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郎村,一天之内,算是丧命两位家主,赵无极名正言顺的赵家家主,高山再过两年也是铁板钉钉的高家家主无疑。
在赵家众人身披缟素,满园悲痛之时,高家的气氛也好不到哪里去,尤其是家主高德的院子,已经没有下人敢轻易踏进其中,除了外出找寻少主高山需要定时禀告的护卫之外,但也是小心翼翼,禀告情况时斟酌在三,生怕哪一句话引燃了家主高德这个火药桶,届时怕是神仙老爷出手搭救,也是没什么好下场。
听完匆匆回来的护卫禀告,高德脸色阴沉的像是风雨欲来的暴风雨前兆,稍稍轻吐一气,将即将要爆发的怒火再次压了压,搁下手中的茶杯,冷意森然:“高群,往日我待你如何?”
护卫高群在高家当护卫已经有些年头,算是了解家主高德脾性的几个人之一,加之又有些亲戚里道的弯绕关系在,所以往日颇得高德赏识,在护卫队的二十余人中,是首屈一指的老大哥。
高山离奇消失,高群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叔自然也是震惊加错愕,当第一时间得知这个消息时,也是连忙调集护卫队人员,整装待发,等候家主召唤。
但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不好的结果就如同一头张开血盆大口的野兽,静静看着他们这群将夜郎村近乎翻了个底朝天的狼狈狗腿子,一步一步自动踏进来送死。
距离张家酒宴结束,到得如今,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天,但奈何现实是冰冷残酷的,护卫队二十余人在夜郎村掘地三尺一样的寻人,却也没有更多的进展,更不用说令人心石落地的好消息了。
这已经是他第九次回来禀报情况,之前八次摔碎的茶杯,瓷器摆件等等,已经被受到惊吓的婢女收拾了一波又一波,这家主书房已然是寒酸落魄,再无任何可摔打之物,所以才有得眼下这种看起来颇为和谐的气氛在。
听得家主高德不按常理地问话,高群微微错愕之余,也是转了转思绪,就明白了其中意思,随即回道:“家主对待护卫队二十余位兄弟,称得上亲如家人,这一点有目共睹,对待高群更是好到了天上,生我者爹娘,亲我者家主……”
高群虽然没读过几本书,但也是人情场上的老手,对家主高德这种常常笑面示人喜欢把旧怨老账积攒起来到得一定程度再算总账的脾性,也是知道些许的,所以一抓到机会吹捧谄媚,高群就会毫无底线地阿谀奉承,其程度一般人看后只会觉得世间人千万,才能出这么一个“人物”来。
高德笑着点点头,这种无甚水平的奉承谄媚,初听只觉得刺耳难受,但听得多了,听得日子久了,尤其与其他的讨好献媚较比起来,倒也算得上诚意十足,开门见山了,所以他很是享受这种被恭维的感觉,尤其俯瞰着这些脚下之物摇尾献媚,而他随便丢出一点甜头,就会搏来泼天赞美,不得不承认,这种高高在上俯瞰一切的感觉,是真的会让人心神惬意!
“那个新入府的高小翠,是你什么人啊?”高德端起早已冷掉的茶水,却也不喝,只是习惯性地在嘴边抿了抿,然后就持在了手里,仿佛说话时手里不拿点东西,总感觉缺少点什么。
高群一听,暗道一声原来如此,家主这是要追究责任了!
“回家主,高小翠不过是在下的一位远房亲戚,因为家中双亲双双离世,再无半个亲人,所以就投靠了在下,在下在府中为其找了个围着灶厨忙活的活计,管家那边都有知会,家主眼下问得,难道是小翠坏了什么规矩?”
高群如此回答,也算是油滑甩锅的高手了,最后那句明知而故问,更是尽显滴水不漏的说话水平。
“哦,那倒不是……”家主高德摇摇头,抿了抿茶水,将茶杯“砰”地一声搁在桌上,骤然厉喝道:“坏了规矩,岂止是坏了规矩这么简单……不过这也多亏有你这个亲戚在,要不然我儿高山能死的这么离奇蹊跷吗?”
这句话一出,高群着实被吓到要昏死过去,心惊胆颤的厉害,少主高山怎么和一个灶厨丫鬟扯上了关系,还是这种生死大仇?
