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舟行碧水,倒影成双人。
冯笑盘腿坐在舟中,望着波光粼粼毫无异样的水面,脑海里划过无数画面。
疯子独立舟头,难得沉默寡言,眺望长河下游无极之地,眼神幻变,不知在思量什么。
水中,大小天地排列有序,宛如一颗颗色泽各异的奇石,随着流水,徐徐向下游而去。
冯笑飘忽不定的视线最终落在这些“河石”之上,脑海里蹦现出另外一副昔日光景,他在断城极北,那口泉水淌流而成的溪水中,也见到这般似曾相识的画面,五彩河石排列有序,随溪水奔流而前行,另外他还出手捡了两块河石,貌似破坏了一位天外之人的谋划,眼下这条长河,以及河中大小各异的天地,与昔日景象简直如出一辙!
这难道就是某种预示,或者……轮回?
但冯笑先前从疯子认真且严肃地告诫中,知晓坠落河中永无轮回之说不似夸大其词,但因此却萌生另外一个疑惑,既然坠落河中永无轮回,那奔赴下游开道的人族大帝先人们,是怎么到达的下游?
而且长河奔流不定,下游无极之地,险涂无数,未知族群拦横,据说人族大帝多有陨落,此等说辞虽然被疯子否定,但也足以证明,长河下游之地,不是什么风水宝地,更不是山水形胜的好去处!
“不用想那么多,依你现在的境界,送你去无异于送死,按照共主大人说的,仙王之后再做定夺,顺便告诉你一声,这条长河,除了共主大人,谁下去皆是一个下场,不存在厚此薄彼,所以你也不用再思量这些幼稚可笑的问题,省点脑子,本来脑子就不够使!”
疯子哂笑,抖袖捻夹出一块金身碎片,手腕画弧,猝然施力,金身碎片激射而出,在河面飞掠出许远,方才没入水下。
不是疯子有什么读心术,而是纯粹年岁摆搁在此,此情此景年轻人头脑里想什么,他自然一清二楚,因为他也是从年轻那条道路上一路跌跌撞撞走来的。
这也是疯子为何自斩大道光景,藏匿那段光阴的原因之所在,对于疯子那些水火不容的对手而言,无时无刻不在研究一个疯子一言一行,小至打喷嚏抠鼻屎,大到与人搏命厮杀,点点滴滴的光景,皆被有心人收留起来,据说为对付一个疯子,曾有百余座背景深远的仙门,不仅联手结契,共享消息资源,而且还为此开设“摹道”之类的仙堂,鼓励门下弟子临摹疯子大道所行,为的就是想从蛛丝马迹中揪出对疯子不利的东西来。
昔年,疯子一人,闹得万界可谓是天怒人怨,好不热闹。
“依你现在……地仙之境的修为,想破境仙王,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就是熬境,雷打不动地勤学苦练,争取水到渠成,不过这种破境,得看命,有拦在仙人境直到身死道消也未能破境的,而且还不在少数;一条是走上古武人成神的老路子,利用残吞金身碎片弥补大道残缺不全,也就是贴金之术,从而打通天人合一的断路,一举成神,这种破境方式,老是老了点,但最为稳妥,关键是对一般人而言最短却的金身碎片,恰好在你这里,就是最不值钱的物件,想要多少有多少;还有一种就是彻底打开你体内那些禁制,争取做到留其精华踢其糟粕,这也未尝不是一种好方法,最大好处是破境时间短,而坏处是容易迷失自我,变成傀儡,所以这三种方式,综合比较下来,第二种就显得格外适合!”
说话间,疯子并指抹过眉梢,手中多出一个混沌气息弥漫的袋子,随着疯子抖擞,一块块灿若朝霞的金身碎片掉落出来。
这些金身碎片,是疯子昔年那一战,最大利益所得,数之不尽的神将大佬,就如同琉璃跌落,粉碎一地,金身碎片成当时最不值钱的物件。
“你怕是早早就算计好了吧!”
