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掌难鸣,是虎狼皇都眼下最为真实的写照。
当福禄小国的飞书呈现在南书房,虎狼天子亦是有心无力,轻叹一声将飞书揉成纸团,扔进了纸团堆。
内忧外患,眼下的虎狼皇朝正如一座四处漏风的房子,哪里都有大大小小的孔洞,拆东墙补西墙尚且都来不及,只盼到的最后不至于沦落到房倒屋塌的凄惨地步。
“传令,让人在北城街头,多支几座面摊出来,听闻北城兵士有人临死之际,最想吃的就是那浇头卤面,寡人若是连这点要求都无法满足,那还做的什么天子皇帝?”
帝令下,北城街头面摊很快也就支应起来,但鲜为人知的是,这几座面摊所花销的银两,都是他这位囊中羞涩的天子硬生节俭出来的。
身为天子,做不到与兵士上阵冲锋,同生共死,但可以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譬如支应起街头这些无足轻重的面摊。
面摊即代表天子。
面摊在这一日,天子就坐镇这皇都一日。
当面摊支应起来,虎狼天子便闻讯而至,只可惜令他有些诧异的是,当他赶到时,面摊上已经稳坐一人,正惬意与面摊掌柜聊叙正酣。
“可不是嘛,像你们做这种小本买卖的,图的就是一个细水长流,可这硝烟不断,人心惶惶,哪里还会有人冒死出来吃这一碗卤面,乱世之下,只求不死,吃什么已然不重要!”
天子走进面摊落座,方才看清楚与面摊掌柜聊叙之人的真容,眉角一道刀疤最为显目,脸黑如炭,虽不是五大三粗的莽夫之态,但仅是这副姿容已然让人望而生畏。
虎狼天子落座,引来大汉扭头而视,不过是随意一瞥,就又收回视线,继续与掌柜说道这乱世,“听说城外那些山上仙门的神仙老爷,如今都在跳脚骂娘,大骂我们这些将神仙老爷拖进泥潭的泥腿子,掌柜的,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嘛,往日这些狗日的神仙老爷,想让他们抬眼看一下都难,如今却能让他们跳脚骂娘,老子觉得心头甚是快意酣畅……”
正在浇卤的面摊掌柜呵呵一笑,“那可不是,那些神仙老爷都他娘的是典型的吃里扒外,据我所知,皇朝境内那些山上仙门的衣食所需,哪个不是山下提供,明明是老子养儿,反过来却是儿子嫌弃老子,天底下还有这种道理?”
端上两碗卤面,一碗本来是掌柜自己吞吃,但瞧见又有食客落座,掌柜索性就让了出来,落座却没有点面的天子,意外之中,得到了一碗卤面。
“谢谢!”
天子点头致谢。
“谢个锤子,吃面又不是不收你银子,敢在这时候出来吃面,我猜你一定是哪座官老爷府邸里的,不然你看那些平头百姓,躲在家里连门都不敢出,哪里有你们二位这等胆识?”
面摊掌柜笑骂几句,却并无丝毫恶意,如他所言,乱世之下,除了有权有势之辈尚可有余力自保,那剩余的凡庸之辈,只求最后不死,已经是祖宗庇护,祖坟生烟了。
“掌柜说的对,眼下也就只有我这等的粗糙武人,尚且敢仰仗会些拳脚,能出来走上一遭,乱世怕个锤子,也就一拳的事,实在不行,那就两拳,三拳,这天底下就没有拳头锤不碎的乱世!”
自透跟脚的莽夫明显是在冲吃面不语的邻桌天子说话,至于言辞里潜藏的那点讥讽或是艳羡,已然不重要。
“掌柜,一碗面,要快!”
又有一人匆匆赶来,落座后便催促的厉害,面摊掌柜也是急性子,被如此催促,火气顿时“噌”的一下蹿了上来,“催什么催,着急投胎!”
第三位落座的是位衣衫褴褛的老道,若不是头上插着一根阴阳鱼的发簪,仅凭身上看不出颜色的衣袍,确实很难看出老道的真实身份。
“无量天尊,掌柜言重了,贫道急于吃面,不过是为了敢在那一大波孤魂四散之前,帮忙遁入轮回之地,以免祸乱苍生,若是有不对之地,还望见谅!”
老道掐诀而吟,自有一番神仙气度。
面摊掌柜一愣,却也明白过来,连忙赔笑道:“道爷,莫要怪罪,这碗卤面就不收银子了,权当我这面摊尽的一份绵薄之力,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行善积德?”
老道点头致谢,“施主所言极是,行善积德不分大小,一碗面同样可以为善为德!”
“千秋道长,你这来的甚是勤快了些吧!”