“不可能,小翠不是那种人……”高群一个机灵,险些将这句“万能金疮药”给丢了出来,但高群毕竟是靠着一路看眼色行事攀爬到如今这个位置上的,所以稍加思量下,又偷偷看了眼高德的脸色,就又将这句到了嘴边的话给硬吞了下去。
“家主,少主如今虽然并未找到,但想来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夜郎村虽说是巴掌大的地方,但藏人的地方还是有的,小的曾看到少主去的那老城极北之地……便悄然尾随了一段距离,才发现老城墙的脚程可是不短,所以小的以为这次怕是少主去了那老城墙极北之地,一时半会回不来的可能是存在的,小的已经派了半数人手过去,想来天黑前会有回话的!”高群解释道,说罢悄悄抬眼皮瞄了一下高德。
“哦,是吗,这倒是让你辛苦了……”高德莫名轻笑起来,从袖中抖擞出一块玉牌,随手扔在了高群脸前的地上,玉牌摔落在地,清脆悦耳,倒是不曾摔碎,颠簸了两下后便躺在高群脚下。
“屠神”,首先映入高群眼帘的,不是玉牌翠绿欲滴的颜色,也不是其上精美的刀剑交错的雕饰,而是在刀剑交错中,凸显出来的两个古老篆字,这两个字就像是扎眼的刀剑,令得高群心脏一阵抽搐。
即便他再没读过什么圣贤书卷,但寻常的字还是认得的,这两个闪烁着古老辉芒的篆字,用最通俗易懂的认知去解读,自然能知道意味着什么,思绪至此,高群后脊泛涌起一阵凉气。
“呵呵,你家这个亲戚倒是有些本事,这块牌子若是什么压箱底的传家宝,那高家日后可真得抱你大腿了,上面的字你也认得,不用我再啰嗦什么,你想不想听上一听这两个字背后的小故事?”高德眯眼,阴恻恻的笑着。
高群“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心如死灰,只恨自己贪图美色,被人利用,到得如今旧账被翻,因果缘由皆在自己,半点怨不得人。
“屠神,在如今时间,这个刺客组织可是属于老掉牙的那种,甚至提及起来也鲜有人知,若不是这名字叫的实在响亮,能唬唬人,怕是没有谁会相信这是一个专门刺杀神仙老爷的组织,对,就是你们常说的那种神仙老爷……”
“据我所知,屠神组织距离最近的一次刺杀行动,掐指算来,还是在五六千年之前了,那时仙墟大界比眼下这种落魄情境不知强大了多少倍,天下大界和路边的花一样,颜色艳丽,自然招蜂引蝶,屠神组织在此秘密驻守,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想来这高小翠也是那个时候来的……”
“至于为什么一个刺杀组织,会盯上高家,到得如今才动手,其中牵涉必然众多,我也颇多不解,但有一点我很是明了,这些人在仙墟大界最巅峰时落脚,能安之若素这么些年,没有一个远大的目标,是不足以支撑下去的,所以……我很想听你说一说,你们屠神组织,那个远大目标究竟是什么?”
高德盯着跪倒在地的高群,眼睛里流露而出的情愫,已经不单单是纯粹的血海深仇,还有一丝丝的疯狂,些许的兴奋。
一缕晦暗不明的人影从高群身后走出,旁若无人地坐到一旁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依靠在椅背上,斜眼打量起高德来。
跪倒在地的高群,正如冻冰春融,一点一点开始消失。
盯得高德打量片刻,影子换了条腿继续跷二郎腿,同时开口笑道:“高家主是怎么看穿在下这点小把戏的?”
影子这种寄身于**凡胎的秘术,与寻常神魂占据眉心神台大为不同,后者就像是提线木偶,一切行动心思都得受神魂支配,而前者却更像是在**凡胎中再开辟出一个小世界,行动心思不会受到丝毫的影响,除非是有心刻意而为,才会形成与原有神魂共生的玄妙情况,等同于两道神魂操控一具肉身,表现出来即是类似于多重人格。
“……高群那个地方不行!”高德一字一句说道,这个秘密也是他早前就知道的,昔日高德可是亲自为高群说了一桩好姻缘,结果成婚不到两年,女方便通过高德婆姨那边给高德递了话,总结起来就是传宗接代无望,让他再另寻姻缘许于高群。
为了保全高群面子,高德自然是找了个借口,将那位两年尚且是完璧之身的女子打发走,这个秘密却是石沉心海,佯装不知。
“原来如此!”影子点点头,恍然大悟。
先前,高德拿姿容良好的高小翠做实验,为的就是验证心中揣测的真假,因为知晓那个唯二仅知的秘密,高德这一招可谓是水过无痕,巧妙至极,更厉害的是,他也算准了这个“假高群”乞丐会拿高小翠美色说事,故而这招险棋才能起到如此作用。
“高家主不愧是心思缜密之辈,既然被识破,在下认栽便是!”影子朝高德拱了拱手,表示佩服。
“高家主,我知道你很想问什么,但恕我抱歉,我什么都不能说,不过有一点可以告诉你,你这具肉身被我看上了,我很满意!”影子松松垮垮地倚坐着,咧嘴一笑,两道刀剑交错的影子脱口而出,直落高德而去!
