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前星,是这颗蔚蓝星辰的命名。
在茫茫宇宙星辰中,因为星体之上十之五六被海水覆盖,故而从星空俯瞰,显得清新脱俗,鹤立鸡群。
在姜氏一脉厚厚族记中,曾有点滴记载是关于这颗独特星辰的来历:史前即存,形如水球,随孤,后诞始帝。
在史家一脉正经中,或者是人族对于史前定义,一般是指远古时代之前的神话时代。
至于更早于神话时代的混沌时代,兴许是因为人族昔年势孤力弱,饱受万族伤害,基本是在苦海中挣扎而活,并无任何值得史家一脉挥笔写就的点滴幸事,又加之史前文明并无留下诸多遗存,而且也未有具体文字流传,故而关于人族史前文明究竟存在与否,一直是史家一脉诸多大佬存在争议的地方。
族主姜逸仙自然看过姜氏族记,对于这部唯有历任族主方才有资格参详的内部古史,知道的甚是详尽,与其说整部族记是对姜氏族谱的各式补充说明,倒不如说是,在从头至尾遮掩一件姜氏一脉最大的秘密。
姜氏一脉昔年从废土迁移,是始祖大帝证道大帝道果一天后做出的决定,显得颇为猝然,族记中有记载:始帝命迁,还不知其因。
但跳开半页记载,就会有答案:废土下葬之秘,始于姜氏初祖,需世代相传,信守不渝。
一般像这种情况,涉及姜氏初祖,历任族主皆会心存敬畏,主动避开,这其中除开有姜氏初祖晚年诡异一事的缘故,更多的还是因为敬畏,对先人前贤的尊重。
姜逸仙身为姜氏族主,对废土葬秘一事,自然也不脱俗,虽心有疑惑,但也是只能埋藏于心,直到他冲击帝境,得窥未来一角后,不仅心中的疑惑烟消云散,甚至连姜氏整部族记中存在的一切谜团,都通晓无疑。
姜氏一脉,诞生于混沌时代末期的姜水流域,初代始祖惊艳决绝,因为史前星远离一众混沌古地,并未遭受万族争锋的波及,故而姜氏一脉,算是人族古史中难得幸运的一小撮族群。
同期的,还有姬水河畔的姬氏一脉。
“逸仙,废土被打穿,不会产生什么不可掌控的后果吧!”
一位老祖看的心有余悸,忍不住出声问询,诸如他们这样的老辈人,最喜欢的还是闭关悟道,不受琐事叨扰,神龙见首不见尾,但对于有可能危及姜氏一脉根本的危险,他们也不会坐视不管。
废土被打穿,声势浩大,整座姜园都能清楚感觉到地动山摇的动静,想不知道发生什么,都极为艰难。
“老祖放心,不过是废土打穿,并未波及姜水流域,充其量只能是姜氏内部损失,对于姜水流域中下游的众多仙门,不会有任何的影响,顶多是河中游物受些惊扰,怕是三五天内再难吃上!”
姜逸仙从万千思绪中跳脱出来,老祖问话,即便是他一族之主,也需要毕恭毕敬,有问有答。
“那就好,那就好,乱子可不能出得太大,自家人受点损失没什么,但若是波及中下游仙门甚至那座昆仑墟,可就有点难搞,你记得告诫一下无垢,年轻人厮杀,得手有余留才行,不然一打就捅破天,就算成帝也是个麻烦,多学学始祖大帝他老人家!”
姜逸仙躬身而立,认真聆听老祖教诲,神色平和,颇受理教,仅是这一份耐性,无愧是能坐上姜氏族主的人中龙凤。
恭送走几位辈分极高的老祖,姜逸仙唤来一位悬剑身侧的冷面男子,“守心,与我同下废土走一遭,有些事情必须得亲眼看过方才安心!”