老道这边刚吃上面,就又有人落座出声,这次来的是位光头老和尚,慈眉善目,径直与被他称为千秋道长的老道同桌而坐。
“说不得秃驴,你躲在深山古刹修你的野狐禅不好嘛,跑出来掺和一脚算哪门子事?”
千秋道长横眉而视,看起来面有不悦。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乱世之下,何人可以避世而存,再说入世亦是修禅,即是修禅,那贫僧又如何来不得?”
说不得大师佛吟一声,字字在理。
“唉,我说二位,你们都争了大半辈子,到头来还不是没有争出个所以然来,还不如学学在下,心无牵挂,无所束缚,来去自由,这块天塌了,大不了挪挪窝便是,总不可能运气一直不好,到哪哪天塌不是?”
青衫长袍读书郎,儒冠折扇袖清风。
来人明显是儒门弟子装扮,虽没有之乎者也拽文,但也逃不掉儒门在世的外在形象,落座与千秋道长对面,点面一碗。
“孺子归,儒门那点酸臭文章你可明白几分,就敢扯虎皮做大旗来这里孟浪,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回去没法交差!”
一位负剑女子出现在尚缺一人的座位上,面露讥讽扫量一眼扶冠闪避的孺子归,恍若不把这位儒门弟子放在眼里丝毫。
“臭婆娘,要怪就怪你们剑修当年做下的好事,若不是一剑斩了那条代表大道气运的白蛇,能有今天这糟心事嘛?”
孺子归反唇相讥,视线在女子身前游曳,他与这位斩蛇剑修,已经足足对弈七百年,到的如今仍旧是旗鼓相当,难分胜负。
“斩蛇老祖剑斩白蛇,又有什么不对,要怪就怪那条白蛇不长眼,跑去哪里不行,偏偏要去斩蛇老祖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不斩他斩谁?”
负剑女子身为斩蛇一脉,她所属这一脉,追溯尽头,据说与山上神仙屠龙人息息相关,但也多被认为是无稽之谈,天底下何来龙这种生灵,有也是水中蛟龙,二者不能混为一谈!
“信口雌黄,斩蛇老祖敢做不敢当,其实也可以理解,毕竟一身大道已然被腰斩,如今不人不鬼,若是再担这么一份大因果,自己势必无福消受,只能是害了后辈子孙,临死之际,不留下点福报不说,反倒留下一屁股旧账,难免后辈子孙戳他脊梁骨!”
孺子归笑言,却是点明了斩蛇一脉如今的困境所在,斩蛇老祖大道腰斩,生死难料,一众后辈子孙个顶个的纨绔,提拎不起,想要勉强找出个能扶上墙的,却也是件难事。
“呵,大伙来的倒是挺齐整,往日可没有这般,千秋道长,说不得大师,孺子归,凌霜,废人甲,好好好,道门,佛门,儒门,剑修,武人,就差我这位刀修就能凑齐一桌了,甚好啊!”
一位挎刀男子大步流星而来,身侧悬刀远比自身引人瞩目,刀身如常,但刀柄却是宽厚异常,看起来尤为沉重,令人质疑持刀人究竟能否拎动这把好似锻造错误的长刀,毕竟刀兵诞生的本意,即是杀人,像这种本末倒置的怪刀,难道还是用来救人不成?
怪刀客,刀修一辈中声名显赫之辈,虽然如今刀修一脉没落如斯,但也不是没有拿不出手的刀修,怪刀客即是刀修一脉中的佼佼者。
“脚底抹油的追风人,也好意思出来凑热闹,不怕那阵风大把自己吹走!”
剑修凌霜对这位水火不容的刀修同辈人,半点没有好心情,且不说刀修剑修自古争锋,单单说昔年那场意义深远的刀剑之争,若不是剑修那位前辈手下留情,只怕如今刀修一脉就彻底成了传承中断的可怜虫,败将之勇,何来荣光可谈?
小小面摊,却凑齐了道门,佛门,儒门,剑修,刀修,武人,不得不说大势将至,众家都想跳出来分一杯羹吃。
站在远处的疯子,眯眼远眺面摊,情况发展的远比他思量的要快,这座皇城崩塌在即,也代表着上界夜郎村根基就要彻底崩断,那么这些仙门跳出来,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对!
