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深处,五位身影或虚或实,或高或矮,正由远及近而来。
所过之地,飞沙走石,妖气冲霄,赫然与先前残垣断壁的萧瑟之像,天壤之差。
远远望去,竟然有几分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威压紧迫感。
被疯子强拉上一辆战车的张圣人,无可奈何看着坐地“撒泼打滚”耍无赖的疯子,又是一脚踹出,正中疯子小腿,骂道:“三位金甲神将,一位仙中仙大妖,一位骷髅战灵,要不是你那张臭嘴满嘴荒唐言,怎的会吸引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知不知道祸从口出……”
极目远眺片刻,张圣人收回视线,不顾折损圣人气象的叹息一声,蹲在地上开始以指代笔写画,疯子识趣地不再闹腾,凑身上前一观究竟,当清清楚楚看到地面鲜明字迹后,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两下。
张圣人自顾自龙飞凤舞地写画着,同时嘴里迅速说道:“等我写成这张圣怒符箓,用你指尖几滴鲜血滴在上面,你我二人的精气神做符胆,想必斩杀两位大妖不成问题,剩下的三数,我一你二,就这么定了,事急从权!”
疯子闻言,也未曾一如既往的反驳两句,倒是从袖里摸出一瓶似乎很是烫手的晶莹玉瓶,擦掉瓶塞后轻轻晃了晃,然后一抹炽烈如火的血光瞬间喷薄而出,在半空中留下星星点点的星火之光。
张圣人终是止笔,侧目而视,颇为诧异道:“有了这瓶龙血加持,此张圣怒符箓可多诛一二,关键是你舍得吗?”
圣怒符箓,是源自圣人一怒,天绝地灭的说由,有代天行道之威,自然小窥不得。
疯子将瓶塞塞住,摇摇头,一脸真诚道:“不舍得,一百个不舍得!”
张圣人闻言,翻个白眼,手不停歇,继续写画甚为繁琐的符箓,嘴上骂道:“舍不得,那干嘛这时候拿出来显摆,是显你家底丰厚,还是显你臭屁小心眼外加吝啬?”
疯子听闻是半点不生气,手指摩挲着流淌丝丝逼人寒气的晶莹玉瓶,笑道:“显摆有错吗,好东西是需要与人分享的,再说你看到这瓶龙血后,不也是羡慕的厉害,说话都能听出一股子酸味来,好东西就是好东西,再过一千年也是好东西,不会变样,要不然怎能入得了你这圣人老爷的法眼?”
张圣人指笔勾画出一道韵味玄奥的大弧,这张蕴藏天威的圣怒符箓便算大功告成,然后指尖在符箓四周轻轻敲击一圈后,由泥沙组成的符箓当即脱离地面而悬空,自动轻轻抖擞,将多余的泥沙抖落,片刻后变成一纸与正常符箓并无不同的泛黄纸张,金灿生辉,光影缭绕,异象重生。
张圣人将由泥沙载道的符箓捻夹在指尖,随手一抛,符箓便飞掠而出,直悬天际。
宛如一纸金阳,洋洋洒洒,倾泻万道霞光。
张圣人再度开口问道:“当真舍不得?”
疯子觉悟颇高回道:“一瓶肯定是不行,但几滴还是可以的,而且这笔账得算在你张老头脑壳上,以后得还我一个大大的人情才行!”
张圣人笑道:“做生意都做到这来了,得亏没先一口答应你,要不然如你这种见利忘义之人,还不知道怎样狮子大开口!”
疯子明了张圣人话里意味,便不再多说什么,自动拔掉瓶塞,一手屈指在瓶底崩弹,待瓶中飞溅出两滴鲜红如火的血滴后,迅疾大袖一挥,将两滴宛若血钻的龙血送落在符箓之上。
当两滴龙血渗入符箓之中,整张符箓顿时浮现出一层淡淡的金色火焰,只是火焰呈现出来的金色并不纯粹,若是仔细观察,即能看出是由两种颜色稍异的色彩融合而成。
疯子快速塞好瓶塞,揽入袖中,视线远眺废墟深处,口气大咧咧说道:“这下齐活了,再来上十个八个的,也不是问题!”