心知不妙的高德,纵然有准备,但终归还是慢了些许,咫尺之间的距离,不过须臾而已,刀剑交错的疏淡影子便烙印进了高德眉心。
“成了!”影子一拍扶手,抚掌轻笑起来,随之起身,端着茶杯,缓缓朝高德走去。
在高家书房,若是有下人此时进来,便能看见这诡异一幕,老爷端坐,像是被使了定身术,而一盏茶杯却是凌空悬浮,缓缓而行,直到彻底和老爷手里的那盏茶杯相融,合二为一,就如同是老爷两道分身,终于完美融合一样。
“原来如此,呵呵,连自己儿子都算计,你这老子当的,可真是没话说!”高德端着茶杯,抿了抿茶水,一边查看心神脑海中的秘密,一边自言自语碎碎念叨着。
“还有孙家,胃口都不小嘛,知道这个地方迟早要崩塌,早早就做了打算,能转移的转移,能卖的卖,能送的送,留下来的……好像就是一个纯粹的空壳子!”高德咂摸着嘴,语气出挑,绕有趣味地说道。
“到时候了!”将原有高德心神脑海一览无余后,高德搁下茶杯起身,朝屋外走去。
村头八百水泊,褚知秋颇为懊恼地看眼睡觉打鼾惊走水中游物的老更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饵料都咬上了,眼看就要上钩,却听得打鼾声又溜了,这如何能不让她恼怒?
似乎感觉到褚知秋的视线如刀剑戳刺,老更头眼皮跳了跳,悠悠醒来,抻了抻老腰,先看眼稳如山耸的鱼竿,再看眼一脸恼火的褚知秋,笑了笑,“丫头,这垂钓可不是什么着急的事,屁股坐不住,垂钓便不成,再说这里游物本就少,一天坐下来,钓不上一尾也用不着灰心丧气,贵在参与嘛!”
“老更头,都怪你哩,你打鼾像打雷,好几次都要上钩了,却又被你雷声给惊跑了,你说怨谁?”褚知秋埋怨道,到手的游物就这么跑了,等同说又在这里白做了一晌午的冷板凳,心情如何可想而知!
“哦,是我的错了……”老更头点头认错,抄起地上的鱼竿,轻微晃了晃手腕,一抹涟漪油鱼竿迅疾传到水下鱼钩四周,说来也怪,涟漪徐徐四散,引来的却是一群斤两都不在小数的青鱼。
“快看,有东西咬钩了,老更头,这把可得小心沉稳些,晌午吃不吃得烤鱼,就看你这一把了!”褚知秋起身,也不顾自己手中的鱼竿如何,探着身子朝水中看去,水下隐隐可见,一群大鱼正围簇在饵料周边,争先恐后地要咬钩!
女子心性便是如此,如风似雾,谁也捉摸不透,埋怨来的快,自然走的也快。
“这还不是手拿把稳!”老更头自吹一句,手腕一扬,鱼竿出水上挑,一条细不可查的红线末端晃漾着一尾斤两极重的青鱼,摔落在水泊岸边。
褚知秋用渔网罩住,挑在肩头,眉开眼笑道:“走,去你院里开开荤腥,在这里可不行,要是被我爹爹看到了,又得罚我抄书了!”
二人回到院中,老更头开始准备东西烤鱼,褚知秋则是大大方方坐在一旁,静静等待着分享美味可口的烤鱼。
半个时辰后,烤鱼大功告成,褚知秋早早就准备好碗筷,翘首以待,等烤鱼上了桌,便是一阵风卷残云,如此吃相,倒是和大家闺秀的形象差之十万八千里。
老更头则是细细咂摸品味,再者青鱼鱼刺细密,一不小心就可能吞进肚腹,所以老更头吃的极慢,吃鱼的同时,他也在思量一件事。
这个褚知秋与他之间,前世早已缘分殆尽,再无任何瓜葛,按理说如此,他们二人不可能同时出现在此地,轮回往生牵涉众多,虽不是他一个只会牵红线的红线老儿所能参悟透的,但起码有一点他是知道的,缘分殆尽的两个人,是不可能出现在同一地点的,即便出现,也是会因为种种原因,完美错过,决不能像他这般,两个人还坐在一块吃烤鱼!
