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在岩壁上写写画画,醉酒痴汉一般,嘴里嘀嘀咕咕,石屑簌簌而落,被溅起的浪头裹挟带走。
许久后,又是一通涂抹乱画,将一大片脉络文字彻底覆盖,如同精心雕琢美玉的匠人,试图用手中刻刀雕琢出世间最华美的良玉。
“姓姜的,你也别闲着,帮忙回忆回忆,你们姜氏一脉那部族记里,还有哪些关于昆仑墟的东西?”
亲手毁去半数思绪脉络的疯子,已经濒临崩溃,单单因为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座“昆仑墟”,就全然打乱了混沌时代与神话时代之间几条时间线,等同说他做的一些谋划落子,已经成了脱缰野马或是瓮中之鳖,下场如何,只能听天由命。
半山腰因为始终有水雾弥漫,水汽自然充沛,从岩壁中钻出的一些植株长势喜人,疯子随眼掠去,就看到有不少的名贵药材,“还真是一块风水宝地!”,疯子揪起一株通红如玛瑙的补血果,放进嘴里嚼吃起来,也算是稍稍减缓了他心神崩溃的速度。
“算了,姓姜的,这里我们指定是进不去了,就我在岩壁上写画这么片刻,就发现这里已经变换了六七种阵法,都是你我联手也破开无望的那种,所以你我趁早作罢,免得在这里消耗太多!”
其实,疯子这里只说了一半话,剩余的另一半他没有敢言明,直觉告诉他,已经有强大生灵盯上他们,但出乎意料,并未动手,似乎是在等他们自动离去。
所以,才有疯子这般信口雌黄之词,什么换了六七种法阵,都是他用来吓唬姜家无垢的,只想让这个一根筋死心。
“我记得,族记中还提及到始祖大帝在昆仑墟外,似乎遇到了一位……”
姜无垢努力回忆着,或许是这类记录无甚紧要,当初看的时候也是一目十行,并未太过留心,如今回想起来,也没有太清晰的印象。
“无量天尊,二位道友可是想进山访仙?”
一声清亮道吟,从二人背后云海传来。
疯子连忙转身,全神戒备,悄然将境界提升至巅峰,面有凝重,盯着破云而至的道人。
姜家无垢倒是心大,还有模有样抱拳回礼。
疯子一瞧,这才放下心来,心说姜家无垢势必认识这位身上背着一个大葫芦的道人,不然也不会罕见露出尊崇之色,毕竟姜冰山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
“姜道友,你身边这位可是近日踏临姜园的那位贵客?”
葫芦道人视线落在疯子身上,甚至颔首示意,显得颇为和善。
“在下富儒苟,见过道长!”
疯子也不是不通事理之辈,对方虽然不请自来,但表露出来的和善之意,倒是纯粹自然。
“原来是富氏一脉后人,贫道了然!”
“道长,莫非你能进入这座昆仑墟,方才你说的访山问仙是何意?”
不过两句话,疯子已经自来熟,凑上前去,还想与道长勾肩搭背,但基于初次相识,也就没能伸出手去,不过倒是摸出两壶酒水,顺手递出了一壶。
感情不够,酒水来凑。
“道友说笑了,昆仑墟六千年一开启,贫道就算有通天能耐,也无法破开这道规矩,访山问仙不过是随口一问而已,来这里的修士,基本都是有此目的!”
葫芦道人也不做虚,坦然承认自己也无法破坏规矩,不过在疯子听来,却有着另外一层含义,这次开启时间没到,不等于上次没进去啊!
二人跟随葫芦道人御风片刻,来到山腰一处,建有两间简陋屋子,生活痕迹很是明显,显然道人平日就生活于此。
疯子打量后,发现在屋子一侧,岩壁上攀附着一株葫芦藤,藤株苍劲似虬龙,枝繁叶茂,每一片滕叶翠绿如玉,不过略有可惜,藤株上并未结出葫芦,疯子只好打消顺手牵羊的念头。
这株葫芦藤,在疯子看来,绝对是超凡脱俗之物,就凭藤株扎根于山根灵气之上,就足以说明问题。
葫芦道人眼皮跳了跳,轻咳一声,打断疯子念想,示意二人落座,自己开始冲水泡茶。
“道长,不知这株葫芦藤可有结下葫芦,在下最近正想找上几个做芥子物,用来储酒最是合适!”
疯子接过茶水,很是不客气的问道。
葫芦道人尴尬一笑,“这株葫芦藤需要万载才能开花结果,目前只结出过一颗葫芦,正是贫道身后这颗,所以道友恐怕要失望了!”
“哦!”
疯子失望的点点头,不再言语。
“有幸听闻老祖提及,葛道长在此结庐修行,术法早已通天,内丹之相,浑然天成,即便道门道主踏临此地,也不逊丝毫,今日一见,仙风道骨,飘然若仙,实乃真仙!”
