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窗户,屋内略显的燥闷便被灌涌进来的寒风替代,往日需要炭火取暖的凛冬,此时已然不甚需要,木炭生意在地暖如春的北城随之便是一跌再跌,诸多商铺掌柜已然开始埋怨。
被寒风拂面的捕头陈冲看着楼下那家焕然一新的富记商铺,眉梢不自觉挑了挑,他盯梢这家商铺已经时日甚久,之前那次惊动皇宫的“街爆”,他已经在背后摸查出些许线索,但也并无拿到可以治罪的确切实证,故而只能任由这家商铺背后的掌柜“兴风作浪”。
陈冲的捕头一职,隶属于皇都府衙,针对的多是一些江湖绿林犯发的案子,与护卫皇都的兵马司算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两条路子,在这条木人街当日骤生事端后,他便被紧急从北城调回,专门负责此之案件。
先前皇都围困,不少心有胆识的江湖绿林人士纷纷投身行伍,在那位绿林扛把子田寸生统御下,也是做出了不小的贡献,最起码阵前逃溃的人数较比寻常兵将,是要少的多。
当初,他负责北城之际,也寻思过这件事可能带来的后果,但形势所迫之下,就连皇宫那位也对此并无过多置喙,而是选择了默许,他一介捕头即便看的长远,但终究也闹腾不出什么水花来,也就将之沉在了心底。
当北城止战,先前被裹挟在大势之下的事情终是露出了端倪,一些绿林好汉开始藉着军功在北城滋事生非,甚至侮辱妇女也有发生,但这些负面消息都在皇宫那位默许之下被悄无声息遮掩了起来,他负责的案件便是其中一件,一位寡居在家的老妇人被歹人凌辱致死,还一把火烧掉了老妇人的房子。
这件案子原本算不得大案,北城本就鱼龙混杂,每年都会发生此类恶**件,但巧在老妇人独子在护城一战中立下功勋,迁升成了一位小将领,因而这件事就不得不被刑部拎出来,作为重要案件解决,一来安抚有功之臣,二来也是敲打皇都衙门。
犯案之人在陈冲一番调查,汇聚各种证据后,便开始明朗清楚起来,所有的结果都指向了这家商铺,或者说商铺背后的掌柜,而这时木人街“街爆”骤发,他便被调回南城,开始调查这件大案。
走访过诸多声称见过那日“街爆”的人众,陈冲也是头疼欲裂,这些拍着胸脯直言当日就在事发现场的人众里,根本就没有几人是真,之所以如此,全是看在千两赏银的份上。
不过有一点倒是让他看出,这些人提及那场“街爆”,皆是有印象的,但不知为何,细致说起具体的点点滴滴,却丝毫想不出来什么东西,以陈冲多年的办案经验,他能看出这些人绝非是在说谎,而是脑海里相关记忆似乎……被抹除掉了!
走访无果,陈冲又从其他方面入手,在忙活许久后,可拿出手的铁硬证据寥寥无几,反而因为暴露了身份,惹来几位身上负有人命的绿林乱匪趁机追杀,他不过是躲避在此暂得清闲,顺便守株待兔,试图寻觅出一些蛛丝马迹来。
当然,这是陈冲的想法而已,并没有做好这方面的确切准备。
对面的商铺经营范畴据他所知,涉及方面颇广,简言之就是南城所能看到的,商铺里就有,做生意像这种类似“广撒网”的做法,其实并不可取,陈冲虽然对商家一脉精通不深,但也知晓这不是商人该有的作为,南城其他商铺都挂着“某某成衣铺”“某某铁器铺”的牌子,这才是商人想要做大做强该有的步子。
在这首善之地,生意要做大做强,也不是无例可寻,街上随意可见挂着桃李牌子的铺子就是最真实的例子,还有一些不相上下的其他商铺,零零总总加起来,算是将南北城的生意瓜分七七八八,而这些商铺背后无一例外站着这座皇都最为显赫或者曾经显赫过的那几个人。
“兵部来尚书?”
陈冲嘀咕一声,不自觉笑了笑,若是真如手下人调查所言,这富记商铺的掌柜与眼下朝堂红人兵部来尚书是朋友,那他就有绝对的信心揪出这位鲜有露面的富姓掌柜遮藏很好的尾巴!