冯笑眯眼,看着显露家底的疯子,一丝冷冽气息,悄然而生。
昔日,在那座古地,疯子交于他贴金秘术,如今看来已是计划当中的一部分,他不过是被算计在内的一颗棋子而已。
“我要说巧合,你自是不会相信,但我还是要说,这就是个巧合,无论从当时还是现在来看,贴金秘术都是最为适合你的,刚才三种方式你也听了,心中必然自有思量,所以你好好想想看!”
说罢,疯子捡起一块银光泽泽的金身碎片,掂在手里反复抛着玩,显然是在给冯笑留时间思量。
二人陷入沉默。
蓦然,舟舱中似有东西摔落在地,像是酒瓶子,因为一股淡淡的酒气弥散在行舟之上。
“咳咳,二位高人,借人行舟好赖得言语一声才是,若如今日这般,怕是难免引生误会!”
酒气弥散中,尸佼虚淡的身影出现在舟舱之中,颇为无奈地冲舟头佯装看星星的疯子揖礼而说。
能破开他行舟禁制,且能在这条长河行舟,尸佼尚没傻到掂量不出轻重几何的地步,大打出手,自然是不可能,理由很简单,因为他打不过。
既然与人搏杀,毫无半点胜算,那就只剩下一条路可行,就是动之以理晓之以情,最好能说的对方知错认错,拱手让出行舟才好,也就避免了撕破脸皮的无奈。
“你这行舟,只当我暂借于你,价钱几何你说了算,只管开口便是,但若是想现在就讨要回去,自是毫无可能,想你杂家圣人的身份,也不会强人所难,更不会动手,所以这笔买卖如何看,你都是稳赚不赔,何不顺势而为,落得个钱袋沉甸不好吗?”
疯子已经掏出三袋沉甸甸的钱袋,依次摆在舟头,压的行舟悄然间下沉三分。
假物而来的尸佼明了舟头这位云淡风轻之人意思,三袋,任选其一,都是稳赚不赔的结果,但既然拿出三袋,也就代表三袋东西,必然有高低贵贱之分,行舟看样子是铁定要不回去了,只能讨个入袋为安的结果回去了。
“这样吧,省的说我疯子欺负人,你选出一袋,其余两袋都算你的,这样总可以了吧!”
疯子随手把三袋子宝贝打乱顺序,手指依次在袋子上划过,看着皱眉思量的杂家圣人,有些忍俊不禁。
“左手那袋!”
沉思半天,尸佼终是给出了答案。
“恭喜恭喜!”
疯子按照尸佼所说,把左手袋子拿开,随手一抖,从中落出两件仿若女子亵衣的衣物来,轻薄如蝉翼,鲜亮似云彩,光彩夺目,美不胜收。
“收好了,这两袋子可是货真价实的宝贝,其中一件是杂家始祖遗落的仙经,另外一件是一座地字号天地,破是破了点,但总好过在他人屋檐下避雨,杂家众弟子大可以搬移进去,修修补补也不是没有追上来的可能!”
随手把两袋子东西抛给尸佼,疯子收起两件亵衣一类的衣物,淡淡说道。
哪怕是杂家圣人,尸佼面对杂家遗落在外的仙经已然震惊难明,要知道杂家昔年没落,与遗落仙经有莫大关系,故而仙经如今归来,杂家复兴,便是指日可待!
至于一座地字号天地,尸佼更是没有料到,一座地字号天地代表什么,他一清二楚,正如开宗立派,总得选个好山头一样,杂家如今没落,要想重新兴盛,寄人篱下必然不可能,那么一座送上门来的天地,就无异是雪中送炭!
长河万界,天字号大界十座,地字号天地十二,再就是六十座小天地,所剩其他,大多残缺不全,亦或环境恶劣,不宜修道,故而,长河之中,每坠落一座天地,便是无限的损失。
故而,疯子一出手就是一座地字号天地,不可谓不大气!
“多谢,此等恩情,杂家上下,必然没齿难忘!”