张圣人这次倒是没有反驳,视线望着与疯子截然不同的方向,小书童正在乐此不疲的捞鱼,先前疯子剑斩两位小妖,小书童浑然不知,眼下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张圣人也不想让自家书童看到。
小孩子看的腥风血雨多了,心中那点侠义之气就会变少,张圣人不希望小书童变成一个尚未仗剑走江湖,却已经心有畏惧的老油条。
江湖说大,大到这条长河之内的天地皆可为江湖,江湖说小,小到鸡毛蒜皮斤斤计较的众生百态亦是江湖。
做先生的不希望小书童贪大厌小,若是人人都去做那万众敬仰的江湖大侠,对近在身边的江湖视而不见,那这座江湖就会变得如同一盘海鲜,看上去俨然珍馐美味,但真正品尝起来,却少了些许的滋味。
先前,疯子以神仙姐姐打磨小书童的“道心”,不过是在替他出份绵薄之力,是在告诫小书童,神仙姐姐没有书中传写的那般美好。
至于更深一层的意味,则需要小书童自我体悟,江湖的不美好,半点说不得,得需江湖儿女身临其境。
疯子呵呵笑了两声,说道:“我这小老弟,可是个实心眼子,委实比不得他家先生心有玲珑,知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着寡妇装可怜的道理,不过这样也挺好,顺心而为,大道才可是一片坦途!”
张圣人笑骂道:“头一次听人骂人,还能把缺心眼说得这么委婉动听的,你是头一份!”
疯子瞥一眼张圣人,眼皮一翻,说道:“张老头,你这般挑拨我与我家小老弟情比金坚的关系,委实不太好吧,当心你前脚走,我后脚就传小话去!”
张圣人两手一摊,示意你随便,只要能让小书童信你,也算是你的本事。
对自家书童的品性,张圣人还是敢拍着胸脯称道的。
废墟之大,足以用一卷完整无缺的书经来笔墨描述,这便是昔日儒门头两位圣人的惊世之功劳。
造就一方不逊色真实天地的小天地,从大的框架结构到毫末之处的细致末梢,处处留心皆学问。
一页纸张的距离,在这座废墟中,便是山水迢迢路遥遥,几位大妖风驰电掣奔掠,放之整卷书经中,不过是几行字的距离。
而一望无垠的湖泊,正是整卷书经的封皮。
先前那两位小妖,捣衣妇人与踏水稚子,来此不过是想从这卷书经中找寻到一条出来的路而已。
疯子自然能看懂这卷书经天地,真正含义不过二字,并且已经被那两位圣人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在了封皮之上。
疯子之所以让小书童在这片湖泊中捞鱼,正是看中了那水中一条条珍贵无比的游鱼,是最得封皮名字精髓的天生灵物。
仁义二字,滋生而出的七条游鱼,便是这湖泊中最初始的灵物。
随后的子子孙孙,自然没有最初那七条灵韵丰厚。
瞧着小书童竹篮里已经有一条初始灵鱼,疯子就不再想“助人为乐”,这等机缘,可遇不可求,他若横插一脚,反而不好。
打了个哈欠,一阵困意涌上心头,疯子想席地而睡,但被张圣人一脚踹醒。
疯子只好打起十二分精神,说道:“等那些大妖从书中来到这书封之地,我看少说也得个把时辰,趁此良机,美美睡上一觉,养精蓄锐,有何不对?”
张圣人摇摇头,指了指远处小书童,说道:“你确定把刚才那两位小妖给收拾妥当了?”
疯子闻言,神色一变,然后一掠千丈而去,自家小老弟可是得需要悉心照顾,若是少了一根汗毛,传出去还让他如何立足?
捞鱼的小书童额冒冷汗,一手紧紧握着小鱼网,一手却是探入水中正徐徐而出,仿佛这只手里摸到了一条大鱼,紧张的不行。
“嘶……”,小书童倒吸一口凉气,手指传来的疼痛让他很难淡定,这只大螃蟹夹人可真的疼啊!
原来,小书童瞅着小竹篮里的鱼捞的差不多了,便想着再摸点螃蟹水蚌之类的,谁知道刚一探手摸捉,小指头就被一只大个头螃蟹的夹子给夹住了!
本想习惯性地喊叫自家先生帮忙,但一想到还有那个疯子在,小书童就不再好意思如此,与疯子关系好是好,但也不想让其白白看笑话不是!
