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翻的桌子旁,地上有一大片血迹,一把刀柄缠着麻布的短刀静静躺在血迹里,两步远的地方,是一具脚筋被挑断的尸骸,床上有明显的挣扎痕迹,显然是在熟睡后被人拖下床,挑断脚筋再一刀抹脖杀死的。
屋子里没有被人翻动的痕迹,柜子上的玉像也还在,捕头陈冲还四下看了抽屉里装有银子的锦盒,同样没有丢失,这也让他排除了入室抢劫杀人的可能。
从屋里出来,其他捕快还在忙碌各种事宜,陈冲便将报案的伙计韩三叫到了跟前,上下打量这位面无血色的店伙计后,陈冲已经有了判断,但该有的询问还是会有:“你家掌柜一般几点睡觉……”
如此问了一遍后,陈冲就让韩三先回了家,从对方交待的情况里,他也有了新的发现,那位富记商铺的管家姬贝戎最有可能是作案的嫌疑人,因为昨天双方有过一场不欢而散的谈判。
嘱咐过手下后,陈冲匆匆离开斗米街,前往木人街富记商铺,但赶到后却被商铺伙计告知,姬贝戎已经三四天都不曾到过铺子,他们也不知其行踪去向。
如此一条线索断了,陈冲又想起这位姬掌柜最喜欢去街边面摊吃面,就马不停蹄赶去印象中的那几家面摊,一番询问后,结果仍旧是不见人迹。
陈冲隐隐觉察有些不对劲,这位姬掌柜他先前追踪过一段时日,并未查出什么有用线索,而且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双方也算是朋友,甚至以陈冲手上的讯息推断,这个姬贝戎或许还是一位山上神仙,这一点自街头纵马案后,就压在他的心头,成了不解之谜。
又在之前撞面的街道找了找,依旧是不得其踪,时间也到了晌午,陈冲就近找了家面摊,打算对付一口,心里思量着下午该去哪里找才对的问题。
当面吃一半,熟悉的声音响起在耳畔,陈冲循声望去,不远处两道熟悉的身影并行,其中一人指着街头某处,好似在介绍什么,“这么巧……”陈冲嘀咕一句,撂下银子追了上去。
“……之前还不知道姬老哥原来家底这般丰厚,刚买完斗米街,现在又要买这隋人巷,与老弟比起来,姬老哥可是财大气粗……”
陈冲尾随二人之后,听到他认识的一位富家子弟与身边姬掌柜正谈笑风生,便佯装街头偶遇的样子,匆匆追了上去,一拍其肩膀,笑道:“晏老弟,可真是好雅兴啊!”
被拍肩膀的年轻人回头,一看是好友陈冲,当即喜出望外,拱手回礼,“陈大哥,这些时日听说你甚是忙碌,便不敢前去打扰你,怎的,今日倒是闲暇……”
“……这位是姬掌柜,在木人街开商铺……大家都是朋友,又恰好今日闲暇,不如一道去吃酒快活,兄弟请客!”
陈冲打量着眼前这位他早就熟稔的陌生人,笑着抱了抱拳,算是打过招呼,对方回以抱拳,不过视线有些飘忽,似乎心思不在这里,陈冲心一沉,心说莫非是担心与我同行,自露马脚不成?
刚有此思量,对方就抱拳告辞,说还有事情需要去处理,今日不能陪行,待以后有机会,他必当宴请云云,总之是说了一大堆客套话,便又与他抱拳,之后匆匆离开。
“陈大哥,姬老哥有事要忙,眼下就剩你我兄弟二人,择日不如撞日,干脆一醉方休如何?”
晏姓男子望着远去的身影,不无惋惜说道,收回视线发现陈冲也在眺望,便主动介绍起来,“这位姬老哥,可是名副其实的家财万贯,像斗米街那样的地段,他都能整条吃下,今日又要让我陪着看隋人巷,说是想在这里再做点小买卖,看架势是要继续吃下这里,啧啧,像这样挥金如土的派头,我也只在几个皇戚王公子弟身上见过……”
陈冲附和着点点头,搭茬道:“南城寸土寸金,能买下整条街,财力自然非常人所想,老弟能搭上此人,日后还不得扶摇直上,大展宏图?”