商贾逐利,想在这寸土寸金之地有所发展,搭上朝堂这条路必不可免,但怎么搭,怎么来往,却又是一门学问,朝堂之人,有时不会将银子看的重要,而商贾之流凡事以黄白开道,在这一点上就有了冲突,陈冲了解到这位富姓掌柜时常会提酒去访友,至于酒壶里是酒水还是银票,他心中还是清楚的。
“知形势,明规矩,行事谨慎,这……好像很难搞啊,呵呵……”
陈冲揉了揉眉心,楼下街上有几道身影正挤开人群,朝这边奔来,有人看见了他,冲他正竖指嘲讽,楼梯间响起“嗵嗵……”凌乱脚步声,显然是有人先冲了上来。
快步去到桌前,将陈在桌上的钢刀随手抄起,随后放轻脚步来到门后,紧接着屋门便被人破开,“哗啦”木屑纷飞中,刀光从一侧骤起,冲进来的人中有身手不俗之辈,迎着刀光不退反进,抬袖便做格档,同时脚下踏踏踏猝然蓄力又骤然爆发,身形宛如离弦的箭矢,与刀光撞在一起!
“轰……”
一团白色粉末在空中炸开!
“哎呀……干你娘……”
陈冲钢刀劈落之际,又将藏于袖中的石灰粉抖擞而出,朝着冲撞过来之人猝然砸出,然后刀锋斜划而下,切中石灰粉,随即爆散开来!
吃了亏的歹人头脸雪白,眼睛也被石灰迷中,嘴里大叫一声,脚下步子已经乱套,陈冲改用刀背,轰然砸下,将其砸昏。
尾随其后的歹人多少也被石灰殃及,慌乱之中跳脚闪开,手头却是趁势甩出两记凌厉飞镖,直冲挥刀而下的陈冲面门而去,陈冲将刀挥舞的密不透风,“叮叮”两下挡去飞镖,歹人却已经夺门而出,陈冲一步跨出,腰间瞬时发力,将手中钢刀投掷而出,“噗”,歹人还未逃远,后背就被钢刀戳出血洞,死鱼躺地,再无生机。
结果了这两名先冲上来的歹人,陈冲又冲到窗口,从腰间摸出一记讯号炮仗,点燃后炸响半空,府衙捕头凡是看见便会赶来,届时他也不至于孤军奋战。
六七名歹人已经来到楼下,其中一位仰头又冲他竖指叫嚣,陈冲回以冷漠,视线偏移中,却又被街上另外一道惬意而行的身影给吸引过去,“来的早不如来的巧……”,陈冲看眼仅见过一面的富姓掌柜,嘴里念叨的同时,却是猝然从窗口跃出!
与陈西星分开后,姬贝戎就去了一家进来名声颇旺的拳馆,这家名为“皇城第一拳”的拳馆老师傅,名为贾勇,已经花甲年岁,但因为在护城一战中建下功勋,在一众年轻武人推崇之下,就开起了这家收授学徒的拳馆。也算老有所养。
姬贝戎来此,拎了一碗浇头颇丰的卤面算是拜访礼,他是奔着结识朋友的心态而来,而且他与贾勇老师傅投缘结识,便是在北城那家面摊之上,因而在他看来,一碗浇头丰盛的卤面再合适不过。
因为北城战事,兵卒,武人的身份也水涨船高起来,来拳馆学武艺的人就多了起来,姬贝戎到拳馆门口时,正赶上几位衣衫华贵的年轻人前来问询,接待的年轻武师稍稍看眼手里提着卤面的姬贝戎,便不再准备打理于他,一个劲给几位兴趣盎然的年轻贵胄解惑答疑。
被晾晒在一旁的姬贝戎倒也没有什么心思,将卤面搁置在厅中圆桌上,就负手在待客大厅里走来走去,厅后正传来阵阵练拳吼声,听声音学徒倒是不少。
兴许是几位年轻贵胄也听得厅后练拳之声,便要年轻武师带他们前去瞧看,姬贝戎便随在这几人之后,来到了拳馆的教武场。
场中,老拳师贾勇当仁不让作为授拳师傅,正有板有眼带着大概六七十名弟子练拳,扭腰跨步抡拳,起承转合间,动作干净利索,称得上虎虎生风,弟子们学的有模有样,但免不了出错,老师傅贾勇便会停下来,一一板正。
“你怎么进来了,谁让你进来的?”