因此,小书童一咬牙一跺脚,就做了个闷葫芦,自己的事情自己了,自己摸捉的螃蟹,自己含泪也得捉摸进篮子。
拳头大小的螃蟹,钳爪也锋利的厉害,小书童手指升抬出水面的同时,疼痛更是有增无减。
不过,当小书童看到夹住自己小指头的螃蟹个头时,赫然有些破涕为笑,个头可是不小哩!
但眼下最关键的是,如何能让螃蟹钳子松开,不然就这么僵持着,那一会被那个疯子看到可该怎么办?
急中生智的小书童一溜烟上岸,忍着痛跑到马车旁,从车厢后翻寻片刻后,拿出平时生火做饭用的火折子,在螃蟹钳上炙烤两下,螃蟹赫然“断臂求生”,掉落在地。
小书童眼疾脚快,一脚踩在横行无忌的螃蟹壳上,先把夹在手指上的螃蟹钳去掉后,这才蹲下身去捉拿螃蟹壳,奈何螃蟹张牙舞爪拼死抵抗,小书童愣是奈何不得。
终是看不下去的疯子,先拿来一根草茎让螃蟹夹住,方才探手去捉拿,等稳稳拿住螃蟹壳后,再变戏法地用几根结实的草茎开始给螃蟹五花大绑,忙活一通后,之前还张牙舞爪的螃蟹此刻却变得规规矩矩,宛如身负枷锁的囚徒。
“呀……”,小书童惊喜地眼睛一亮,瞬间对疯子刮目相看起来,想不到还有这么厉害的降敌术哩!
疯子抛了抛被捆缚结结实实的大螃蟹,得意地挑了挑眉梢,一副还是我厉害吧的神态,笑道:“如何,这一手降龙伏虎,耍的可够精彩?”
小书童啧啧称奇,点头如捣蒜,羡慕道:“厉害的,厉害的!”
疯子瞥一眼小书童被夹肿的手指,故意摇头叹气,说道:“咋的,被这只螃蟹大妖给伤成这幅鬼样子,还怎么跟着我走江湖?”
小书童慌忙将受伤的手背在身后,摇晃着小脑壳,用另外一只手摆手示意,说道:“没有,没有,这可不是捉螃蟹受的伤,这是……刚才在水里与一只三头六臂的妖怪神仙大战三百回合受的一点小伤而已,当然,那只妖怪已经被我给打跑了!”
挺着胸脯,小脑壳抬得高高的,小书童得意洋洋道:“这多亏我家先生教我的那些本事哎,神仙打架,厉害的,厉害的!”
疯子听得嘴角直抽搐,他与张老头在车厢中说的那些神仙打架的话语,赫然被驾车的小书童一字不落听了去,但好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要不然这还了得?
不想揭穿小书童的疯子,一巴掌拍在说到神仙打架便摇头晃脑的小书童脑壳上,笑骂道:“懂个屁的神仙打架,哪凉快哪待着去!”
被一巴掌拍醒的小书童揉着小脑壳,瞅一眼神色古怪的疯子,心想这家伙怎的说变脸就变脸,不就是与大螃蟹打了一架而已嘛,要是没有他出手,他自己也是可以的!
早已忘了手疼的小书童跑到车后,将做饭的一套东西取下,开始做鱼汤,要是在鱼塘里加个大螃蟹,味道怕是更好哩!
去去即回的疯子,对张圣人笑道:“屁事没有,捉摸螃蟹被夹手了,估摸是有我在没好意思喊叫你,就忍着疼上岸自己解决问题,多好啊,自己动手,披荆斩棘,这顿鱼汤的味道,想必比之前喝的都要香!”
张圣人笑了笑,颇有望子而倍感欣慰的意味。
疯子蓦然说道:“要不还是我打上门去,这样等下去,可是有点消磨斗志!”
张圣人犹豫一番,说道:“你不怕深入虎穴龙潭?”
疯子闻言,顿时并指抹眉,故作意气风发之态,说道:“就这些个蛇穴蚁巢,好意思叫虎穴龙潭,我看是真虎!”
张圣人摇头,“都沉寂了几千年,保不齐里面会冒生出一些个稀奇古怪的东西,再说你这逍遥仙的境界进去实在是扎眼,简直就是登门挑衅,真搞不好刺激到了一些个糟老头子,给你来个关门打狗,我这拖家带口的,可是不会进去救你的,你可要想清楚了!”
疯子顿时如同泄了气的气球,那股子壮志凌云的劲头也消失不见,有些无奈,有些感慨,“说好的同生共死,而你却选择了苟且偷生!”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