晏姓男子哈哈笑了两声,却是摇了摇头,但没有透露什么线索,之后二人又聊叙片刻,陈冲便告辞离去。
姬贝戎一路前行,来到斗米街锦昌成衣铺,楼下捕快正进进出出,周边看热闹的人围了许多,正指指点点议论非非,姬贝戎挤进人群站了片刻,听了个故事大概,方才知晓那位陈捕头为何会盯上他。
从事情发展来看,他确实有最大的嫌疑,昨日刚来这里谈生意,谈的不欢而散,今日这里就出了命案,依循常理来断,他首当其冲是值得怀疑的对象。
“……谁在背后作祟?”
姬贝戎刚挤出人群,就瞧见远处街头那陈姓捕头正匆匆而来,对方也显然注意到了他,在微微迟疑一下后,就不禁加快步伐朝他小跑了过来。
“这么巧啊,姬掌柜,听晏老弟说,这整条斗米街都被你买下,这可是大手笔啊,做生意做到姬掌柜这种境界,想不发财也很难啊……”
陈冲一上来就抱拳道贺,姬贝戎眨眨眼,还之以礼,陈冲指了指成衣铺,不无惋惜道:“姬掌柜昨天来此,今日就发生了命案,以那伙计韩三的交待,昨日就姬掌柜一人到过这成衣铺,姬掌柜就没什么想解释的?”
姬贝戎看着成衣铺二楼敞开的窗口,略有失望,摇头道:“老话说人倒霉,喝水塞牙,放屁砸脚,我看我现在就是这个倒霉蛋,买卖没谈成,还背上一个莫名的罪名,唉……”
陈冲眼底闪过狐疑,探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茶肆,示意道:“不如我请姬掌柜喝杯淡茶,趁机听听你满腹的委屈,也好洗清身上的冤屈!”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这杯淡茶让陈捕头破费了!”
姬贝戎看了看那间茶肆,心中稍稍思量,也就答应下来,如此说话间,二人便来到了茶肆。
点过茶水,陈冲又点了两碟点心,姬贝戎也不推诿,茶尚在炉子上煮着,点心先端了上来,一碟心里明白,一碟开口笑,都是皇都常吃的几样,姬贝戎捡起一块塞进嘴里,吃的细嚼慢咽,很是自在。
“姬掌柜,不如说说昨日的情况,让在下心里也有个底,若是那韩三蓄意污蔑,在下定不饶他……”
陈冲将掌柜端上的热茶接下,洗杯之际,也顺便开了口。
“……昨日,我在这斗米街游逛一番,先在那里吃了一碗红油米粉,味道属实不错,之后又觉得口渴,就在这里吃了杯茶,休息过后,才去的成衣铺,当时韩三在店外……”
姬贝戎事无巨细将事情一一细说,虽隐去了商谈中开出的价码,但陈冲也并未在意,而且于案情关系也近乎不大,便没有追究,待听完事情前前后后,心中与那伙计韩三交待的比对一番,却也没发现什么大的疏漏与错误,“看来没有说谎……”,陈冲心中思量着。
“……不知陈捕头能否给在下透露一二,那崔掌柜是怎么个死法?”
姬贝戎放下茶杯,盯着面有思量的陈冲看了看,对方觉察到自己心有走神,随即醒悟过来,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小做掩饰,于此自是在心中思量一番措辞,姬贝戎也不在意,转着杯子,静静等待便是。
“……姬掌柜对断案也有了解?”
