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公子。”
宋正仪是来扶春楼查看这边寻常的情况的,刚走上了二楼就听到有人喊自己,他知道是谁,扶春楼只有庄婳会这样叫她。
抬眼就见庄婳提着裙摆从那边走来,最后停在他面前:“我看那边有几位大理寺的大人在寻人,是在找跟扶灵有来往的客人对吗?”
确实如此,宋正仪点头,庄婳看了左右,见有不少人来来往往,便示意宋正仪跟她到了后院。
后面的院子没什么人,庄婳才说说:“你问楼里的人是问不出什么来的,春姨怕事情闹大对生意不好,也怕那些客人不敢再来,所以不让他们多嘴的。”
宋正仪拧眉,记下这点:“多谢姑娘。”
一时无言,庄婳轻轻看了一眼他放在佩刀上的手,从身上取出一枚香囊来。
宋正仪正疑惑,就听她说:“这个是配了药材的香囊,公子冬日外出办公受寒,这个香囊性热,还可防治冻疮……我见公子手上生寒发红,这个应该有用。”
怕他拒绝,于是解释:“我一直很仰慕公子这般正直的人,十分敬佩除暴安良的大人,只是希望公子办公的时候别伤了身,请公子收下吧。”
互赠赠香囊之事怎么听都有一股子郎情妾意的缠绵味道,寻常都是暗许心意所用,但宋正仪明显不知道这些,收下之后道了谢,他觉得庄婳是个好姑娘。
他们站在一棵秃了枝丫的树边,一时无言,庄婳就指着树说:“这是白绫花,大人喜欢它的香味吗,香囊里为了压住药味,我放了一些它的花瓣。”
把香囊放到鼻尖嗅了嗅,确实只有淡淡草药味,其余是悠长好闻的花香:“它很好。”
庄婳便笑了:“我也很喜欢白绫花,高洁雅丽,这棵树是我种的。”话至此慢慢敛下一些笑意,垂眸间有几分落寞,“我们这样身居风尘的人,一生无依,或许不知何时便没了,到时候无人覆葬,早早种下这棵树便是归宿,愿长眠花树下,归去质本真,可化作花开。”
之后两天,宋正仪到扶春楼来,庄婳都能看到他带着香囊,甚至还对她说效果很好,她便笑了。
不过宋正仪忙着查案,没有时间同庄婳多说闲话,但这两天因为庄婳之前的提醒,他暗中找了几个人问话,得到了一些线索,最后排查发觉一个姓高的商人最是可疑。
这个人几乎每天都会来找扶灵,但是人死了之后他却一次也没有出现过。
“人跑了,或者听到风声早就藏起来。”徐延亭让人去调查之后是这个结果,于是对江细微说,“看来这个人确实跟扶灵的死有莫大关系。”
“虽然王爷说人跑了,但好像并不怎么着急,是还有别的线索?”江熹微看破了他眼底的一点光亮。
“还是你最了解本王。”徐延亭笑着拿出那块木腰牌,指尖勾着细绳,“本王的人还打听到,这个姓高的人,经常出入一家赌坊。”
*
“极乐赌坊。”
四面是破败的房屋,江熹微仰头看着眼前这十分不起眼的小门脸,灰扑扑的木匾上四个大字都掉色了,藏在这破破烂烂的巷子里,真的一点也不起眼。
何况这里还是西坊,江熹微也算是熟悉,住在这贫民窟的人一日三餐尚且难以保证,有人能有闲钱来赌?在这里开什么赌场真的不会血亏吗?
徐延亭倒没想那么多:“进去看看吧。”
里面竟然别有洞天。
单从外面来看赌坊只给人破败之感,隐藏在这里都没几个人会驻足在意,清清冷冷的样子,但里面却十分热闹,简直可以说是热火朝天了。
里面很大,无数的赌徒围着无数张桌子,摇色子的声音此起彼伏,极度的破败和极度的混乱喧嚣,到处都是金钱的味道和赌徒兴奋的喊叫。
或许这是西坊能见到钱最多的地方了,每一张桌上都堆着钱,有人哭嚎有人大笑,比城内那些大赌坊更无章也更疯狂。
江熹微进去就是一阵诧异,她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四周的喧闹声震耳欲聋,她说话只能贴着徐延亭的耳边:“没想到西坊的赌场竟然这么热闹。”
她之前在这里住过,竟然不知道,不过这也正常,首先西坊确实很大,其次这里也确实隐蔽。
她说话时的热气在耳边拂过,两人挤在四面的嘈杂里,徐延亭故意又凑近了些,像是没有听清的样子,江熹微只能把话又说了一遍,当然,这次贴得更近。
这里有些暗,她没有看到他轻轻勾了勾唇角,而后也学着她的样子在她耳边说话:“在这里赌的好像大都不是西坊的人。”
温热的唇似有若无的擦过耳垂,江熹微也不知道他怎么就靠得这样近,不自在的退了一步,掩饰似的四下扫了一圈,肯定了徐延亭的说法。
里面的人穿着并不像是西坊里住的人,他们应该只是到这里来赌而已,但城里那么多的赌坊不去,为什么躲到这个地方来。
两人在里面走走停停,细心观察着,但这赌坊里除了热闹点,没什么其他特别的地方。
等到从里面出来之后,江熹微的耳边终于清净了,边走边和徐延亭说:“把赌场开在这里本来就不大正常,像是掩盖什么,偏偏又什么都没有,这才奇怪。”
这边的路还是如从前一样坑洼不平,徐延亭盯着路,说:“扶灵不是舞姬吗,她会来这种地方?”