姜守心是跟随姜逸仙多年的剑奴,一身剑术凌厉霸猛,走的是刚猛路数,而且自身境界已是仙八巅峰,假以时日破九不在话下。
姜逸仙之所以挑中剑奴姜守心随行,完全是由于剑奴侍主如命的缘故,即便在废土下看到什么隐秘,也断然不会说出,而这一点,正是姜逸仙最想要的。
远眺一眼远处,中下游各大仙门皆有人闻声而来,虽不敢上前,但也不肯离去,还有人遥遥冲姜逸仙拱手揖礼。
姜逸仙收回视线时,纷纷点头示意,默认了这些仙门势力一时的逾越之举。
废土被打穿,自然无法再通过正常路径进入其中,在得到姜逸仙首肯后,姜守心推剑出鞘,劈出三计刚猛剑气,生生在废墟之地,破开一条道径。
一望无垠的遍地狼籍,烟尘至今尚未散尽,空气中还流淌着稀碎的剑气气机,吹拂在地面,犹如刀割一般,划出一道道白印。
姜逸仙之前未曾坐上族主之位时,也是从一次次生死厮杀中成长起来,见过的惨烈杀场不计其数,但若是与眼前这般惨烈较比,不能说天差地别,但也是相差甚远。
姜氏废土一直有个说法,有杀手剑修藏匿废土之中百年,活着出去就能媲美一座小门小户的仙门,这里说的是搜刮而来的财物法器之流。
故而,这座废土之中,究竟有多少捕猎者,从未有过具体的数字,姜氏一脉从未对外提及,但有仙门依据姜氏一脉每年废土所收银两推测,每年进入废土的修士,大概在五十万之数。
满地鲜红,随意可见的尸骨碎屑,空中充斥着浓郁血腥之气,尤其是在那条触目惊心的鸿沟两侧,堆积尸骨之数最为繁密,姜逸仙甚至看到有残碎的人身,还在一地碎血残渣中挣扎,许是还有一口心气在。
“守心,能救尽量救一下!”
对身侧始终面无变化的姜守心轻言一句,姜逸仙掠身而出,一身剑气瞬间提升到巅峰,在空中势如破竹,一路疾行。
废土之下埋葬之地,族记中并无记载,姜逸仙只能依据往日推测,先在几处最有可能的地方搜寻。
掠过鸿沟时,姜逸仙倏忽被鸿沟坑地中的一抹身影给吸引,只见那抹身影盘坐在地,身前赫然生着一堆篝火,火上架烤着滋滋冒油的食物,而在篝火不远处,还有一道熟稔身影,只不过比起正烤吃食的身影,这道熟稔身影就显得有些狼狈不堪,身体似乎受了极重的伤势,一身血衣触目可见,尤其身后那个血洞,赫然占据了多半个身位。
“无垢?”
姜逸仙本以为打穿废土后,姜无垢与那位贵客已经悄无声息离开,不曾想二人竟然未走,而是在这里烧烤!
“这……”
姜逸仙有些词穷,觉得这位富氏一脉后人可谓是恒古罕见的妙人。
鸿沟中,正架火烧烤的二人,正是眼不花耳不聋毫发无伤的疯子以及丢了半条命的姜逸仙,疯子熟练翻烤着滋滋冒油的美味,是与一只五百年道行的螃蟹精“友好商议”后,自动双手奉上的两个蟹钳。
“姓姜的,你好歹也是摸着帝境的九境巅峰,怎么脑壳反倒没有一只螃蟹精灵光,难道说你只修身不修脑?”
疯子往火里添着薪柴,神色平静,言辞中流露出来的嘲讽,显然只是说话的习惯而已,并未有真心吐槽这位姜家明珠。
“要不是我引来大帝天劫,怕是你现在正躺在地上垂死挣扎,说不定刚才那只螃蟹精都能要了你的小命,没有我你能这么得瑟,真有脸!”
姜无垢后心险些被打烂,大帝天劫轰落时,多亏有疯子以人身大道桥梁——脊骨承载而下,他不过是被那尊十丈有余的死士趁机一拳凿穿,但倾泻而下的天劫也将其轰成碎屑,随之湮没周边千里之地。
“只怕废土这次,算是彻底报废了!”
姜无垢心有不忍,这块废土是人尽皆知的姜氏宝地,赚钱如流水,姜氏一脉仰仗这座废土,即便关闭其他族下产业,也能撑上三五十载。
“你得拿银子赔,不是你,这里也不会变成现在这般境地,姜氏一脉从此失去了一颗摇钱树!”
姜无垢想了想,趁着他伤势未好,还有所优势,能给姜氏多“敲诈”点银子也算是一种补偿,若是等他伤势恢复,再想狮子大开口,从这个铁公鸡身上薅下鸡毛,怕是比登天还难。
疯子有些愣神,但还是听明白了姜无垢的话语,翻了翻即将烤熟的蟹钳,笑道:“姓姜的,你这生意做的委实妙哉,大帝天劫是你引来的,你的命也是我拼死救下的,喏,有这道鸿沟为证,怎么到头来经你一说,反倒变成了我的责任?”
变戏法一般摸出几袋子调味料,在蟹钳上倾洒一番,香气在高温下升腾而起,很快就充斥着二人口鼻。
“吃不吃,不吃的话,我就吃了!”
说话间,疯子递过一只足有十余斤重的蟹钳,撇撇嘴笑道:“真不吃?”
姜无垢呵呵一笑,接下早就垂涎三尺的蟹钳,“我受了这么重的伤,吃两只蟹钳都不为过,你一根毫毛都没损伤,吃这么大补的东西做甚?”