陈冲先问了一句,姬贝戎笑着摇了摇头。
“哦,那在下就简短捷说,毕竟命案未破,姬掌柜也背负嫌疑,虽然在下可以明断姬掌柜是无辜之辈,但断案讲究证据所在,所以涉及影响断案走向的关键点,恕在下不能细说……”
之后,陈冲将现场涉及不深的一些线索说了出来,但在这些线索里,他也刻意做了手脚,参杂了真真假假的东西,还有几处甚至有诱导性的线索,以此作为试探。
“好吧,听上去果然是毫无头绪,在下本以为自己能帮忙一二,但这般看来,是在下自视甚高了……”
姬贝戎叹口气,从对方提及的这些线索里,他能听出真真假假来,有两处线索甚至是对方刻意留下的诱饵,等待着他上钩,“好像没有得罪这位陈捕头啊?”,于心底想了想,姬贝戎觉得这位陈捕头多半是对他有意见的。
如此聊叙片刻,二楼窗口有捕快探出身子,朝茶肆挥手,陈冲便起身告辞,与两名捕快来到后院一处墙角,在水缸边沿发现了脚印痕迹。
——
官道上,如龙的长队已经行进两天两夜,偶尔有不要命的山匪前来打劫,便会被队伍里的兵卒挥兵撵杀,钱财没抢到,反而留下几匹瘦马,便被队伍里的兵卒用以驼负脚被冻伤的人,吊在长队之后,徐徐跟着。
陈西星眼下便是骑跨在一匹瘦马上,脸上生着冻疮,牵拉缰绳的手也肿胀着,脚更是被两件棉衣包裹着,根本没有下地走路的可能。
先前藏在粮草车上,忍饥挨冻扛了一天一夜,若不是有人发现车上有动静——肚子咕噜乱叫,只怕陈西星已经被冻成冰尸,被人从车上救下,随队的军医赶来救治,这才发现是陈将军的儿子,之后就是副将良田冷面问询而来,传信给皇都。
待陈西星苏醒后,他就骑在了马上,队伍里除了吃饭扎营,会有人照顾他,其余时间,并没有什么人前来与他这位将军儿子套近乎,副将良田来过一次,却是狠狠代父训斥了他一通,之后又以长辈的身份,再次训斥了许久,方才离去。
好在陈西星脸皮厚,心里也做好了随军北上的打算,任凭这些人如何羞辱他,他大抵也不会屈服,反而觉得这是一种于成长有益的磨练,因此反倒心理最为轻松。
晌午,队伍在一处山谷前扎营,有人去找干柴,有人生火,有人带着刀去挖野菜,更多的则是团团围住那几十辆大车,眼神盯着四周,谨慎而又小心。
陈西星被人从马上扶下,正坐在火堆前生火,这是他自己主动要求的,捡来的干柴搭配野草很容易点燃,很快火焰升腾,大锅里的水已经冒泡,副将良田抱着洗净的野菜过来,放进大锅里开始煮。
“觉得苦,就让人送你回去,趁现在还没走太远……”
副将良田拿脚踢了踢陈西星的冻脚,陈西星抽了抽嘴角,一言不发,待良田转身离去,这才眼睛泛红,抽了抽鼻子。
饭食是炒野菜加糙米饭,其中会有一丁点的肉,还是之前拦路抢劫的山匪留下的马匹,在路上被滚落的山石砸断了腿,这才被杀死冲做了肉食,也算给队伍增加点油水。
吃过晌午饭,队伍小做修整,长龙再次动身,浩浩荡荡穿进山谷,迎着呼啸而过的飓风一步一步艰难前行。
为了以防山匪借助地势趁机抢杀车队,副将良田在入谷前就特意在车队周边增派了几倍人手,与陈西星一般被冻伤的几人也做了调整,跟在车队之后,被重兵拥簇。
长队已经到达山谷中段,也是两侧地势最险峻的地方,打头的副将良田伸手压了压,示意身后车队保持警惕,谷中因为常年寒风吹拂,两侧的积雪并未融化,地面就比较难行,好在良田也做了应对,在入谷前就用东西缠了马蹄,车轮,这才保证最为重要的车队没有因为地面难行而陷入困境。
陈西星打量着山谷两侧,积雪皑皑,难见一抹生机,当他觉得并无危险准备收回视线时,一道隐于风雪中的身影在东侧山头一闪而过,陈西星心底顿时“咯噔”一下,“快,告诉良副将,山谷东侧出现敌情!”
当陈西星反应过来,将消息告诉给身边的兵卒时,东侧最险峻的山谷之上,已经滚落下几块硕大的山石,正轰隆隆砸向即将通过的车队。
“危险……”
陈西星大声叫了出来,队伍最前的副将良田也发现了滚石,连忙调转马头,冲着有些慌乱的队伍中段飞奔而去。
最先收到惊吓并发生混乱的是车队中的马匹,当最先几块山石砸向车队时,马匹已经受惊,有几匹更是抬着前蹄嘶鸣不断,接着就是马匹开始冲撞,驾马的兵卒在车上死死拉拽,却无济于事。
山谷两侧,有披着白色大氅的人,从陡峭山壁上滑下,目标直指车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