“我刚才看里面也有男人带着女人,说不定是那个姓高的商人带她来的,这地方她自己不一定能找到。而且她一个胡人,我看她们舞队里没几个人汉话说得好,她也刚到京城不久,她要是一个人来能听懂他们开场下注的时候说的什么?”
“再说她一个漂亮的舞姬,柔柔弱弱的姑娘,一个人到这样偏僻混乱的地方来她不怕?”
江熹微说得很有道理,两人沉思着往前走,后面的路她从前走过,现在觉得十分熟悉,不由想起之前在这里住的时候,那么多穷苦人。
这样的地方,为什么开这样一座赌坊。
四周都是或破烂或简陋的屋子,两人并肩远去,没有看到背后一道黑色的人影站在不远处的一间屋内,看着他们。
漏风的破窗被一只霜白的手撑开,直到破烂的路上那两道人影消失了,他才收回手,关上了破窗。
屋内还有两个人,一个是站着的黑衣下属,安静的沉在阴影里,像是融入了黑暗。
另一个瑟瑟发抖的人跪在地上,瘦骨嶙峋双眼浑浊,像是一辈子没沾过油腥一样。
此刻他的眼中满是惊恐,见窗边的黑袍人转身看来,便浑身一颤,磕磕绊绊到:“你、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我钱都输了,什么也没有。”
黑袍人慢慢走到屋内唯一的那张旧木桌边,站定,像是在沉思什么,指尖轻轻点着桌面:“原来这里还有这样一处地方,不过我看极乐赌坊里的东西多着,他们的路子错了,这样能查到什么?”
“赌坊那边我们的人还在继续查。”站在暗影里的人说,“相信很快就能查到更多消息。”
“不。”桌上有几点破窗漏进的光点,黑袍人的手指落在一处光点里,“不用我们查更多,太麻烦了,只需要找人接手,我们跟在后面就行了。”
“不过他们太慢了,你去帮帮忙吧。”说完,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人,那人立马浑身僵住,像是被死亡凝视着。
西坊在城边缘,临近城郊,所以从这里回到繁华城内需要一段时间
江熹微和徐延亭这边刚走到昌盛街,就见前面一群人在追着围殴一个瘦得跟竹竿似的男子,下手毫不留情打得对方惨叫连连。
但不待江熹微他们出手,素来除暴安良一把好手,堪称大理寺第一劳模的宋正仪宋大人就带着人出现了。
三下五除二就把人给绑了,面不改色的让人把那些还在骂骂咧咧的打手给带回了大理寺。
“我表哥果然是大理寺扛把子。”远远看着,江熹微不由对宋正仪的雷厉风行表示赞许。
“宋大人确实能力不俗。”徐延亭幽幽道,“但是,你不许看他,不然这么好的宋大人以后可能都没去休沐的机会了。”
江熹微满头问号,就看着徐延亭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兀自往前走,走了几步还不忘停下来等她:“走吧,去大理寺看看。”
等两人到大理寺的时候,宋正仪已经审完了人,正从审讯的大堂里出来,江熹微一诧:“雷厉风行啊,这么快。”
于是问了情况,才知道被打那人欠了赌债没还,所以被人喊了打手来恐吓要钱。
说实话,这样的事很常见,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赌坊那地方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事官府也不好管。
不过……
“表哥你刚刚说的赌坊叫什么名字?”江熹微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会这么巧吧。
“没错,是极乐赌坊。”徐延亭接话,“我们过去看看。”
欠债被打的人叫吴七,他那瘦身板确实经不起一群大汉两下打,现下还在大理寺的审堂里躺着呻吟。
两人到的时候,他脸上的肿还十分明显,破了的嘴角还淌着血,有气无力的样子看着十分狼狈。
“官爷,我可不能走,你看看他们下手这么狠,我这一出去就没命了啊。”吴七以为又是来赶自己的,就躺在地上不肯起来,捂着脸撒泼,样子无赖又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