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山间,每一片绿株的叶子上都顶着一团亮莹莹的晨露,在刚刚冒出头的阳光照耀下,闪烁着五彩斑斓的光泽,青草山花,虫鸣鸟叫,声声入耳,安神涤魂。
一个头上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背着一个已经装满草药的竹筐,天不亮的时候就进了山,加上小姑娘手脚勤快,年岁虽小,但熟能生巧已然记住阿娘所需的草药,这一大筐的草药就是最好的证明。
千野昨夜于葡萄架下入梦,从梦中醒来后就换上了屋子里不知为何会存在的女子衣服,在混沌禁区有早起修行的习惯,本想登巅修行,却不曾想却碰到了昨天那个小姑娘上山采药,千野想了想,觉得修行并不急于一时,也就答应小姑娘一同游山的要求。
一路上,小姑娘背着竹筐,在狭窄陡峭的石径上却走的如履平地,小嘴还一直给身后不得不暂时以凡人肉身来行走的千野姐姐介绍听到的各种悦耳声音,说什么鸟叫就是神仙在吹笛子,虫鸣是土地公公在呐喊,不大的人儿,小小的脑壳,却装满各种奇思妙想,总能说出令千野听都没听过的神仙言语。
在小姑娘身前,还挂着一个晃荡的竹筒,按小姑娘的话说,这竹筒是给阿娘打灵泉水用的,小姑娘所说的灵泉,在山间一处潺潺山流的源头地带,只要这附近谁家有个病灾,都会前去打点泉水,回家熬药冲茶喝下,病灾就会一去无踪。
二人现在就是在去往灵泉的路上,千野的话不多,多是小姑娘像只小喜鹊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偶尔脚下摔滑,小姑娘也不用千野出手帮忙,自己就能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泥石,继续前行,开开心心说个没完。
到得灵泉处,小姑娘先放好身后的竹筐,这才走到泉水处掬水洗了两下脸,山泉被附近的取水人用山石垒砌出一方小池子,深可及膝,泉水清澈无比,小姑娘很快就装满水,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把红彤彤的山果丢在冰凉的泉水里,冲坐在泉边一块山石上的千野,笑道:“姐姐,这果子在泉水里浸泡一会,再拿出来吃,味道可是鲜美哩!”
千野闻之一笑,取下身后沉甸甸的竹篓,将竹篓里二人摘满的山果悉数倒进泉水之中,采一筐草药,摘一筐山果,便是年岁不过七八的小姑娘每天早上起来后必须要做的事情。
好在千野帮忙,今日便多摘了一些,平日小姑娘因为身单力薄,只能咬牙硬撑着摘半筐山果,因为身前身后的配重不能相差太大,下山就可安稳些许,穷苦家庭,身体无病无恙,才是最大的盼头和希望。
看着飘满一池子的山果,小姑娘不禁眉开眼笑起来,掰着红彤彤的手指头,算道:“半筐山果能卖七钱银子,这一筐能卖……”
掰着手指头算来算去,既没认字又没学过术算的小姑娘怎么也算不好这一笔天大的账,挣扎了半天,只好叹气放弃,不过终究还是极为开心的,多出半筐山果哩,不得多出好多银子来!
小姑娘偷偷看了一眼一直笑望着自己的千野姐姐,只觉得姐姐好美,月牙的眼睛,山果的红嘴唇,尤其笑起来更加好看哩,就像阿娘以前没生病时的样子。
“希望自己快快长大,长大了才能多采草药,多摘山果卖钱,还能帮阿娘做家务活,这样阿娘就不会再因为干活而生病了!”小姑娘在心中默默念叨,催促着光阴快快流走,好让她快快长大才好。
千野看小姑娘冲灵泉虔诚祈愿的样子,不禁莫名有些心酸,这口山泉不过是因为山根灵性的缘故,多少沾染了一点灵力,才能有点滴的神效,而这若是在灵气沸腾的混沌禁区中,怕是连仙门豪阀豢养的走兽灵宠,也不愿多瞅一眼。
“姐姐,山果能吃了!”小姑娘抓了一把浸好的山果跑了过来,递给千野,等千野放一颗进嘴里,这才给自己挑了一个果形小的嚼吃起来。
自己少吃一个,卖的时候就能多卖点银子,这点道理,小姑娘还是懂得的,所以尽管在路上一直说山果如何酸甜好吃的小姑娘,却始终吞咽着口水,不曾掏拿一个出来给自己解馋。
装好山果,背上竹筐,二人开始下山,因为最重的山果是千野背着,二人一路上也就能走的快些,回到家中时,天边的日头不过才升起些许。
千野送小姑娘回家,临走前小姑娘非要把竹篓里的山果倒出半数给千野,千野笑着拒绝了,不过为了让小姑娘心安,还是装拿了一小布袋兜在袖里,这才挥手离去。
刚走出院子没几步,就听得院子里传来隐隐的哭泣,还有“啪啪”的拍击声,千野扭头望去,却换来一阵凝噎!
