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有无垢,先人多慰藉。
这是流传于姜水流域的两句名言,诸多妇人教导爱子,也多会拿来使用,可以说,整个姜水流域的人众,可以不知道姜家老祖宗是谁,但绝对知道姜家无垢是谁,有着怎样惊觉古人的传奇故事。
姜家中堂。
上堂之位,左手边坐着姜氏一脉的族长姜逸仙,右手边赫然坐着大大咧咧无所顾忌的贵客,堂下是姜家一众老祖,大至年岁最大早已不管族事的八千岁老祖姜出尘,小到刚刚出关的三千岁老祖姜剑根,老老少少,少说也在六七十位,坐站皆有,总之是挤满了中堂,往日姜氏一脉开族会,也莫得如此之大的规模。
至于在姜水流域声明最旺的姜无垢,自然是不可能有座位,一来是年岁辈分,二来是敬老敬族,哪有老祖毕恭毕敬站着,他一介小辈大言不惭坐着,不传出这个院子还好,若是传出去院子,落在众人耳畔,则就又是另外一种不必要的因果加身。
修士之中,刀修,剑修,武人,三者虽最不忌惮因果,但也并不意味着就能够随意招惹。
站在一众老祖下下位的姜无垢,此时委实乐得清闲,比堂上那位看似大大咧咧陈稳如狗的疯子,绝对气定神闲百倍。
若不是知道此人六分脾性,怕是谁见着他,都会被刻意流露出来的表象所蒙蔽,沉稳儒雅,神性内敛,妥妥的人中龙凤,兽中麒麟!
“人中龙凤,兽中麒麟?”
姜无垢一想起昔日,二人在那魔土初次见面,当时他正意气风发,手持一根打神棍打遍万界古地无敌手,对方也是头顶万界财神爷的名号,潇洒多金,本该是同仇敌忾,共诛魔孽的大好局面,孰料就是因为一句恭维之词,却大打出手,将那座魔土废墟彻底打碎。
随后,二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握手言和,这才传出千古佳话,成为山上无数仙子心生艳羡的倾慕之象。
“富贤侄,此次千里迢迢而来,为何不多住几日,姜水风水宝地茫茫多,女子也是一等一的水灵,老夫听说可是有不少女子听说富贤侄来到姜水,那胭脂水粉铺子生意可是异常火爆!”
最先开口说话的,不是坐在堂上的族长姜逸仙,而是堂下八千岁老祖姜出尘,也唯有他敢倚老卖老,叫上这么一声“贤侄”,换作其他姜氏老祖,还真不一定有堂上那位贵客岁数大。
“老叔玩笑了,小侄来此又不是寻欢作乐,吸引众家仙子已然荣幸之至,再做出什么孟浪之事,落人口舌,未免会坏了姜氏一脉的好名声,故而自会待在这方姜园之中,足不出户,怕是要让那些仙子好生失望了!”
疯子拱手揖礼,说的也是情真意切,无可挑剔。
“好好好,贤侄愿意居于姜园,欣赏山水之内,怡情怡性,修身静心,是姜氏一脉莫大的荣幸!”
姜出尘笑得满脸褶皱,少见的如此开心大笑,堂上的些许老祖也是暗暗咋舌。
有了八千岁老祖铺陈垫稳的开端,接下来的对话也就顺理成章热络起来,族长姜逸仙自然是首当其冲介绍起姜园的诸多妙地,其中穿插些许不露痕迹的试探,而疯子有问有答,不卑不亢,心境始终平静无波,二人聊的也算是颇为投机。
因为晚上还有款待酒宴,所以在中堂会客结束后,整座姜园就开始热络起来,各座分园的婢女,都有意无意打听着姜园那位登门的贵客究竟如何,有没有姜无垢俊俏,境界如何,是不是读书人等等。
偌大的姜园,似乎许久没有如何快乐了。
族长书房,姜逸仙恭敬站着,姜出尘正在临摹一卷仙篆体碑文,手中笔走龙蛇,笔下龙飞凤舞,勾划凌厉如剑气,力透纸背,望之而觉厉。
等最后一笔落定,姜出尘轻吐一气,放下手中竹笔,看着自己写就的一纸文字,问道:“你觉得他此次前来,会友何种心思?”
姜出尘从族长之位退位数千年,明面上早已是不问族事,但在他之后的四位族长,包括如今的姜逸仙,都需要暗下里向这位长者禀报各种讯息,甚至还要听从老者的训斥。
“老祖,逸仙与他一番攀谈,倒也没问出什么东西,但最大的感觉,却是真诚,说的每一句话,脸上每一个神态,都充斥着足够的诚意,这种由内而外流露出来的真实情感,逸仙见识浅薄,尚且无法判断真假,还望老祖帮忙鉴断!”
