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皱巴着脸,磨磨蹭蹭从塌破的墙头处过得自家院子来,稍稍止步,苦笑着摸了摸小姑娘的羊角辫,走到葡萄架下像是订桩一样,距离那张躺着被他称诩为二娘的竹椅,大概两三尺的距离。
书生眼睛掠过千野身上的农妇衣衫,不得不承认,衣衫是俗套了些,粗糙了些,和竹椅上的女子简直无法佐配,就好像上等的酒水配了一碟酱菜,虽也能将就,但终归是极不搭调的。
关键是女子太俊美,美黛远山,茕鼻朱唇,肤似凝脂,尤其是微眯成一线秋月的眼睛,微微开阖之间,便有无量的流光闪烁,像是哪位神仙在眼睛里施展神通术法。
“亲爹当真是好眼光啊……”书生心中赞叹,这等的绝色佳人任谁看之一眼都会心神如浮萍一般摇曳,更何况素来不讲究什么美女配英雄,宝剑赠侠士这种古怪搭配的亲爹,用亲爹的话说,好白菜终究还是让猪拱的最多,老子爱仙女,有什么错?
思绪至此戛然而止,书生蓦然想到一个生死攸关的问题:“亲爹把这位仙女丢进这座天地,究竟是为的什么?”
这座天地,本是光阴长河中的一道拦河石,被拓河的人族先贤无意打通,好像是发生了什么始料不及之事,这块拦河石也就被亲爹珍藏,后来就被打造成一方小天地,留存在亲爹袖中箱底,说是什么压箱底的宝贝,将来会有大用。
光阴流速于此中,几乎微不可查,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凡是生活在这里的万物,寿命会活到无法估量的长久,山腰这些看似老死不相往来的邻居,其实都已经在此生活了三四千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该说的好赖话早已说尽,自然也就有些清冷。
“难不成亲爹是想让这位女子容颜永驻?”书生心中思衬着,若是这般也就好办了,可若不是这般打算,事情可就不太妙了……
谁会愿意被后娘整日监视着?
“书生乾笋,多谢姑娘刀下留情!”书生揖礼谢道,二人谁也不说话终究是有些尴尬,而且对方“背景惊人”,日后极有可能是名正言顺的二娘或者三娘,他这做小辈的,无论如何是招惹不起嘀,枕边风的威力岂是他这个儿子所能扛得住的?
“给我盖一座同样的小院,就在你隔壁,再在旁边开出两块菜地,种上点菜蔬花草,还有我的院子院墙,不能是这种黄泥的,得用篱笆围起来,要是不嫌累,还可以在房前屋后种点树,这里虽然是山腰,但开地的人眼光不行,花草树木都没有,光光是人,不够雅致,不够有生活气息,不够有……先就这些吧,能想起的随后再补充,给你一个月时间怎么样,反正我现在吃喝住全在此,上阵监工也有时间,最主要是能时时沟通……”千野似乎早已忘记推刀出鞘的事情,转而对在此盖建一座新院子有了很深的兴趣,好像要长居久安于此。
“……”书生乾笋稍稍错愕,但转念一想觉得此等方法甚是可行,同住一屋檐,他这小辈岂不是永无宁日,还不如随她心愿另起炉灶,分而居之,也好不那么别扭!
“好!”书生乾笋一口答应下来,这也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的,从小七院子走到自家院子的十余步中,这些念头已经在他心里浮现,只不过他不好提及而已,说的好了,还能落的个好印象,若是说的不中听了,初次见面就给未来的后娘留个坏印象,那他还有好日子过活吗?
“那……”书生乾笋迟疑了一下,有些张不开嘴。
“你是想问那个疯子吧,喏,他就在屋里坐着,不过你最好不要去打搅他,他现在正神游外出,至于何时能苏醒回来,谁也不知道,所以我在这里住多久,也是个未知数……”千野拢了拢披散在身后的青丝,之前女扮男装时是扎了个发髻戴帽,如今换回女儿身,青丝披散多少还是有些不习惯,总觉得没有头顶发髻来的自由爽快!