尸佼接下袋子,揖礼。
疯子摆摆手,没说什么。
酒气散开,尸佼离去。
“好险,好险,幸亏老子天生机敏,把这一件魂衣一分为二,要不然这次可真吃了大亏,呼……”
待尸佼彻底离去后,疯子突然拍着胸口,长吐一气,有些庆幸地碎碎念叨。
疯子所说魂衣,正是先前那两件如同女子亵衣的薄纱,价值不可估量只是其次,最为可贵的是,穿上这件魂衣,神魂可真正做到神游八方,无视一切神魂攻伐,相传神庭时代帝主,就有此一件魂衣,凭此潜入魔渊,与魔族魔主大战,最终屠魔于桃花源。
自始至终不曾言语的冯笑,打量过疯子手中所说魂衣后,有些欲言又止。
“若是穿上这魂衣,打开我体内那些禁制,会不会神魂无恙?”
冯笑其实一直想搞清楚自己体内究竟藏匿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在断城城头背负十万枯坟之际,他依稀看到未来一角光景,他似乎被人一拳打穿脑壳,神魂炸裂,身上钉着一把剑光万丈的长剑!
没错,冯笑于须臾间看到未来一角,看到的赫然是自己凄惨死法!
“自然毫发无伤,但你打开体内禁制,后果相当严重,属于无法想象且不可控的那种,就拿藏匿心府的心魔而言,在魔族可是比魔主地位还高存在时间还早的古老人物,比肩神庭的魔族,据说是其一手造就,而那座荒草萋萋的坟冢,里面葬下的可是……比魔族那位还要强大的真仙,给你透露一点,据我所知,这位真仙可是险些干掉人族大帝的猛人,你想想看吧,差点干翻人族大帝,能有多猛?”
疯子在舟头感慨,甚至有些嫉妒冯笑,凭什么这种万古难遇的好事全都落在这个年轻人头上,凭什么?
“这……”
听完疯子解说,冯笑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疯子会对自己莫名流露出不甚明显的恨意,因为羡慕嫉妒而生恨,恨这种事情为何没落在自己头上?
若是体内目前这两位禁制被完全打开,冯笑不敢保证,究竟会是什么结果,一位比肩魔主,一位差点干翻人族大帝,真把这两尊放出来,谁知道会不会搅闹的天倾地覆,万界至此沉沦?
再就是魂衣能保他神魂无恙,抵挡住这两位绝世攻伐吗?
冯笑陷入沉思。
光阴流水,奔流不返。
“到了!”
蓦然,行舟戛然而止,疯子起身而立,手中多出一盏支离破碎的灯盏,微弱泛黄的火光,映亮整条行舟!
冯笑回过神来,举目望去,长河似乎到了尽头,行舟前再无奔流河水,有的只是纵横交错的河道,河水正是从这些河道分流而去。
“越过这道浅滩,前面便是一望无尽的黑暗凶险地带,昔年人族先人开道于此,突然发生诡异事件,全然消失无踪,再无回音,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冒死前来一看的人,只看到河道里都是血,各种颜色的血,还有白色的毛发存留,所有人都揣测这里发生了不详之事……”
疯子忧心忡忡,即便已过万古,但仍旧能感受到昔年这里发生的惨烈之事,大帝生死未卜消失,人族地位从此一落千丈……
“那我将来至此,难道是要越过这片滩涂,追寻大帝脚步而去,可……”
冯笑有些欲言又止,他想说他凭什么能够身兼重担,难道就因为一颗什么种子不成?
“你不会是一个人,到时还有我在,滩涂过后,虽是黑暗凶险之地,但只有你有曙光,能够无视黑暗前行,这才是你的底气所在!”
疯子说着,晃了晃手中随时都可能破碎的灯盏,神色甚是畏惧。
冯笑随即了然,不再言语。
心有曙光,如秉烛夜行,照亮前路,没什么不对。
疯子没提及那黑暗凶险如何,冯笑知道是疯子在刻意缓解他身上的压力,人族大帝一去不返的地带,凶险程度如何,可想而知!
“骨碌碌……”
就在二人沉默时,交织在一起如乱网的狭长河道中,滚落而出一颗鲜血淋漓的大好头颅!
飞溅的金色血液,怒睁的喷火双目,缭绕不散的剑气……
不待二人仔细观察,大好头颅瞬间炸碎!
“快退!”
疯子惊呼一声,扯着冯笑就地趴下,行舟须臾飘远后退,一去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