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笑紧随疯子掠出海面后,遥遥看了眼天际,能感受到那股天倾地覆的涟漪波动,但视线稍稍放近后,眉头却是不由自主皱了起来。
金鸡大人的出现,虽然出乎意料,但也能接受,毕竟王丁提及过一嘴,说金鸡大人还是心怀天下的良人。
只是这些宛如蝗虫压境一般飞掠而来的人,是怎么个情况?
冯笑莫名想起了一个贴合意境的词语“吃瓜群众”!
随即摇摇头,驱散心底这点纯粹钻冒出来的念头,静心凝神,心境恢复古井无波之态。
蓦然,冯笑想起一个问题,疯子貌似是唯一一个去过那颗星球的人,应该还学了点东西回来,否则在城头上也不会有“你好”这种独一无二的方式打招呼,白衣女子除外。
冯笑看着疯子,觉得有必要抱一下大腿,能安然无恙“跨界”之人,用王丁话说,绝对的大佬!
不论用何种手段,传送阵也好,香火台也罢,甚至更罕见的神魂外游等等,所用之人必然非富即贵,诸如传送阵这类法阵,每传送一次,便是拿白花花的银子往里砸,香火台情况特殊,启动一次,更是夸张,虢氏少爷那次从香火台搭桥回来,听疯子提及,虢氏为此付出了多半家当,一瞬成为穷光蛋,才回来两人而已,神魂外游,纯粹是跻身逍遥大境三重天后才有的术法,即是所谓的仙上仙,用仙门术语,便是逍遥仙。
一入逍遥,便是天外之人。
是能够行游光阴长河的狠角色。
“疯子原来是逍遥仙,难怪!”
思量清楚其中关键之处,冯笑随即打消念头,抱了大腿也没用,以他眼下伪宗师的境界,即便疯子真身答应让他搭乘“顺风车”,怕是也挨熬不住天外风罡吹拂,以及大道碎片乱流。
归途遥遥无期。
冯笑心里默叹一声,也不知道离开这片天地时,光阴会如何,以他眼下揣测,似乎每座天地的时间都不同,往深一点说,便是光阴长河在各界流速不同。
一条河,各界流速不尽然相同。
他不是没有想过,将来他若是回去,那颗星球已经沧海桑田,他该怎么办?
“想什么呢,有人要来分赃,老话说见面分半……”
疯子回头看眼走神的冯笑,一把拉过胳膊,双腿弯曲再伸直,瞬间一跃,上了云头。
冯笑见过眼前妇人,之前笑面少年与这妇人对峙,看似笑面吟吟,实则充满杀机,有点类似心力拔河的意味。
“二位公子,小女子在此静候多时,所求不多,所得宝贝其中一件即可,很容易满足的,对不对啊?”
妇人堂而皇之伸手要分赃,半点不畏惧,反而犹如故人般亲切自然,仿佛坐地分赃的勾当,做的不是一次两次。
冯笑余光扫掠疯子一眼,疯子已然云淡风轻,置身事外,如同与冯笑半点不熟。
“这不像疯子视财如命的性格,莫非……”
冯笑背脊一阵发凉。
想了想,掂衬再三,冯笑摸出一颗拳头大小的珠子,说道:“美颜珠,随身而带,可令女子仙颜不改,肤白气佳,与仙子姐姐倒是极为相衬!”
一旁,疯子嘴角忍不住抽搐。
妇人红荳接过所谓的美颜珠,两眼神采奕奕,喜上眉梢,拿着珠子爱不释手,说道:“还有这等宝贝,当真是神奇啊!”
冯笑面色不改,解释道:“传言昔日神道四大神妃,最是喜爱此珠,貂蝉神妃更是夜不离身,才有艳压她人的神妃之首高位,不可谓不神奇!”
疯子稍稍转身,望向天际。
信口雌黄,一派胡言!
关键他还没辙!
妇人红荳毫不犹豫接下美颜珠,眼波流转,说道:“公子嘴比蜜甜,想必饱读诗书,是那儒门弟子!”
疯子默叹一声:“儒门弟子招惹你们了?”
圣人天听,声声可入耳。
毕竟他与儒门老书袋,还是有半碗水情分的,能帮说一句算一句,这点小之又小的因果,他还是看在眼里的。
冯笑摇头,说道:“仙子姐姐谬赞,儒门弟子皆是浩气长存,胸有丘壑之辈,岂敢与之攀比!”