姜逸仙回忆着堂上的问话,那个人从始至终都极有耐心,极有气度,发自肺腑的诚挚,甚至连他在倏忽之间,也有那么一丝丝不如人的念想。
“看来此人的心境,较比当年又渐次等高,不说境界如何,单就这一份心境,就盖压同辈不知几许,看不出真假的心境,难道不是修心中的大帝境界?”
姜出尘招手示意姜逸仙坐下说话,他也倚坐着,话匣子徐徐打开:“当年,我不过是刚出茅庐的热血剑修,放眼同龄修士中,也是不怎么出彩的那一种人,因为心有余热,想着凭仗手中一把长剑,好生问剑于天下人,博取个俗套清名,剑修手中剑,与读书人手下笔,皆是一等一的攻伐利物,读书人读书为名,剑修修剑自然也是为名!”
“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我刚出姜水流域,正准备前往姬水河畔找当时风头正劲的一位姬姓子弟一较高低,不曾想半路之上,遇上了一位大言不惭自诩刀剑无双的年轻侠客,在那家酒肆中,这位侠客出手狠辣,刀剑并用,砍瓜切菜一般,将七位犯下滔天罪责的盗寇打杀,前后拢共一刻钟时间,七位仙六境的高人就被斩去了大好头颅,身首异处……”
“我当时不过是在旁边叫好而已,断然不敢出手,但较比起姬氏一脉的两位子弟,也算是生的一身英雄侠气,因此与那人也算是有了初次结识,因为我虚长那人千岁,加之面相老成,便被高称一声,不过后来我才明白过来,老叔哪里是高称,简直就是戏称!”
“年轻有朝气,心有余热,头脑聪慧,视界深远,那人身上有着诸多同龄人不具备的优点,加上还喜欢拽文,喜好以半座书橱自居,一身的儒雅潇洒之气,无论行走到何处,皆是万众瞩目的存在,这种旁人难以遮挡住的光芒,除了他,我只在一类人身上见到过,那就是人族大帝!”
“后来,我和他在姬水河畔……”
姜逸仙听着老祖徐徐而谈,对那个人的感官印象也鲜明起来,在脑海中将先前形象对比一番,不禁蓦然错愕,一个万众瞩目,一个丝毫不显山露水,这种截然相反的心境,竟然能在同一人身上看到,不敢想象,这其中究竟发生了怎样的惊天转变。
而这个转变,势必伴随着常人难以想象的鲜血淋漓。
书房中的对话还在继续,疯子这边则就轻松许多,拒绝族主姜逸仙安排后,带贵客游园的荣光任务,自然就落在了姜无垢头上。
“无垢老弟,跟你走一起,委实麻烦,你看那些春心荡漾的小女子,不是含情脉脉看着你,就是脉脉含情看着你,总之是脉脉含情,丝毫不把老子当回事,唉,想当年老子也是一等一的潇洒倜傥,引无数美人尽折腰,如今年老色衰,落得这般田地,也是光阴催人老,么得法子!”
疯子双手负于身后,大摇大摆走着,看见园中婢女,也不装腔作势,大大方方打量欣赏,漂亮的就多夸两句,可爱的就少说两句,总之,游走一路,园中婢女多数已经被他看遍。
但不曾想,转脸就甩这么一口大锅,丢给平白无故蒙受冤屈的姜无垢,弄得人哑口无言。
“打神棍不在我手,一时半会也走不成,你就多住几天,反正你也浪迹惯了,走哪里不是浪,不行的话,就去姬水河畔,找找姬姓子弟的晦气,这种拿手本事,舍你其谁?”
二人于一座凉亭中落座,凉亭周边有假山流水,小桥老树,景色宜人,而不突兀,宛如一幅风景画卷,任谁走进其中,也是身临其境的画中人。
姜无垢看眼正冲两位端送茶水婢女暗送秋波的疯子,委实一阵无语,心说方才堂上那种沉稳如狗的气质,难道眨眼就被你还给了儒门圣人,现在这般好色之徒的嘴脸,才是真实面目?
“咳咳……莲儿荷儿先退下,我有话要与贵客说!”
姜无垢亲眼看到疯子有意无意捏了捏莲儿的小手,笑眯眯打量着小脸羞红的小婢女,当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
望着款款远去的身影,疯子嘀咕道:“老子素来是专情之人,一生只专情于二八女子!”
“姓姜的,你说你打神棍都看不住,你还能做点什么,当皇帝的把玉玺都丢了,那你还做个锤子皇帝,打神棍于你的重要性,无须我多说什么,我只给你三天时间,若是你拿不回来让你直硬的东西,那我立马走人,这趟权当是散心会友!”