姜家无垢由衷而说,眼前这位貌不惊人的葛道长,可是与姜氏那位八千岁老祖同龄人,在八千岁老祖昔年踏访昆仑墟时,二人便是在此结识,也算是惺惺相惜。
“有望长生证道第一人”即是姜氏八千岁老祖对于葛姓道士的评语,姜家无垢清楚记得,老祖给他看过一副挂像,与眼前之人偏毫不差。
而作为同龄人的姜氏老祖,已然是风中残烛,衰老之相横生。
葛道长抚须一笑,却是摇头叹息,“姜道友昔年也是风采绝伦,豪气冲霄,难得一见的奇才,只可惜岁月如割刀,刀刀斩人老,时不我待,只能徒增伤悲!”
光阴如割刀,不分山上山下。
疯子撇撇嘴,心说这个时候互相吹捧,回忆过往,合适吗?
故人相识,免不了聊叙一番,疯子也不着急,就在屋子周边晃漾,不是对一堆丹炉碎片感兴趣,就是觉得小菜地里栽植的药草颇为有趣,再么就坐在蒲团上,学着道门呼吸吐纳,神游太虚。
葛道长看眼正蹲在丹炉旁的疯子,笑道:“听说这位富道友,可是有一身法宝秘术,灵丹妙药也多如牛毛,不知贫道一会可否向他讨教一二?”
姜无垢摇摇头,“东西都是他买来的,不是他自己炼就的,你问他还不如不问,再说道长于丹道一脉,造诣早已一骑绝尘,远非旁人所能媲美,不知道长有此一问,可是炼丹途中,遇到了什么困境?”
葛道长起身,从屋中拿出一颗药香扑鼻的丹药,递给姜无垢,“这是贫道炼就的废丹,那堆碎片亦是炸炉所致,本有三颗,但其余两颗毁于炸炉之中,多亏贫道眼疾手快,抢下这么一颗来,不然再苦思冥想,也看不出炸炉的原因何在?”
疯子走了过来,自己倒茶喝上几口,视线一直钉在丹药上,“九转金丹,炼就的条件甚是苛刻,稍有差错,就会炸炉,道长能救下一颗,也算是幸事!”
在神游之际,疯子从老十记忆碎片中了解到,这位葛姓道长在道门一脉,地位超然,极为神秀,尤其擅长丹道一途,人称“小仙翁”。
而这位小仙翁炼就最为出名的丹药,莫过于那颗九转金丹,据说有渡仙超神之效,修士吞服,飞仙证道,凡人吞服,长生不死。
“道友认得这颗丹药?”
葛道长大吃一惊,这九转金丹是他精心炼就,并未流传于世,甚至鲜有人知,这位富道友是如何认出?
疯子早已想好说辞,“道长以九转阴阳为契机,杂糅世间灵药,走的是阴阳逆转之道,这种丹药我曾经在神庭见过,不曾想今日有幸还能再见,道长不愧是横亘丹道的妙手高人!”
葛洪听闻,这才稍稍放心,正如疯子所说,他炼就的九转金丹正是脱胎于昔年神庭的阴阳丹,既然见过那颗绝无仅有的神丹,自然也能一眼认出这颗九转金丹,从一定程度上来说,这颗九转金丹就是阴阳丹的缩减版本。
抛开大道环境因素,丹药最重要的药草一项,葛洪就无法凑齐阴阳丹的十万药材,再就是至关重要的丹炉,昔年炼就那颗阴阳丹,是神庭之主以一座天地为炉,万物为铜,阴阳为碳,造化为工,可以说聚齐了天时地利人和,方才炼就的那么一颗。
而他如何能有神庭之主那般能耐,故而想重新炼制出阴阳丹,在他看来已经绝无可能,这一点,从昔年神庭崩塌,就已经变成事实。
疯子眼看葛道长心有不安,随即抖擞衣袖,从中落出一个精致瓷瓶,推到葛道长跟前,“这里是三粒唤魂丹,乃是道主老儿昔年炼制,或许对小仙翁有所裨益!”
葛洪一听,神色诧异,他身为道门弟子,自然知晓道主炼制的丹药如何,不过从神庭崩塌后,天道大变,道主就再无炼制,这三粒唤魂丹称之为“神丹”,也不算过分。
另外,小仙翁的称谓,也令葛洪对这位富氏子弟刮目相看,因为小仙翁一号,是他昔年游历万界时,在一座极为神秘之地所用的名号,他依稀记得那座天地,大道崩断极为严重,纵然是他想在其中传道授业,也是有心无力,最后只能假借飞升离去,算是修道生涯中绝无仅有的挫败。
“富道友可是去过那座天地?”