“住多久都可,这还不是亲爹一句话的事,既然亲爹有过吩咐,那我暂时就不去打搅,这座院子留给你们住,我在旁边盖造新院子出来,等新院子落成,你们二位再搬过去即可!”书生乾笋说完,冲站在一旁的小姑娘招了招手,小姑娘指了指自己,乾笋点头一笑,小姑娘这才一溜烟跑上前来:“南山叔叔!”
“小蛮,托你传个话,就说南山叔叔要新修院子,手头的银子不够,记住,你娘亲问,就说是小七要娶婆姨,其他的一句都不要多说!”乾笋给小姑娘嘱咐道,他赚来的银子大多都放在小蛮娘亲家里,至于为的是什么,一个风姿绰约的寡妇,一个不知肉味的书生,还能是什么别的原因,在明显不过!
这也是小七乾匾一直和小蛮家做对的原因之一,他三哥若是娶了寡妇,他不就得改口叫人,这等掉辈落分的事情,他心里自然不可能很愉悦,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入得俗世凡尘,便得按照规矩来,入乡随俗,才可最好的生活。
神仙落凡尘,一样的道理。
“这样行吗?”小姑娘听完,眨巴眨巴眼睛,很是疑惑的看着南山叔叔,就她所知,娘亲手里的银子,可是有进无出,南山叔叔之前可是想了好多主义,也没能让阿娘掏出一两银子来,难道这次换个说法就可以?
乾笋无奈一笑,他自然知道小姑娘在想什么,他让小姑娘回家讨银子的事情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次,而且次次都么得成功,皆被妇人一句“等你娶婆姨了再给你”给顶了回来:“这次再试试,说不定你阿娘就同意了呢,要知道你阿娘可是这个天底下最通情达理贤良淑德的女子呢!”
小姑娘似懂非懂点点头,而后一溜烟跑回自家去,乾笋没来由感慨一句:“对付女人,也就只剩下哄这一种方法了!”
晌午饭过后,乾笋出得门去,说是去找盖房的泥瓦匠来,而小姑娘这边也不负所托,真给乾笋带回了一袋子沉甸甸的银子,只是小姑娘把银袋子交给乾笋时,没好意思说阿娘听她传完话后偷偷抹眼泪的事情!
隔壁的老小孩乾匾,不知怎么知道了自己要娶婆姨的说法,开始站在院子里啐骂不止,后来骂的累了,就干脆骑坐在被三哥乾笋用山石刚刚垒砌好的墙头上,一手拖着一个脸大的碗,边狼吞虎咽边骂天咒地。
因为晌午日头炙晒,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满头热汗的乾匾就坚持不下去了,像是被晒蔫吧的庄稼苗,浑身无力,头晕目眩,还想呕吐,也就是所谓的中暑。
骂骂咧咧从烫手的墙头上跃下,乾匾爬回到屋檐下,端起一瓢凉水先灌了个半饱,然后瘫坐在小板凳上,望着天空火红的日头发呆。
墙头上,小姑娘一手捧着半个西瓜,一手拿了个汤匙,一口一汤匙西瓜,吃的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死丫头,西瓜哪里来的,莫不是你娘亲又开始以色娱人了?”乾匾虽然浑身难受,看到墙头上吃西瓜的小姑娘,心中更是不爽,但也无法出手教训,毕竟小姑娘是站在他尚未承认的后娘院子里,刚吃过亏的他,自然不敢再出手!
小姑娘听不懂乾匾话里的恶意嘲讽,但却能看出脸上的神色,所以小姑娘没说什么,缩回了脑袋。
“专坑儿子的亲爹算什么亲爹,今日丢进来一个娘们,明日再扔进来一个婆姨,真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后宫别院了!”乾匾碎碎念叨着,一想到那个有名无实的亲爹,他的内心就莫名拱火!
掐指算来,他被丢进来这么些年,逃出这里的方法想了一座山高,但一个也没能成功,折腾来折腾去,反倒将一身境界近乎散尽于这方天地,如他所揣度,这方天地必然会有一个谁人也想象不到的出口,只要他寻到那个出口位置,逃离这里自然也就不费吹灰之力!
