心神涟漪。

笨嘴拙舌,莫过如此。

有些着急的铁匠,视线蓦然落在白姑娘手中的蛐蛐罐上,终是有了话题,说道:“喜欢养蛐蛐?”

白姑娘无言,只是点了点头。

铁匠搓着手,说道:“养蛐蛐可是门道颇多,不上道的人,一养便死,断然养不活的!”

被触了逆鳞的白姑娘皱紧眉头,脸色挂霜。

无形中惹下泼天**的铁匠见之,连忙闭嘴,铁面浮生两朵红云。

尴尬无言。

白姑娘绕开二人,走到一旁,轻轻点脚,白衣飘飘,落在飞檐翘角之上。

摊开掌心袖帕,看着安安静静的蛐蛐,白姑娘有些愁闷。

“自绝性命”的铁匠,耷拉着脑袋,闷闷坐下,破天荒拎起一壶酒水,仰头灌下。

冯笑转头看一眼凌空而坐的白仙子,笑道:“养不活小动物,可不是该如此嘛!”

铁匠不明所以看一眼冯笑。

冯笑说道:“挫败感而已,或者说是母性心理落空使然,就如同男人既无才又无银子一样,突然遇上一位风流倜傥的豪门子弟,纯粹心理落差,过一段时间就会好!”

铁匠搁下酒壶,说道:“看来,王丁对你的看法,果然没错!”

说完笑了笑,铁匠灌口酒水,继续说道:“王丁之前说过,你对这个陌生之地,充满了不敢言说的恐惧,心里那根弦一直紧紧绷着,对所有人包括王丁在内,都是敬而远之的态度在面对,看似恭恭敬敬,谈笑自若,实则小心翼翼,战战兢兢,逢事若不是王丁强迫与你,你必然袖手旁观,甚至可以一言不发,从头冷眼看到尾,必要情况,还会佯装不知,纵然心中早有揣测思量,可你绝不会言语点滴,王丁说你有点冷血,我看未必……”

“临渊而行,势必如履薄冰,求生而已,无可厚非,可若是临渊而立,止步不前,凝眸而望……”

铁匠莫名叹了口气,顿了片刻,方才说道:“当你在凝望深渊,你可知道,深渊亦在回望你,年轻人临渊而立,当一鼓作气,择道行之,断然没有向一些心海晦暗的老鬼头学习的必要,那些沉浮于血海尸山的老鬼头,注定代表不了那条长河的趋势,结果也必然不会善终,因而他们总想着趁还有一口气在,处心积虑经营一番,总想着能再现辉煌,若是有可能,捎带手抹去一点光明也算死得其所!”

“自古修道为何,不过长生二字而已,归根结底,还是不愿死,不能死,一路艰难坎坷走至大道巅峰,俯瞰众生,总算站稳了脚跟,享受不尽的荣耀,可一旦身死道消,这一切不过如同过眼云烟,无根浮萍,转眼即逝,踏临大道巅峰之辈,谁人没有几分野心,谁会愿意安心归老,再者依附而存的族群,子子孙孙,人人都想分一杯羹,啖一口肉,谁愿有此先祖而甘居人后,今日最有希望破道的子嗣来央求一件宝贝,明日最疼爱的孙儿来讨求一卷功法,后日为了平衡族嗣再给其他子嗣几件,长期以往,整个族群依附性愈发强烈,祸根也就彻底埋下,待飞扬跋扈的子嗣招惹到不可估量的人物势力,不得不搬出先祖解决问题时,这个老祖就不能再死了啊!”

身世离奇无人而知的铁匠神色苍凉,灌口酒水,似乎一言难尽心中旧事。

谁没有过去,谁又能一路走来一帆风顺,旧事重提,物是人非,凄凉不过如此。

突然,一直未曾搭话的白仙子转个身,望着两个心海激荡的男人,说道:“一个人旧事如石沉心海,不仅自己不想让它水落石出,而且还不想他人一眼看破,就这么压在心底,煎熬度日,却生不如死!”

“另一个人年纪轻轻,心海却是阴云遮空,看不见丝毫的光亮,心为神之主,心海阴沉,时间短暂,对日后大道一途,遗害尚可费些气力抹去,可时间长久,便如跗骨之蛆,贻害无穷,再想要道途迈进一步,堪比登天还难,虽然终有云散日出的那一日,可风光早已过去,孰轻孰重?”