原来,小姑娘的阿娘是嫌小姑娘不懂事,一生气就动手打了小姑娘两下,小姑娘咬牙撑着没出声,只是泪珠子像断了线的珍珠一个劲直往下掉。
“以后不能再麻烦人家了,这些山果一会送去南山大哥家里,那姑娘现在不是住在那里嘛,记着,不要乱说什么!”院子里,脸色如白纸的妇人叹口气,教诲起低头不语的小姑娘来:“咱家穷,人家上门来,阿娘没什么好招待人家的,再者就是人家帮忙是出于好心,但我们不能当做什么都不懂,人家要是有困难了,我们自然也要伸手拉一把,但咱也就只能是做不了其他的拉一把,起不了多大作用的,所以终归来说,我们还是占了人家的便宜,小蛮,阿娘常说便宜占不得,便是这番道理!”
小姑娘抹抹眼泪,点点头,依偎在阿娘瘦弱却温暖的怀里,心中默默祈求自己快快长大!
回到院子里的千野,方才触景生情,想起自己小时候的样子,似乎和名叫小蛮的小姑娘没什么差别,没什么可以玩耍的玩伴,更没有眼花缭乱的玩物,终日只能是小心翼翼的活着,那些家境富裕的孩子,三天两头总能吃上点甜食美味,还能有一大堆崭新暖和的衣服穿,如今回想起那段时光,似乎两件衣服,一个竹筐,便是所有。
山腰这一块,是被人为开辟出来的,拢共住有七八户人家,南山家也就是现在千野所住的这座院子,位于最东头,名叫小蛮的小姑娘家与之则是隔了一户人家,两家不过几十步的距离,听小姑娘说,这些人家中,也就鲜有见过面的南山叔叔对她家最好。
小孩子心中认为的好坏,千野倒不认为有什么对错,这种最直观感受下做出的评断,也是这个稚嫩年岁对这个世间的一个认知,对自己好,对自己阿娘好,便是好人,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对。
“采菊东篱下,悠闲见南山。”千野轻声细语说道,这两句是她从小姑娘怀里藏着的一卷人族古史中翻看到的诗经,心想之所以叫南山,大概意思也就是如此吧!
从袖里抖出那卷被小姑娘倍加珍惜的书卷,既没有书称,也不见任何的着作者落名,褶皱泛黄的封皮,一看就知小姑娘不知翻看了多少遍,翻开一页,浓浓的墨香扑面而来,千野愣了一下,这卷看似无甚稀奇的诗经,却是出乎她的意料,单单说这灵气浓郁到可扑面的字墨,就已然是上等的灵墨,仅是常嗅便可提神醒脑,助长文运,而书中字里行间更是文运充沛,好似滔滔长河,翻看诗经之人,若是能久而持之,自可从中汲取滚滚气运,这等神鬼不觉却又别出心裁的赠人气运手段,千野尚属首次见识。
蓦然,千野恍然大悟,难怪小姑娘能如此超乎寻常的聪慧,想必与这藏在怀里的书经关系颇深,而这赠书的南山叔叔,究竟是不是这个入梦神游的疯子?