可惜的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乾匾的逃离谋划,随着平淡无味的日子,一点点在悄无声息的崩溃。
两千多年前,尚未被囚困于此的乾匾,在那座被万界剑修尊奉为剑道一脉圣地的第一剑宗,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滋润,终日仙女萦绕,酒水不断不说,而且剑海底的碎剑遗迹随他挑选,要知道第一剑宗的剑海遗迹,可是有着难以想象的古老历史,传言第一剑宗最古老的剑灵便是从剑海最底诞生,每一截锈迹斑驳的断剑都蕴藏着无法想象的剑道痕迹,有人说第一剑宗如今的剑道名头,都是这片剑海用一截一截剑片生生支撑起来的,乾匾可在其中为所欲为,足以可见他与第一剑宗关系莫逆程度。
似乎大道总是喜欢和乾匾打趣,昔日在第一剑海底,寻到了一处极有可能是远古磨剑池的遗迹残骸,本以为会挖到什么惊世宝贝,但一切似乎从那一刻起,就开始天翻地覆,是远古磨剑池不假,但磨剑池中并没有出现他想要的碎剑,反而跑出一只险些让他陨道其间的凶厉亡魂,一番生死厮杀,他技不如人败下阵来,亡魂逃之夭夭,而后第一剑宗就发生了令天下剑修为之震惊的屠门恶事,亡魂趁门中一位剑道近乎大成的镇剑长老神魂外游之际,占取只留三分神魂的肉身,在门中大开杀戒,尤其在剑海之畔,更是险些劈开剑海几道最古老的封赦,半门淌血,剑海将倾,第一剑宗最古老的剑灵终是苏醒,于剑海底大打出手,方才平息险些祸乱剑门的这场灾祸,至于最后那道被乾匾释放出来的亡魂下场如何,剑灵不说,剑门也无人敢问,也就成了谜团留存在众人心底。
乾匾虽不是罪魁祸首,但也是罪无可恕,因为身份的原因,第一剑宗飞剑只能唤来疯子真身商议,结果却是第一道身前去,九道法身彼此互看不顺眼多年,自然乾匾这第七道身就承担了最重责罚,碎段飞剑不说,还被带回扔进了这座古怪的小天地,一直待留至今。
乾匾对亲爹无感且心有怨念的原因,便是由此而来,至于三哥乾笋为何来此,九道法身素来不会倾吐真实念想,他也就无从而知。
“莫不是又在耍什么手段?”乾匾皱眉暗自嘀咕,他先前可是吃过大亏,这片山腰之地,先前可不是这么点人,但活下来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他之所以能活下来,原因就是因为长记性。
“吱呀”,院门被推开,乾匾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因为除了三哥乾笋愿意登他这座门之外,再无其他人愿意和他多说一句话。
“小七,你兜里还有多少银子都借给三哥,盖院子娶婆姨可不就是一件花银子的事情!”有些丧气的乾笋推门走来,一屁股坐下,腿上沾满黄泥。
乾匾看眼三哥乾笋两腿上的黄泥,皱眉疑惑道:“这里的黄泥都被你挖空了,怎么还不够,你究竟在折腾什么?”
乾匾置若罔闻,装傻充愣道:“上山下山两腿泥,有什么好奇怪的?”
乾匾追问道:“这座小天地,我先前仔细看过,十之**的山脉皆是这种黄泥堆砌而成,这才不到三千年,你算算看,这周边方圆百里的山头,你挖走了多少座?”
“哦,怎么不想着如何逃离了,反倒关心起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了?”书生乾笋眯眼说道,小七这种变化,有些出乎他意料,也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有些事情,注定了即便是兄弟也不能透露。
乾匾撇撇嘴,懒得再多说什么,装傻充愣左顾而言他,愈是如此,才说明这里的有他不知道的东西,而且依他揣度,事情显然不会小!
“我这里银子没多少,你知道我这人从来都不喜欢攒钱,所以掏来掏去,拢共也就这么多了,给你拿着!”乾匾从袖口抖出一个钱袋子,随手抛给了三哥乾笋。
“有一点是一点,盖院子娶婆姨可不就是费银子嘛!”书生乾笋叹息道。
乾匾突然回过味来,指着三哥乾笋鼻子,啐骂道:“原来是你这个不讲兄弟情面的王八蛋,打着我娶婆姨的名号向寡妇借钱,在背后坏我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