与怪刀客同桌而坐的虎狼天子虽然不曾听过这群人的名号,但从一众对话中多少也听出些许端倪,这群人十有**是什么山上神仙,如今齐驾于此,却是为了分食这座皇都,此时此刻,虎狼天子的内心崩溃到了极致。
众家齐至,疯子自然没有再横叉一脚的心思,但在临走前,却是将匆匆赶至的户部尚书隋两袖收拢入袖,带离了这座风雨骤至的“是非之地”。
将眉心之地涉及北城面摊的记忆抹去,疯子便将户部尚书放在了自家后院,转而去南城的香汗巷子寻找趣味。
南城的香汗巷子,在没有这场硝烟之前,委实是艳名在外,仅是数得着的俏秀花娘都能从巷子头排到巷尾,南城王公贵侯有谁不来香汗巷子一掷千金,说出去就是十足的笑话。
如今香汗巷子虽没有了先前风光,但好在还有几家花楼尚在坚持,楼中姑娘成色不如从前,但也不至于太差,故而一些出不得城又无处潇洒的王公贵侯,就成了这里一掷千金的常客,醉生梦死,纸醉金迷,日子过得逍遥又自在。
为了来香汗巷子,疯子特意换了一身华丽绣袍,一看就是那种寸布寸金的昂贵货色,腰里坠了一颗鸽卵大的明珠,流光溢彩,简直能把人晃瞎双目,如此贵不可言的派头,当疯子踏临门槛那一刻,老鸨子就已然扑了上来,眉开眼笑,好似见到了许久不归的姘头一般。
“呦,这位爷,瞧着好是熟悉,可老奴这脑壳一下不知怎么变得不甚灵光,恍然记不起爷的名号,还望爷莫要怪罪,一会老奴必当尽力安排,好让爷玩的开心!”
老鸨子只差将丰腴身子贴在疯子手臂,若是疯子有丝毫的反应,只怕这位饥肠辘辘老鸨子断然银牙一咬,亲自出马拿下这位非富即贵的摇钱树。
尾随老鸨子上楼,一路之上,老鸨子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将腰胯扭曵的异常妖娆多姿,在唤来花娘离开雅室前,老鸨子假装捡拾发簪,却是大胆至极用凶器蹭了疯子一下,然后留下一连串哀怨心碎的眼神,黯然离去。
“人老成妖,真是让人把持不住的老妖精!”
疯子呵呵一笑,收敛驳杂心绪,从眉心之地分出一缕神魂,开始在这香汗巷子巡曳。
刑部尚书沈浪,素来是香汗巷子的常客,能坐上刑部头把交椅,靠的不是沈浪一身本事,而是在这花楼肉林之中花费的心思。
就说朝堂之上的六部大员,仅是被他以这种手段拿下的就占去半数,可以说他这个刑部尚书,是六部大员中坐的最为安生的,没有之一。
什么兵部尚书,礼部侍郎,工部尚书,这些位置上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就好如走马灯一般,而他这个刑部尚书的宝座,却是纹丝不动,稳如山矗。
不过,他来此香艳之地,却不曾做出半点苟且之事,在这一点上,沈浪分得格外清楚,工作就是工作,生活就是生活,两者不能混淆,再者家里还有个家世雄厚的母老虎整日严防死守,若是他稍有纰漏,只怕落得个身败名裂不在话下。
送走三位与天子同姓的皇胄,沈浪也有些酒气上头,站在巷子尽头暗地里散散酒气,顺便思量一下如何周转,好将这坐了七八年的刑部尚书之位,再上移些许。
“呕……”
一位醉汉从花楼中走出,没走两步就捂嘴疾行,踉跄而行到墙角之地开始扶墙大吐起来。
沈浪轻轻皱眉,刺鼻的恶臭充斥鼻息,使得他想在此散去酒气的心情全然消失,雅室尚有一位将军在席,他也不可能在外滞留太久,就想着打算回去。
“老哥,来,再喝,今天不把你喝趴下,老弟这回宴请就不算成功……”
扶墙呕吐的醉鬼突然蹿了过来,一把搂住沈浪肩膀,在耳畔醉醺醺说道,刺鼻的酒臭使得猝不及防的沈浪一下有些蒙,但好在及时反应过来,一把推开浑身酒臭的醉鬼,不悦道:“喝醉就赶紧回家去,在这里耍什么酒疯,莫要丢人现眼!”
醉鬼一听,却是来了劲势,身体摇摇晃晃,同时扯开嗓子怒骂道:“你这短命鬼,也敢来教训小爷,知不知道小爷是何许人也,说出来怕吓死人,给小爷磕头认错,此事可了,如若不然,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沈浪面色阴沉,但也不会同醉鬼纠缠什么,雅室内尚有贵客在座,他万不能冷落久矣,至于这醉鬼惹怒他一事,来日方长,只要是这座皇城中的子弟,他有的是时间和手段一报今日之仇。
上的雅室,刚从北城前阵回来的将军尚且被花娘环绕,服侍得醉生梦死,乐不思蜀,看到这一幕,沈浪方才有所放心,若是这位将军是天子派来的探子,这会多半已然离去,毕竟这类私下结交,类似结党营私,有失法度,且被天子最为忌惮。
“铁老哥,我这下楼多时,你这杯中酒水却还不曾下去……”
谈笑间,沈浪示意几位花娘将杯中酒水灌入已然溃不成军的将军肚腹。
楼下巷口,先前还醉吐不止的疯子,此刻哪里还有半点醉醺之态,似笑非笑看着楼上一间雅室窗口,嘴中轻语道:“就差你这最后一张牌了,到时不知道国师大人还会如何绝地反击,想想都觉得有趣!”