疯子吮吸了一下手指上的油水,含糊不清道:“姓姜的,我发现你绝对是姜氏一脉中最讲理的人,天底下没有什么道理是你讲不透的,只要敢有,你就敢一剑劈了它,我说对不?”
姜无垢眼皮抬了抬,没有搭话,一道身影迅疾而来,正是姜氏族主姜逸仙。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姜族主,你来的正是时候,这里还有些许,麻烦你帮忙给烤熟,切记那块牛脊要八成熟!”
疯子没有和姜逸仙有丝毫的见外,啃吃着蟹钳,顺嘴就给送上门来当苦力的姜逸仙指派了任务。
“呃……好吧!”
姜逸仙犹豫后,默默坐下开始烤肉。
“姓姜的,正好你族主也来了,站在就说说刚才那个问题,我还赔多少银子合适?”
疯子并指将蟹钳外壳划开,露出里面细嫩的蟹肉,搁嘴一吸,满嘴的滑嫩,可谓是美味佳肴不过如此。
姜无垢明白这个家伙是在故意说给姜逸仙听,但他也毫无畏惧,反正自己是帮姜氏一脉捞银子,捞多捞少又不会留下丝毫,说就说,谁怕谁?
“这座废土是姜氏始祖大帝炼就,足以抵下一座小型天地,换作洞天福地,少说也在中等水准,就按一般行情算,一座洞天福地什么价位,你便拿出什么价位就好,公平公正,童叟无欺!”
姜无垢看眼正专注烤肉的姜逸仙,心说现在可是二对一的好局势,你这位族主即便不说话,最差也给个眼神暗示才对,难道还怕这个疯子敢在姜氏一脉地盘撒野?
疯子没有立即说话,而是起身又拿了一块刚烤熟的牛脊,坐下后一通狼吞虎咽,心说这牛脊肉做烤食,大概只有龙肝凤髓才能媲美!
“咳咳……”
姜逸仙被辈分比他高出些许的姜无垢盯瞧得有些炸毛,本打算安静做个烧烤群众,眼下怕是做不成了,只能跳出来说道:“这座废土被始祖大帝炼就,唯有大帝一击方才能破开,所以只能是谁引来大帝天劫,谁负责赔偿,不过不用按照洞天福地价位赔偿,再怎么说这座废土已经饱经沧桑,折损严重……”
疯子点点头,搁下手中所剩无几的牛脊肉,笑道:“还是姜族主厚道啊,不愧是能做族主的人,没有这点能耐,怕是也统御不住姜氏一脉!”
姜无垢脸色变幻不定,心说猪队友啊,能不能有一点心有灵犀?
姜逸仙话音落地,就瞧见姜无垢脸色有些异样,心思蓦然一沉,心说难道是自己猜错了,那大帝天劫是自家人引来的?
再看一眼正笑眯眯剔牙的贵客,姜逸仙心中一叹,“自己大概真的是猜错了!”
本就微妙的气氛,变得愈发玄妙。
姜逸仙小心翼翼烧烤。
姜无垢大口吃肉,一言不发。
疯子则是惬意地躺着,喝着不知何时掏出来的酒水。
“姜族主,姜氏一脉可是还有其他古地存在,就我所知,已经知道两处古地,存在姜氏血脉,一处是此地,另一处是在星空深处的星云海!”
最终,还是疯子打破沉默,问了一个“明知故问”的问题。
“根据姜氏族群来看,最先落足姜水流域的姜氏始祖,确实存在几位叔伯兄弟,与始祖于一颗古星上分散,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姜逸仙想了想回答,几个时代中人族一路迁移,帝星紫薇算是最后迁移地,而姜氏始祖与几位叔伯兄弟分散时,远早于最后一次人族整体迁移的时间。
根据姜氏族谱记录,姜氏这一脉始祖,被称之为人族先驱,正是因为当时有一部分人族自动站出来,想替岌岌可危的人族薪火寻找一片“世外桃源”,故而就踏上星空征途,开始了漫无目的“先驱之旅”。
这一部分先驱人族,人数不多,拢共也就百位之数,踏上一条残破星空古道前行,前途渺茫,直入星空深处。
“哦,原来如此!”
疯子点头,与他所想差不多,人族血脉,历经几次迁移,分散之广,远超想象,疯子就曾经在一片星乱之地,发现一颗残星之上,有人族后裔生活,过着安静祥和的日子。
蓦然,疯子想到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造就光阴长河的那群人族先贤与这一批人族先驱,究竟是不是同一波人?”
如今光阴长河流泄方向,尚且还是按照那群人族先贤开凿的河道一路奔流,并未超脱,等同说人族后裔还在享受史前那群人族先贤撒下的萌阴。
“冒昧问一句,姜氏那位始祖最终如何?”