给光阴长河中的人族牵红线,听上去不像是什么苦差事,顶多动动手而已,在一对男女脚踝拴根红线又有何难?
当然,这都是被山下那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说家给误导了,他这个牵红线的老头,若是没有点真本事,怕是这出力不讨好的营生活计,也早已是他人手中物,无论是山下山上,牵涉利益的,到得最后做论断的,都是“拳头”大小来说事,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会是谁如此故意恶心人,千辛万苦给他来了这么一出有缘人终相逢的好戏?”这才是老更头最想知道的问题,至于其他的,他不在乎,只有手中还有这条红线在,那些早就视他为肉中钉的老东西,也奈何不得他。
看眼正狼吞虎咽的褚知秋脚踝,确定并无拴系什么红线,这门手艺虽说不是他的独门手艺,但终究算来他还是最拿手且有资格的那位,所以任任何的蛛丝马迹,都不可能逃过他的法眼。
“难道是我想多了?”老更头忍不住皱眉自问,虽说轮回重逢的机率寥寥无几,但也并不代表不存在,只有存在,一切都有可能。
突然,无名山丘传来山鸡大人的呼唤:“红线老儿,山上一聚。”,老更头对吃的满嘴荤腥的褚知秋说了句出去一下,就走出院子,当真是一步一步从山下走到的山上。
到得山丘上,出乎老更头意料的是,平时难得出门的老寿头赫然正坐着吃酒,看他来了,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递了一只空酒杯。
“你个老东西,怎么舍得出了你那乌龟道场,出来走一走了?”老更头打趣道,毫不作假地给自己倒满一杯酒水,一饮而尽。
老寿头仍旧是躺坐躺椅的惬意姿态,笑道:“就兴你个老牛吃嫩草,就不兴我出来透透风?”
褚知秋和老更头,这一对年龄悬殊格外大的组合,早已在村中那群婆姨嘴里衍生出了无数种版本,但褚知秋从头到尾好像置若罔闻,连理睬那群婆姨都懒得理睬。
“前世缘分已尽,不可能了!”老更头也不藏掖,打开天窗说亮话,一言钉死所谓的谣言。
看眼空落落的另一个位置,老更头问道:“山鸡又去哪里抖威风了?”
“呵呵……”老寿头轻笑两声,使了个眼色,“神风大人,血脉尚存,假以时日,重回巅峰,不是什么难事!”
老更头懒得搭茬,这种没什么滋味的吹捧,还不如听两声村里婆姨求他帮忙时的亲切叫声来的自在。
“井底出了乱子!”老寿头见老更头不想搭茬,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像他们这样的半老东西,死是一时半会死不掉,活着吧又觉得什么事都没趣味,渐渐的也就养成了这种冷漠的脾性。
井底,老更头自然知道指的是什么,除了戏台前那口老龙井底,夜郎村还有什么地方能容纳下一窝蛟龙之属的存在?
“趁机想出来搞事?”老更头也不如何惊诧,井底那窝蛟龙之属,本就是王丁一手保全下来的龙族孽种,出什么事都符合蛟龙之属的驳杂血脉。
老寿头没有回答,顿了片刻,说道:“出来倒是还好说,毕竟那一套玩意都在,实在不行就再镇压一次就是,可关键是……是那窝蛟龙从井底打了一个通道,一直联通到了八百水泊,水泊什么样子,你比我知道的清楚,所以……很头疼啊!”
老寿头说着,揉了揉眉心,仰头灌下一杯酒水,解解心烦意乱。
“老龙井底怎么会和八百水泊联在一起,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地方,再说那群孽种不怕光阴流水腐蚀?”老更头很是意外,据他所知,老龙井底便是光阴长河未曾变更流向前的古河道,纵然是龙族亲来,也绝不可能打穿,更何况是一窝血脉驳杂的蛟龙?
“谁知道去?”老寿头摇摇头,一脸的愁闷,好似他为这件事操碎了心。
老更头看眼山鸡大人的空座,笑道:“这是去井底抖威风了?”
“没有!”老寿头摇头,扭头远眺天际极北,说道:“说是要去把埋葬的过去亲手挖回来,谁知道他当年埋了什么在那里!”
老更头听后更是意外,啧啧称叹,“山鸡大人近来的觉悟,可是大大提高了,都能有一粒米那么高了!”
老寿头也未说话,只是给两者酒杯斟满,然后执杯轻碰,一饮而尽。
天底下什么最解忧,除了酒水,再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