疯子听得忍不住翻个白眼,这记马屁,怕是拍的相当舒服啊!
妇人红荳捂嘴,嘤嘤一笑,说道:“公子过谦!”
二人说话之际,海面已然兵戈相见。
打头的布雨宗,与藩属二三小仙门,拢共不过百人,却借助地利之便,筑起一道百丈剑气墙幕,横跨南北,生生将尾随而至的齐云宗以及再后之人,死死拦下。
半数负责剑阵阻敌,半数潜入海底寻宝,布雨宗分工有序,甚是令近在咫尺的齐云宗怒火中烧。
齐云宗宗主云枭,是位雄才大略之辈,一心想将齐云宗版图外扩,而东海方圆数千里之地,赫然是仙人郡与布雨宗的嘴边肉,布雨宗更是倚仗东海岛礁赚的盆满钵满,这愈发令其寝食难安。
故而才有主动拜访仙人郡寻求变达的举措,齐云宗山下有十余条滚滚东流的川河,水运通达,属于饿不死撑不着的情况,云枭早有勾联东海,将汇海之地尽揽其手,从而借助东海水运,反哺齐云山气运的伟大想法,只可惜有仙人郡与布雨宗两大拦路虎,厮杀争抢肯定是一损俱损的情况,反而便宜了其他一些虎视眈眈的仙门,唯有三座仙门达成共识,联手移山搬水,改变此地山水地貌,才可一荣俱荣。
奈何,屈尊来此仙人郡,却是碰了软钉子,表面上看是仙人郡邀约齐云宗商讨关于蛟龙之属走水行江一事,实则云枭来此,仙人郡却派了一个脸上始终挂笑的少年与之商议,至于旁侧的长老云清之辈,完全是聋子耳朵摆设,甚至对少年当众冷嘲热讽宗门,更是不置一词,甚至还有隐隐的赞许之意。
当他瞧窥出一丝端倪时,那位少年顿时心生杀意,而且毫不遮掩,手中飞剑蓄势待发,似乎只要他再稍动一下,项上头颅便会削落在地。
因此,其后云枭留下一位长老,与之聊谈,他便再不前去,开始在城中留心龙宫遗迹现世之事。
他来此不在寻宝,而是要搅浑这摊清水,好吸引更多的仙门来此,仙人郡与布雨宗自认占据天时地利,遣派长老弟子自然不会少数,若是能一举将之断命于东海,想来是一件对齐云宗裨益无穷的好事,故而城中一些推波助澜的消息风声,正是通过他巧妙润色后放出去,不过短短几个月时间,闻风而来的仙门,少说增加两倍不止,无关大小,有一算一,只要入局,方才是正道。
东海这场布局,云枭称得上后手准备颇丰,花巨大代价请来一位名声显赫的野修,暗中配合,同时还砸上宗门数百年积攒下来的山水气运,祭活宗门后山坟冢闭死关的活死人先祖,确保万无一失。
看到布雨宗剑气墙幕时,势在必得的云枭出奇愤怒,这套环环相扣生生不息的剑阵,同样是他后手之一,不过是赠与布雨宗的拜访礼,不可谓不上心,孰料竟然被布雨宗拿来用在他身上,同时也说明,布雨宗出尔反尔,双方竭诚订下的契约,瞬间变成了一张废纸。
云枭长吸一气,努力平复心境,而后御剑而起,直冲剑幕而去!