葛洪看着神色平常的疯子,心有疑惑。
“不曾去到,只是听说那里是昔年神庭之主炼就阴阳丹的故地,神丹天成后,天地也就变成一座废炉,不再适合修士修行,所以那座天地的诸多能人异士,就纷纷飞升离去,我倒是很想去看一看,只可惜一直未能如愿!”
疯子双手一摊,说的极为无奈遗憾。
葛洪似乎被触动心弦,顿了顿,叹息道:“贫道昔年游历万界时,曾经有幸踏临过那座天地,正如道友所说,在神丹天成后,天地即变废炉,一座天地的山根水运灵气之流,悉数被消耗一空,这也使得那座天地之后,再也无人证道,贫道还发现那里大道断层,似乎经历过毁世一战,可惜贫道心有余而力不足,实在无法探究下去,最后只能飞升离开,这也成了贫道心头一点瑕疵!”
疯子点点头,心说和老十记忆碎片里的一模一样,在那座天地流传的古史中,小仙翁遍访群山,结庐炼丹,最终丹道大成,证道飞升,但在疯子看来,小仙翁遍访群山,其实是为了探究断古之谜,但因为种种原因,最终一无所获,只能飞升离去。
这也符合小仙翁自己所说,心有瑕疵。
“二位说的可是万魔巢?”
一般来说,姜家无垢在听他人聊叙时,并不会主动搭茬言语,除了有性格冰冷一方面,还有就是他不善于思量这些有的没的,因为在他看来,思量这些琐事,还不如修行剑道来的爽快,没有什么事情一剑解决不了的,若是真有,那就两剑。
疯子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缩了缩身子,皱眉提醒道:“姓姜的,这种忌讳之地,你不知道要闭口不提吗?”
在星空古地中,有些许禁忌,是所有族群修士不想提及的,葬坑,帝丘,万魔巢,即是其中最为人忌惮的。
葬坑古地,是因为那些神乎其神的古老葬穴。
帝丘古地,则是因为关乎神帝之名。
而万魔巢,却是由于涉及古地府。
疯子胆大如斯,恒古罕见,却也知道能去一趟葬坑古地,也不愿去什么万魔巢,毕竟那个鬼地方可是号称“有来无回”。
葛洪倒是神色平淡,“那座天地不是什么万魔巢,诸如万魔巢这种古地,贫道也不敢轻易涉足其中,传说古地府在其中落子无数,再造就出一座轮回,试图与光阴流水抗衡,试问,这样的地方,还有谁会愿意去?”
“至于提及忌讳之地,虽说冥冥之中会有因果,但也无妨大碍,修道本就是逆天而行,披荆斩棘,随便忌惮一点因果,于修心无益!”
“姜氏族记有记载,万魔巢是始祖大帝踏临的第二处古地,据说是为了探寻魔主神魂,昔年魔主与始祖大帝大战,败走万魔巢,那场终极一战差点将万魔巢掀个底掉,那也是始祖大帝证道以来,受伤最重的一次!”
姜无垢郁闷地喝口茶水,始祖大帝遭受重创,他能想象到那种情境,喋血星空深处,却无援手,只能独自面对古地府那尊庞然大物。
蓦然,流云飞散,一道身影飘掠而至。
葛洪肃然起身,遥遥揖礼,“无量天尊,见过前辈!”
疯子抬眼望去,只见一位清瘦老者负手走来,麻衣草鞋,无甚稀奇,但一身自然剑气却使得他形神凌厉,吐气之间,剑气森然,举手投足中,自有一抹圆润如意剑气流泄。
“好厉害的剑道!”
疯子咋舌,心说这老头看来也是不出世的高人,少说也是半步大帝境界,或者更在其上。
倏忽思量间,疯子有模有样躬身揖礼,并无任何停滞,看上去就如同一瞧见老人来,就当即行礼的礼貌后辈。
“道长,这二位是……”
老人一一回礼后,问道小仙翁。
“姜氏后人,富氏一脉后人,都是大道可期的俊秀奇才!”
葛洪对老人颇为恭敬,是发自肺腑那种,绝非流于表面上的那种,疯子看在眼里,也觉得这位老人气态不俗,很有高人风范,最起码吐纳呼吸建皆有剑气流转这一点,就足以傲视万界剑修。
“哦?富氏一脉的后人!”
老人落座后,显得有些吃惊,视线在疯子身上扫掠一番,点点头道:“确实有几分富氏一脉的风采,这万界气运加身,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就凭这一点,你这富氏后人就假不了!”
“前辈认识我们富氏老祖?”
疯子一看,就自然而然上前套近乎,笑嘻嘻帮着倒了一杯酒水,“老祖可是留有遗言,凡是提及富氏一脉的前辈,皆是富氏一脉的亲人,一律得视为长辈,所以这般算来,您老也是在下的长辈!”