几位年轻贵胄看的眼神熠熠,年轻武师见势也顺水推舟吹嘘了几句,说什么“贾勇老师傅在北城一人敌百……一拳挥下,便是骨断筋折……”,姬贝戎听得有些想笑,就这时年轻武师却也是冲他而来,“谁让你进来的?”
原来,年轻武师在与几位贵胄子弟吹嘘时,看到了兴许是面摊伙计的姬贝戎正咧嘴忍笑,虽然就要上钩的几位豪门子弟并未发觉,但年轻武师却是被触了逆鳞一般,心头怒气不打一出来,心说刚好趁此教训一通这厮,也好给这几条大鱼开开眼界!
“谁让你进来的?”
年轻武师拧眉呵斥中,挽着袖子就走了过来。
二人是在教武场边侧,距离不到十步之遥,地上横七竖八放着各种食盒,因为拳馆有规矩,晌午不得回家,所以这些学徒就会各自从家带来吃食备着。
“啊?”
姬贝戎疑惑看眼撸袖子走过来的年轻武师,又扫了一眼教武场前的老师傅贾勇,心中大抵明白了一些东西。
“你想进来偷学?”
年轻武师贴近姬贝戎后,劈头盖脸就砸下一顶大帽子,偷学武艺是一项大忌,只要坐实偷学之名,姬贝戎自是免不了一通皮肉之苦。
“没有,我是来拜访贾老师傅的!”
“还想狡辩,贾师傅怎么认识你这等贼眉鼠目之辈?”
教武场前,老师傅贾勇正被两名年轻武师架着胳膊朝房间拖去,老人终究是年老力衰,又不能与人动手,自然就落了下乘,想回头张望也是不可能,一侧又有两名年轻武师迅速跑去,在身后推搡着,同时也遮挡了老师傅贾勇的视线。
教武场中,六七十名学徒见势也有些不知所措,齐刷刷看着被架走的师傅,一时间愣在了场中。
“偷学武艺乃是江湖大忌,看你贼头鼠脑之相,定不是什么好人,今日若是放你安然离去,我等岂不是自坠拳馆的名声?”
年轻武师慷慨陈词,身后几位年轻贵胄也围了上来,但未曾开口言语,只是纯粹的看热闹。
“……好吧,既然老拳师不在,那在下就告辞了,麻烦待老拳师回来后,给通禀一声,就说姬老弟来拜访他了!”
姬贝戎瞥眼另一侧,心中蓦然叹息,终究说来,这件事是拳馆内事,他一个外人再怎么也不能猝然插手,如他所料,这家拳馆名义上是老拳师贾勇在经营,背地里只怕早已被这些年轻武师架空,银子落入他人口袋,出力教拳的差事,却还是老拳师在做。
抱拳揖礼后,姬贝戎便打算离去,他真心不想趟这滩浑水,不是怕麻烦,而是关乎老拳师脸面问题,老拳师在姬贝戎眼里,称得上光明磊落,为人豪爽,先前面摊上问及护城缘由,老拳师指了指心口而已,姬贝戎就已经明白如此这样的纯粹武人,已经不多了。
“贼子,看拳!”
年轻武师眼见姬贝戎不接茬,拔腿就要开溜,就怒喝一声,垫步拧拳冲了出去,于半空抡出一记泰山压顶的重拳!
“唉……”
重拳落下,年轻武师却觉得拳头落在了棉花团中一般,随之耳畔响起一声叹息,紧接着他便觉得一股大力从手腕蔓延而上,身体不由自主飞起在半空,距离那道仿佛画像的身影愈来愈远……
“砰……”
在众人眼里,年轻武师一记重拳轰下,那个好似跑腿伙计的中年汉子不过是回首与他对触了一拳,接着年轻武师就像被惊马冲撞了一样,倒摔飞出,将一地的食盒砸的七零八碎!
待众人反应过来,那个跑腿伙计已然消失无踪,远处几位年轻武师迅疾跑来,嘴里骂骂咧咧,手里还拎了棍棒,似乎是要出去寻仇。
“你们给我住手!”
从房间挣脱出来的老拳师贾勇怒发虚张,犹如下山猛虎,气势十足吼出了这一句回荡在教武场的呵言。
从拳馆出来的姬贝戎,有些神冷,晃悠着步子打道回府,准备去富记商铺转悠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