国师大人意在架空整座朝堂,使得六部之上的天子,成为任人拿捏的笼中鸟雀,之所以没有横推虎狼皇都,则是顺势而为,他要这座皇朝彻底支离破碎,再无起死回生的可能。
风起青萍之末,大厦将被风倾。
假借方才纠缠,疯子已经将神魂根植进那位刑部尚书眉心,既然国师大人不想大动干戈,就彻底瓦解一座皇朝,那他再不接招,只能被视为怯懦,再者他下界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保全这座岌岌可危的皇朝,于情于理,他都需要与被孤坟生灵控制的国师大人对弈一局。
掠上屋脊,借月横空,皎皎月色下,处处是水银泻地,说不尽的华美,疯子直奔城隍庙,他要与城隍二候摊牌。
城隍二候正在香火不复的城隍庙中围炉吃火锅,青厮虎霸天自从喜欢上吃这种饭食,就隔三差五整这么一出,本该香火缭绕的大殿,眼下却成了饭香充斥,烟火气十足之地。
疯子进来后也不作假,自顾自坐下就借着气氛大快朵颐,碗筷自然是眼色极佳的青厮虎霸天给拿来。
吃过片刻,疯子摸出一壶酒水,是先前在刑部老爷酒桌上顺手牵羊而来,将酒水交给青厮,城隍二候却是先开了口,“有事直说无妨,何须借灌酒问话?”
疯子笑了笑,“这么说吧,你与那位孤坟生灵究竟什么关系?”
“我发现有一个有趣的地方,孤坟生灵如今控制的国师大人,是你这位城隍老爷昔日的一具傀儡,一心想着挖尽天下神祗大墓,来给自身贴金,好以另类方式成就金身,先成就金身,再想方设法利用国师权势,在虎狼皇朝境内建造一些供奉自己金身的庙宇,如此一来,少则数百年,多则千年,假金身也能被香火熏染成真金身,到时候就成了板上钉钉的神祗金身,啧啧,这弯弯绕多是多了点,但结合大势,却是极为稳妥!”
城隍二候面色不改,点头说道:“没错,那位国师大人先前却是在下一手控制的傀儡,但后来早已斩断各种纠缠,井水不犯河水,论算起来,还没有眼下你我的关系深厚!”
疯子抿口酒水,笑道:“若是没猜错,你与孤坟生灵亦是这种关系,但不幸的是,你成了任人摆布的傀儡,而那位则是执掌你生死的幕后主人!”
这番话,二人倒也不怕青厮听了去,因为早在青厮虎霸天倒酒之际,疯子已然隔绝出一座小天地,二人言语,不会泄露一字一言。
城隍二候恍若认命一般,再次点头认可,“如你所说,我这城隍爷确是那位生灵扶植,城中后辈子孙如今享受的余荫,同样是那位生灵赏赐,没有那位,就不可能有我今天!”
疯子点头承认,这位城隍爷走到今日,确实很大程度上皆是孤坟生灵一手造就,从身死到被人众再塑金身,继而香火鼎盛,逐渐有了神道意味,这每一步都走的极为稳妥,如果继续这么走下去,孤坟生灵在下界打造的天庭,就有那么一丝味道了。
“这些其实没什么,我今天想知道的是,北城那些闻风而动的家伙,是不是你偷风报信的杰作?”
疯子不相信在他打造的这座皇都之中,还存在什么疏漏之地,那些道门佛门儒门之辈,想要踏临这座皇都,没有他的允可,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突破满城环环相套的阵法?
不过有一地,他确实有所疏漏,就是眼下这座城隍庙,等同说只要从这座城隍庙踏临这座皇都,他布置下的万座法阵,就是百密一疏的摆设。
聊叙至此,城隍二候终于面色有恙。
疯子扭头,扫量一眼供奉城隍塑像的高台,如他所料不错,这座被粉饰一新的高台,其中必然是一座史前遗留的香火台。
与上界夜郎村村尾香火台如出一辙,除了供奉香火,还有横渡星空之用。
毕竟这里怎么说,在神话时代,都是神庭倾泻香灰的灰池,神道残留的气机,远超其他大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