疯子平静问道。
“始祖晚年……只留下一纸家书,便悄然离开姜水,去向不明!”
姜逸仙心情有些沉重,那封家属一直代代相传,唯有族主可阅览,家书不过寥寥几言而已,“吾来于星空,亦当归于星空,死得其所,幸甚至哉!”
始祖家书涉及姜氏始祖去向,属于一等一机密,姜逸仙纵然再想拉拢这位贵客,也不会道出此等机密来换取新任。
疯子摩挲着下巴,心说若是这百位先驱,在各地开枝散叶后,算是各自留下血脉,再踏上征途前行,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问题是,人族寿龄是一道最大的关卡所在,人族大帝血气如洪,也不过可活万载,而这还是推演出来的结果,毕竟无论哪一位人族大帝,都没有活到这般寿龄,皆属于英年早逝,是人族史上一大憾事。
可光阴长河一直在奔流前行,这是无可非议的事情,那么问题就来了,是谁一直在开凿星空河道?
对于这个疑惑,疯子曾经亲自问及共主大人,得到的答复是她也不知,只说人族先贤并未真正死去,有些事情不是她能了解的,更不是疯子这位小老弟转动脑壳所能想象到的。
宇宙星空,浩瀚无垠,远比人心还要复杂。
送别苦力姜逸仙后,疯子做回烤架前,继续添柴烧烤,他总觉得烧烤这种吃食,吃再多也能吃得下,胃口似乎格外的好。
姜无垢也没有异议,前前后后,他这个受伤最重的伤病员,不过才吃了一个蟹钳,两块牛脊肉,两块牛舌而已,剩余的都塞进了疯子肚子。
“呃……姓姜的,你想不想知道你们始祖晚年去向?”
疯子烤着一条牛腿,随口问道。
“始祖当年留有一封家书,逸仙自然是看过,他没有说是对的,但他不知道我也看过!”
姜无垢望着姜逸仙飘然远去的方向,笑了笑,偷看家书,这种事情怕是只有他能做的出来,谁让他头顶姜氏明珠的头衔?
“始祖去了星空深处,我猜是去完成什么未了的心愿,至于尸骨何存,姜氏子弟从来都不在乎这个……”
姜无垢生情洒脱,属于难得一见的心性纯粹之人,任何的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
疯子烤好牛腿,剑气切分后,二人又是一通吃喝,聊叙着一些陈年旧事,乐不可支。
姜逸仙掠出鸿沟后,姜守心恰好掠来,禀报道:“方圆百里之地,不过存活三人,但皆是留存有最后一气,很难起死回生!”
姜逸仙摆摆手,“无妨,伸手救人是行善积德,但活不活的下去,是他们自己的命,我们管不住!”
姜守心如傀儡一般,不再言语,静静听着姜逸仙说话。
二人掠至一处坍塌的山峰前,姜逸仙循着记忆找到山根之流,执掌山根气运的小人已经气若游丝,一身皲裂细纹,这是山根遭遇重创所致,已然属于无力回天之态。
又接连找了几处山根水运之流,但皆是相差无几的结果,想从这些“土地爷”嘴中了解到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怕是再无可能。
“道友留步!”
突然,姜逸仙轻呵一声,化虹远去,在一处乱石滩中悬停而立,一只没有蟹钳的螃蟹精战战兢兢,看着姜逸仙直打哆嗦:“神仙老爷,最好吃的蟹钳已经没有了,我这蟹肉已经老到塞牙,委实没有什么能赠予二位的,劳烦神仙老爷搞抬贵手,放小的一条生路!”
姜逸仙皱眉,视线扫量过螃蟹精残缺的两个蟹钳,顿时恍然大悟,方才他在那鸿沟下烧烤时,地上可不就有一堆蟹钳碎渣,看来是属于这支断钳而生的螃蟹精无疑!
“呃……我只是问你几句话,并不会吃你!”
姜逸仙打消螃蟹精心中畏惧,问道:“之前那场厮杀,你可曾亲眼看到?”
螃蟹精吐了吐泡泡,“小的距离那几位神仙老爷,少说也有千里,自然是看的不太真切,但也多亏离得远,方才捡了这条小命,那位牛哥现在只怕是已经成了火架上的烧烤美味!”
螃蟹精一提及那位疯子,就有些胆战心惊,敢用肉身如抵抗天劫的,不是疯子是什么?
其实,螃蟹精与另外一位蛮牛精先前亲眼目睹了那场厮杀,但已有前车之鉴的缘故,故而这次不论对方如何威逼利诱,他也不敢再多说半个字,否则他“心甘情愿”用蟹钳换来的小命,怕是又要被那位收回去。
姜逸仙想了想,蓦然指着螃蟹精剩下的蟹腿,残忍笑道:“不知道烤蟹腿,滋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