“哈哈……”
老者大笑不已,“好一副伶牙俐齿,富古昔年可是笨嘴拙舌,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也就行事厉害,要是他能有这副好口舌,还会怕那群老东西?”
疯子连连点头,老人提及的富古,正是富氏一脉的一位老祖,算起来是富儒苟的祖爷爷。
四人坐于一桌,酒水茶水酱菜齐全,老者也显得甚是开心,频频举杯,酒过三巡,方才笑道:“若是老头子没猜错,你来这里是为了姜氏废土下的驱龙人,对不对?”
此话一出,疯子脸色顿时大变。
“驱龙人,与你富氏一脉有着千丝万缕的牵涉,根本不是一刀即能斩断,昔年富古自作主张,将驱龙人重伤,算是亲手打破了这种融洽的关系,恰好始祖大帝有求于驱龙人,这才出面劝说,最终将驱龙人带回姜氏废土,镇压其下,这种早就翻篇的老黄历,说出来就自带一股子腐朽气味,说多了无益……”
老者眯眼,瞟了有些坐立不安的疯子一眼。
姜是老的辣,疯子来此目的,除了姜氏一脉那位八千岁老祖看的一清二楚,就属眼前这位无名老人了然于心,要不然疯子会心甘情愿被姜氏八千岁顺走一沓符箓?
老人看透未点破,已然是给足了富氏一脉的面子,故而疯子再如何不情愿,也需要笑脸相待那位八千岁。
正如眼前一般。
“前辈目光如炬,晚辈佩服!”
疯子恭维一句,起身给老人斟酒,同时给小仙翁使眼色,想让其帮忙翻过这一篇。
小仙翁何等神秀,自然心领神会,主动取下身后葫芦,拔掉壶塞,倾倒出一颗灵气滚滚的丹药,说道:“前辈,这便是你要的那颗淬魂丹,品相皆是上乘,服用之后,破开神魂枷锁,必是易如反掌!”
老人仔细审视着丹药,半晌后问道:“有几成把握?”
小仙翁探出手来,做了个代表七的手势,“少说七成,毕竟这颗淬魂丹可是用九转金丹的方法炼制,火候药材丹炉,皆是上上之选!”
老人点点头,收下丹药,看眼岩壁上那株葫芦藤,笑道:“你在这里,可是没少得宝贝,哪里像我,一趟趟空手而归,让人羡慕!”
疯子一瞧,话题已经被引开,也就放下心来,落座听书,做起吃瓜群众。
“混沌初分,万界尚未成型,昆仑墟山脚下就生有一株葫芦藤,藤上生有七个颜色各异的葫芦,万年成熟,最早摘的是昆仑墟中的仙主,其次是一位不要脸皮的老家伙,还有就是神庭那位,再后来就是道主,富氏一位先人,至于最后的两颗,一颗落入凡尘,一颗落进光阴长河,你小仙翁葫芦未得,却是落了一株葫芦藤,算起来反倒是收获最大的一位,不服气不行!”
小仙翁背后那颗大葫芦,是这株葫芦仙滕二次结果,自然比不上原始那天生地养的七颗。
“对了,说了这么多,还没问这两位小友,莫非是想访山问仙?”
老人甚是好奇看着疯子,在他眼里,这位富氏后人已经足够优秀,仅是身上背负的那座魔土,已经是远超同辈人的大善之举,甚至让他们这些老头子脸上也自觉无光。
疯子不知老者对自己评价如此之高,若是知晓,势必还要再“蹬鼻子上脸”,所以眼下只能乖乖回话,“是想找寻其中的星空传阵,至于访山问仙什么的,要是顺路,也不是不可以!”
半天没有讲话的姜无垢,听后点点头。
“昆仑墟中确实有座五色石台,能作为星空传阵所用,我见过仙主从上远渡星空而来,所以你说的,可行!”
老人抿口酒水,尚有后半段话未说。
听话听音,疯子自然知道后面就要有“但是”出现,不出意料,那座五色石台应该是被始祖大帝带离了这里。
“但是……五色石台在始祖大帝踏临后,就被仙主赠予始祖大帝带离而去,据说后来被始祖大帝安置在万魔巢,当然,老夫也不知道真假!”
疯子一叹,心说果真是被自己猜中了,万魔巢那种鬼地方,穷山恶水,始祖大帝纵然是横渡星空,也必然是耗时耗力,况且从万魔巢退出时,深受重创,更不可能横渡星空,故而算来算去,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自带五色石台。
“可昆仑墟的仙主是如何未卜先知,算出始祖大帝随后要败走万魔巢的?”
疯子突然意识到,他很可能要留在此地许久,一时半会走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