疯子立马翻脸无情,就差指着姜无垢臭骂,若是这副姿态被旁人看见,不知会作何感想。
“三天时间富富有余,只要你随我一起去那姜水之下走一遭便可,打神棍在姜氏废土中,我一人去了怕是一时半会回不来!”
姜无垢倒也直白,没有什么藏掖遮掩。
姜氏废土,陷于姜水之下,这不是什么秘密,昔年姜氏一脉诞生大帝后,凭借那位大帝山水倒置,生生将姜氏一脉故土来了个风水大换,才有后世姜水甲天下的美誉。
谎弃的废土,陷沉姜水之下,自然成了姜氏最大的剑修磨剑之地,凭借这份生意,姜氏赚的也是盆满钵满。
一块被大帝炼化过的废土,剑修深入其中磨剑,丝毫不用担心会出现一剑开天辟地等现象,也不用顾忌毁坏山根水运之流,放手厮杀即可,反正如何折腾,也破不开,这种酣畅淋漓的磨剑厮杀,最为剑修所喜。
破空出得姜园,眨眼来到一条奔流不息的长河上空,循着水流远远望去,姜水之姿,好如长龙走水,气运正是当头,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照此发展下去,妥妥的仙门大户。
在进入姜水废土的入口,姜无垢交过银两后,二人没入其中,一座杀气腾腾的废土展现在眼前。
剑修磨剑厮杀,讲究一个生死不论,故而踏进这里,就意味着这里的所有剑修,都可能成为杀死对方的敌手。
“这么大的地方,又被破坏成这副鬼样子,好歹给个提示,不然,怎么找,去哪里找,真能找到你会不来找?”
望着尘嚣冲天的废土,疯子淡淡说道,但一身的气势已然大变,多了三分警惕。
姜无垢没有多说什么,只说了一句“跟着我”,便率先破空远去,而且还是声势最惊人的那种,似乎生怕这里的剑修不知道他来了一般。
疯子挑挑眉,嘀咕一句“人死卵朝天,怕个锤子……”
同样化虹远去,在空中拖曳一道细长气机,如同将天空割裂开来,仙七境的气势一览无遗。
这不是他的意思,而是学着姜无垢照做而已,姜无垢破空远去,显露出来的境界足足压了三境,从仙九圆满压到仙六巅峰,比他还要狠辣坑人,妥妥的坑人精!
不到片刻,二人就被两股剑修分别盯上,一股是以仙六境巅峰为首,剑修人数多则八位,最弱一人,尚且是仙五境,另一股是以仙七境为首,人数在六位,不过境界稍微孱弱些许,最低境还有仙三境,应该是真正来此磨刀的年轻剑修。
疯子笑眯眯搓着手,感知着蠢蠢欲动的两股气息,扭头对姜无垢笑道:“一来就送你我人头,会不会不太好?”
“怕什么,人家又没有求着你收,你要是不好意思,大可以奉上自己人头便是!”
姜无垢随手拔掉一根草茎,掸去泥土,叼在嘴里,又捡拾了一根树枝,折去旁支,当做剑刃。
疯子一笑,拔掉一根头发撵碎,拿出两把短刀来,却不是用剑,也不知道打的什么心思。
“刀道盖压剑道半头,以刀破剑,妙不可言,剑修不是都喜好自称万人敌嘛,我这帮忙改改脾气,又不额外收银子,只算是积德行善了!”
话音落地,化虹远去,双刀挥舞交错,卷起两股刀罡蛟龙,直奔那波以仙七境为首的剑修小队而去。
“挑了半天还挑个硬茬子,姬灵泉的慢剑,与你的慢刀可是有一拼,你确定不换?”
“来不及了……”
刀卷蛟龙而起,厮杀瞬间爆发开来,仙七境剑修姬灵泉使得一手慢剑,与世间剑修奉行的“快准狠”剑术大有不同,他所使慢剑讲究一个运转圆满如意,看似剑剑在画圈,圈圈皆圆满,但这些剑气串联而成的剑圈,无形之中随时随地都在叠加,等所有的剑圈彻底融而为一,即是剑气最凌厉之时,一剑可破万兵。
疯子双刀挥舞密不透风,攻伐有力,但撞上防御力惊人的剑圈后,威势赫然大减,甚至能明显感觉到刀罡被剑圈削弱的势头,这一发现不禁使得疯子暗自吃惊,不敢在托大。
同境厮杀,最忌讳轻敌。
“叮叮当当”对冲十余式后,姬灵泉也是大吃一惊,对方虽说是与他同为仙七境,但他在此境界可是足足沉淫百年之久,试图争一个同境最强,而对方仙七境明显根基不稳,好似纸糊,一看就至便是刚刚破境不久,根基尚未夯实稳固,就想着跑出来一逞英雄的七境新人。
“让老子教你做人!”