铁匠怔怔无言,唯有叹息。

冯笑沉默片刻后,眼神晦暗,说道:“自己从鬼门关走一遭醒来,赫然发现身在一个完全陌生甚至颠覆三观的地方,首先是内心恐惧,是那种随时都有可能被人扭断脖子的恐惧,为了求生,为了活下去,只能把这种恐惧压在心底,不能让人知晓,且得装出一副’入乡随俗’的熟络感,每日给王丁去村头挑水,逢人问好,不过是在向大伙宣告,自己是王丁的人,你们想欺负甚至杀我,都得掂量着来,替王丁巡夜,不过是为了抱紧王丁大腿,甚至在老城头上拼死一搏,还是为了让自己在王丁心里份量更重一点,不至于是个可有可无的无用货色,后来知晓王丁是受命于那位人物,且揣摩出这片天地……之后,想的更多的则就变成了如何逃出去,逃离这片土地,可城头上佘白首的下场却又如一个梦魇萦绕在眼前,想从菜园子那片荒界下手,可兜绕一大圈几乎丧命,最后还是不得不回来,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且得收拾王丁留下的烂摊子,村头那些高门大户,有几个是吃素的,搬迁出去又回来,为了什么心知肚明,老龙井下蛰伏的东西,难道会安安生生甘心待在暗无天日的井底?老城墙,香火台,老槐树,老龙井,神君庙,八百水泊,老更头,老寿头,你,金鸡大人,村头那群画地为牢的老叟,还有那个时不时出现的疯子,零零总总串联起来,就像一张撒开的大网,铺天盖地压了下来,那种感觉……如履薄冰,朝不保夕……”

冯笑说罢,长吐一气,算是将积攒在心底那点心事,一股脑吐露个干净。

铁匠听得紧皱眉头,似乎还未从冯笑所说的语境中回过神来。

白仙子直接转过身去,躺在飞檐翘角之上,望天发呆。

她也有一肚子记在纸张上的旧事,等待她去回忆,去破解。

与那两个说点“肺腑之言”,不过是为了能心安理得一点,毕竟那五十两银子,收的委实过分了一点。

现在挺好,用她一字千金的“神言”换那五十两银子,也算公平,厚道。

两不相欠,她最喜欢。

吃酒有些微醺的铁匠,抹了把脸,突然说道:“王丁就是一个缝补匠,且手里没得针线,没得烂布头,终日只能是拆东墙补西墙,辛辛苦苦,还不受人待见,背地里污言秽语骂她,当面指手画脚讥讽她,她从来都未放在心上……她做这些年天爷,这几个人都没啥意见!”

冯笑自然知晓,铁匠说的这几个人所指何人,可说道王丁没有记恨于心,冯笑多少有点想笑,铁匠怕是没有看到王丁偷偷给那些骂她的婆姨使绊子!

与铁匠婆姨关系最好的赵家儿媳,就被王丁暗做手脚,几天都未去村头打水。

铁匠说道:“王丁那篮子,起初份量极重,后来为了维持光景不崩,只能一件件往外掏,那些家底可都是她辛苦积攒下来的,就像是女子给自己攒下的嫁妆,没把自己嫁出去,嫁妆却丢了个净光,你说可怜不可怜?”

“还有许多因为王丁心慈手软而苟活下来的家伙,如今都在这片天地中,有了不可多得的容身之地,可谁又想起来帮王丁一把……”

铁匠看了看白仙子,说道:“她便是王丁颇费周折禁束在这里的,若是没有王丁,她便是被天道所不容的异类,如何能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虽然傻了点,但好歹还有希望不是!”

“仙人郡,布雨宗,里面都有如她这般的‘人’存在,其他山头宗门也不在少数,极为不易活了下来,以为会安安生生活下去,可人心……总会有不甘,有不平之气,想着自己再东山再起,等着盼着你楼台崩塌,身死道消……”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自己承王丁这么大恩惠,自然不会束手旁观,这不过段时间便下来敲打这些家伙一顿,好让他们长长记性,顺道再看看她……”

冯笑恍然大悟,终是明白王丁为何会对铁匠下来撒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与其说是铁匠撒疯,倒不如说是王丁借铁匠手中破锤,发泄自己心头不满。

简言之,铁匠即是王丁惩恶扬善的“代言人”。

或者说,铁匠这是在替天行道。

冯笑若有所思看一眼铁匠,蓦然觉得铁匠人设明显“名不副实”,榆木疙瘩,委实不对啊!

冯笑蓦然有些忍俊不禁,铁匠的人设,终究还是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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