“嘿嘿……”突然,墙头上传来刻意出声的笑声,千野扭头望去,一个少年老成的孩子骑在墙头上,正眼神鬼祟地在她身上四处打量,就像是一条游曳的长蛇,令人直起鸡皮疙瘩,甚觉不舒服。
“你手里的书卷,是那个死丫头的吧!”眼神阴冷的半大孩子问道,他嘴里所说的死丫头,便是邻居小蛮一家。
千野不自觉皱了皱眉头,这个老小孩给她的感觉,和禁区中那些胡作非为的同辈没什么区别,一样的令人不悦,同样的让她想拔刀。
“劝你离我远点!”千野皱眉,神色恢复了三分冷意,淡淡说道。
“你还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吧,那我就给你说一下,免得你死在这里,那我可就太无聊了!”老小孩阴阴一笑,之所以敢肆无忌惮,这里的规矩就相当于他额头的救命神符,任何想坏了规矩杀他灭口的,都成了规矩之下的一缕泛烟的焦土,“在这里,所有境界的修士,不得动用一切术法神通杀人,甚至连这样的念头都不能生,还有就是一切的法器阵术,同样用不得,笼统来说,就是你们这些从外面来的神仙,到了这里就好好做人,不要动不动就拿神仙手段吓唬人,我说的每句话都不作假,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看!”
老小孩说话间,阴辣的视线已经在千野被农家妇人衣衫包裹住的身躯上游走了几遍,就这种肆无忌惮中夹杂毫不遮掩色心的眼光,能在一个至多十三四的孩子身上看到,千野除了微微诧异之外,只剩下平静的冷漠。
“都说你是南山那个窝囊废的相好,不知道是真是假,若是为真,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看上那个上炕都费劲的弱鸡的,若是为假,嘿嘿,恰好小爷眼下单崩一人,你我不妨放开手脚耍耍!”老小孩换了个坐姿,改成双脚悬空手撑在墙头上,居高临下俯瞰着葡萄架下的绝色美人。
千野陷入一阵沉默,她在想自己哪里可有招惹到他人的地方,但仔细梳理过一遍,确认并无丝毫的出格之处,千野轻吐一气,不自禁摸了摸遮藏在宽大农妇衣衫下的刀鞘。
“你确定在这里不能杀人?”千野望着墙头上色心膨胀的老小孩,认真问道。
“嘿嘿,姑娘莫怕,杀人自然是杀不得,但也没说不让打人不是,你衣服下的那把刀,大可抽拔出来朝这里砍,若是小爷缩一下头,小爷就地脱光衣服,随你处置!”老小孩目有讥讽的笑道,至于这个姑娘腰间遮藏的刀,他在第一眼打量之际,就已然看到。
他不怕!
“如此甚好!”千野轻声道,起身走到墙头边,抬眼看着比她高出两头的老小孩,蓦然灿烂一笑。
一道鸿光骤起,须臾泄落墙头之上。
老小孩却也不如何惊慌,探手一挡,一层致密的青色鳞甲覆盖在他整条手臂之上,只听得“轰”的一声,土石飞扬,黄泥筑起的墙头坍塌了大半!
看着坍塌的墙头,千野有些羞赧,她似乎还不怎么会砌墙,这下劈坏了人家墙头,不得赔啊!
“呸呸……”土石飞扬中,老小孩抖掉脸上的黄土,阴恻恻的笑出声来,“姑娘,你是这么些年来,第一个如此火辣的,挺好!”
第二道鸿光再起,又落。
两座院落之间出现条一人多深的沟壑,被刀罡劈撞在另一侧院墙上的老小孩,仍旧是毫发未伤,笑意阴辣。
“要都是如你一般有滋有味,小爷何至于在这里苦闷半辈子,快活啊,快活!”老小孩一拳捶在胸口,砰然作响,就像是在捶打一面战鼓。
两刀之下,千野也看出一些端倪,对方显然是身负某类天生神通,身上那些青色鳞甲走着极强的防护,她拔刀两次,对方毫发未伤,就是最好的证明。
“你也挺不错,我出刀从未三次,今天算是为你破例了!”千野前两次不过是推刀出鞘寸余,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拔刀,因为这里不能杀人,拔刀也就没有太大的意义。
“真好,愿意为小爷拔刀三次,这样的痴情……”老小孩话音未落,身前猝然出现一道雪白至极的光,仿佛谁从天上的云彩间掐拽了些许下来,倾泻在他的面门之上!
“砰……”地动山摇的巨响过后,老小孩所在的院落当中,出现一个一眼望不到底的人形深坑。
千野重新坐回自家院子,将刀鞘收回腰间,好像什么都未曾发生一样,气态神闲。
这一刀鞘下去,就那个老小孩,铁定得猪头一阵子!
还是不怎么会教诲小孩,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