一道道剑气当头劈落,仿佛天降剑雨,密密麻麻,将百丈之海笼络在内。
海水激荡,浪潮迭起,一道道声势浩大的浪潮被剑气搅碎,又再次叠涌而至,向四面八方波散而出。
这正是他所想要的结果。
云枭自然知晓剑幕运转所在,身形飘忽不定,在急如骤雨的剑气中,安然无恙避过一道道杀伤极大的倾泻剑气,来到一处阵枢之所在,轻易改变几块阵脚基石,注入几道剑气,而后从容不迫,看眼一幕之隔的布雨宗,悄然离开。
剑气墙幕,倏忽间就如同堤坝泄流,剑气陡然变大数倍不止,变成一道道剑柱,狠狠砸落而下。
东海百丈之地,犹如沸腾,被搅出高达丈许的海面落差,形成海中落坑的壮阔景象。
随后赶至的一众仙门,自是纷纷躲避,境界高的,御剑飞行,御风而逃,只恨爹娘少生腿脚,鸟兽四散;有法器傍身的,亦是半点不敢托大,迅疾逃离而出这百丈之地,至于境界低的,只能眼睁睁看着同门狼狈离去,自身落得个被剑气搅碎的凄惨下场。
有情比金坚的道侣,当机立断斩断情丝,,撇下对方闻风而逃,眼看对方身死道消;也有出生入死的同门,背后捅刀夺人法器,不顾一切只顾自己苟活;更有人仰仗身法,拿同门当做人肉盾牌,游走于剑雨之中,落得个全身而退的大好结果。
秀巍宗,是一座不大的山上仙门,门中弟子不过百人,加上十余位道无可盼的长老,也就人数百余位的小势力,称不上腰杆子粗壮的大宗。
最为致命的是,秀巍宗山界,是夹在齐云宗与野修成群的月落山之间,方圆不过千里之地,既与执掌川河水运而财大气粗的齐云宗比不了,更与令人头疼忌惮的野修山比不得。
月落山,因为野修成群,因此被秀巍宗私下称作野修山。
秀巍宗此次前来,即有心存侥幸的成分,试图浑水摸鱼捡漏,也有被大势裹挟不得不为之的无奈,野修山与齐云宗,同时发出邀约,想请秀巍宗宗主梅冢前去东海共襄盛举,虎狼环伺,万般无奈,梅冢迫不得已带上半数宗门底蕴,忐然而至。
梅冢身上穿有秀巍宗传下的金石宝甲,平日水火不侵,刀枪不入,关键时刻能抵下据说地仙倾力一击,梅冢自身境界不高,不过堪堪跨过宗师境界的门槛,且贪生畏死,能忍辱负重,若不是有此脾性,夹在虎狼成群之间的秀巍宗,也断无苟延残喘下去的可能性。
梅冢一边借助宝甲保身,一边抓来门下弟子当做肉盾,挥手投砸,与倾落在身周凌厉剑气相触,以此逃脱。
一朵朵血花开放在梅冢身周。
在最后之地,负箧求学一般的读书郎,眼珠子瞪的通圆,看着血气蒸腾的海面,眼底闪过愤怒,嘴里念念叨叨:
“仙门屠生,尤胜君王一怒,不可不束,放之不顾,则如下山猛虎,百害而无一利,苍生之祸。”
从背后书箧中取出一纸符箓,名为静水,读书郎手掐诀口念咒,符箓掠出,直没水下,瞬间快若游鱼,朝浪潮荡溢开来的远处游去。
静水符,有平水治涝之大能,与稳固山根聚纳灵气的固山符并列山水符箓之列榜首。
片刻后,远处海面,疯狂叠涌扩散的浪潮徐徐平息,冻冰春融一般,无声无息。
蓦然,一道猩红剑光骤然飞掠而至,直刺眉心。
读书郎脚下生风,两缕几乎不可见的清风覆于脚下,一瞬百十里,猝然远去。
猩红飞剑刺了空,却也不多纠缠,画弧掉头,破空离去。
在读书郎脚下生风闪躲飞剑的同时,不远处好如富家子的纨绔子弟,有些狼狈地冲猩红飞剑竖了根中指,而后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身影宛如云团消散,不见踪迹。
一缕飞线刺破虚淡身影,不见半点鲜红。
猩红飞剑再次落空。
十数丈外,虚淡如云的身影重聚,显出富家子的模样,皱着眉头,心有余悸,嘀咕道:“事不过三,事不过三……”
海面骤然破开,一线刺至。
虚淡身影再散。
在数十丈外,身影再度重聚,富家子鲜有狼狈,但却是冲着远处,袖中手指快速掐算,身形稍稍便宜,占据一处风水绝佳之地,第一次打开锈囊,抖擞出一排用金丝捆束整齐的小泥佣,色泽各异,富家子视线快速掠过,选中赤色泥胚制成的泥佣,掐诀念咒,抛掷而出。
海面顿时恍若重山砸落!
一具身披赤红朱甲的十丈金身,赫然单膝跪地,冲富家子伸出方丈手掌。
富家子脚尖一点,几个跃落,便登上十丈金身头顶。
臂之使指,踏海而行。
月落公子依旧稳如山岳,悠哉悠哉望着不远处鸟兽四散中尽显心性的一幕幕,神色悦然,如饮醇酒。
落红几次刺空,皆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只要眼前这一大盘美味,不被人打翻,他便可坐而观之。
几条小鱼小虾,终究做不出大菜,上不得席面。
一切,尽在掌握。
身旁,红袖女一言不发,谦卑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