姬灵泉轻呵一声,不再勾画剑圈防御,转而开始融合攻伐,当剑气释放出来,就已经令的天地变色,丝丝缕缕的罡风呼啸如剑气,从融合为一的剑圈中吹拂而出,随意一缕,就足以开金裂石。
“好家伙,占着茅坑百余年,还想争一个同境最强,要不要老脸?”
疯子呵呵一笑,瞬间撤去双刀,索性抖擞出方才一根头发中藏匿的家底,整整两厚沓剑符,而且还是第一剑宗一门,那位以圆满仙八境盖压无数剑修的怀胎,在仙七境最强时留下的手笔!
掐诀念咒,天空中瞬间飞起漫天剑气,每一束剑气不过三寸长短,但剑气却是极度惊人,如同将整个仙七境剑修的剑气凝聚在其中,随意斩下一剑,便是山崩地裂,日月失色!
“第一剑门剑无心,好好好,不愧是仙八境大圆满,今日就让姬灵泉领教一番阁下的无心剑诀!”
逍遥大界中的第一剑门,有一片剑海,被天下剑修奉为剑道圣地,姬氏一脉同位剑修,虽然不曾亲身去过,但想必也听过其名。
第一剑门剑无心,以剑修最强仙七境破境仙八,仅是这最强仙七境的名号,已然让剑无心的名声高出天外,最强二字,意味着万界剑修,途径仙七境,必然要攀登而过,至于过不过的去,只能是任人而定。
姬灵泉同位仙七境剑修,自然早已看到前方那道高峰,但他尚未望峰而弃,而是选择在山脚磨剑,争取有朝一日,一剑出,山峰裂,破开这座最强仙七境山峰。
漫天剑气如狂风骤雨吹拂,生生裹挟出一个方圆十里的剑气大球,要从姬灵泉身上碾压而过。
“合一!”
姬灵泉低吟一声,所有剑圈终于圆融为一,在空中割裂出一方剑气屏障,从中吹拂而出的丝丝缕缕剑气,与剑气大球对冲在一起,于空中互相攒射,继而炸碎,肉眼可见的徐徐消散。
这个相互攒射的过程前后其实不过片刻,当剑气大球最终以碾压姿态破开剑圈合一后,还剩余小半数之多,全部倾泻而出,当头笼罩而下,剑气如雨。
“都变成筛子了……”
打完收工,疯子又抽出双刀,开始追杀藏匿暗中之辈,这些鬼祟之人,境界多孱弱,但擅长隐匿气机,若是一不小心着道,极有可能阴沟里翻船。
“嗤嗤……”
刀光泛起,鲜红飞洒,两颗人头落地,被疯子两脚踢出许选,眼不见心不烦。
一位过路的五境剑修胆战心惊瞄眼疯子,恨不能多生出两条腿,好御风再快些,远离这个把大好头颅当球踢的疯子。
远处,姜无垢一方厮杀,也落下帷幕,轻松剑斩五人,放走一人,手腕轻抖,震落剑刃上的血珠。
“厉害啊,姜大剑仙,都斩了五个人头,要是再给你配一把剑,那还不得将这里夷为平地!”
疯子啧啧称叹,五颗大好头颅,齐齐落地,剑口齐整,一看就是一剑斩削,根本没有使什么气力,属于正常发挥。
不过,这其中的难度再于,得找那个最恰到好处的时机,方才能一剑齐齐砍削掉无位剑修人头,这种难度不亚于疯子那场最强仙七境之争。
“放着剑修不杀,偏偏去杀几个溜边的小贼,你这一手放长线钓大鱼的本事,还是那么老套?”
姜无垢笑看远方一眼,又说道:“不过每次都很奏效,来一批又一批,比漫山遍野追杀能省不少气力!”
远处天际,又涌来一大波剑修,各个剑气纵横,丝毫不内敛,任由身周剑气在地面卷犁出一道道剑气沟壑,远远看去,如同生了无数只手臂的怪物。
“呵,最柴鸡的都是仙七境,最肥美的已然仙九巅峰,好一桌丰盛酒菜,你说这群人,就是这么热情好客,送上一桌还不行,还再来一桌,难道是吃一送一?”
疯子侃侃而谈,眉毛挑的飞起。
又是一年丰收季,许久没有做个割刀人的快感了!
“四六……”
“三七……”
“那就五五,各凭本事,谁最快割完自己的,可以出手帮忙收割对方的,如何?”
“成交!”
两道身影踏地腾空,化虹远去,生怕这么一大桌美味佳肴被人半路插手,生生抢了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