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刁难(1 / 1)

白马寺中,依然是这间禅房。枯闲却不知哪里去了,倒换了个面黄肌瘦的老僧在那里闭目枯坐,参禅入定。林慕云坐在他下首的蒲团上,有些焦躁不安。

等了约半炷香的工夫,林慕云实在按捺不住,怒道:“老和尚,你好生大的架子,这半天话也不肯讲上一句。”

“阿弥陀佛。”那面黄肌瘦的老僧终于开口了,他双手合十道,“贫僧枯荣,烦请林施主稍安毋躁。我枯闲师兄近日正在修闭口禅,所以招待不了林施主,林施主有什么事的话就告诉贫僧好了。”

林慕云一把将挂在胸前的仙人手骨扯了出来,朝枯荣道:“大师可认得这个?”

枯荣一见,眼中的异色一闪即逝,口宣佛号道:“林施主实在是福祉深厚,连这样的宝物都得到了,看来法痴对你很是器重。既然如此,说不得要卖他个面子了,那老家伙面皮薄,拂了他的面子只怕以后相见难免会有些纠缠。”

林慕云一听,心生怒意道:“枯荣大师,你乃得道高僧,却在这里谈什么面子不面子的,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

枯荣却摆摆手道:“此言差矣,有道是‘做人留一线,下次好相见’。就比如说今日我帮你一次,以林施主的性格必定会投桃报李,顺手拿出个大衍翠生珠什么的赠送给我白马寺也不一定。至于法痴,贫僧倒是不指望他会报答什么的,他做人忒不厚道。”

那面黄肌瘦的老脸上皱纹徐徐颤动,若有若无的笑意夹杂其间,俨然一个十足的老无赖。

林慕云这才明白过来,敢情白马寺的这些老和尚如此刁难自己,正是为了打那大衍翠生珠的主意。他又想起自己曾答应润之掌门用此物将那量天曲尺换回的事情,便道:“我派润之掌门让我将大衍翠生珠带来,换回我百炼堂的旧物量天曲尺,不知枯荣大师意下如何?”

枯荣原本只是探探口风罢了,没想到林慕云以退为进,来了这么一招。他干笑了一声,面上的老皮颤动得更加厉害了,回答道:“此等大事贫僧可做不了主,且待我与众师兄弟商量一番。”

眼见枯荣出了禅房,林慕云心念一动,便出现在了麒麟古城中。

鬼王正饶有兴致地站在一旁看鬼将操练他麾下的那三万多军鬼,发觉林慕云出现在自己身旁,他面带笑意地揶揄道:“林道友,今日怎么有兴致来看我?想当日我替你挡了那发疯猴子的一击,身受重伤的时候,你可没想起来进来看我一下。”

林慕云闻言面上一臊,顿时烧成灼灼的一片,便有些尴尬道:“秦道友,确实是我疏忽了。此次我前来,是想……”

说到此处,他犹豫了一下,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要我去杀谁?”鬼王倒是很干脆,立刻接口道。

“不是、不是。”林慕云心知他误会了,只得解释道,“你这具身体里面有一件佛门至宝大衍翠生珠,现在我要它有些用处,所以想要拿出来。”

鬼王一听,心下一凛,很快便反应过来,恍然大悟道:“难怪我的力量一直有种被压制的感觉,原来这具身体里面竟然藏着佛门至宝大衍翠生珠。”

他的身体表面泛起一层浓浓的黑烟,接着便听见皮肉撕裂的声音。林慕云在一旁听得喉头发干,浑身都有一种发毛的感觉。若不是有一层黑烟挡着,只怕他会立刻落荒而逃。

“拿着。”鬼王言语间掷过来一件东西。

林慕云接过来一看,正是大衍翠生珠无疑。大衍翠生珠虽在鬼王体内藏了数月有余,如今重见天日,竟依然如初见时那般晶莹剔特,翠绿欲滴。

鬼王一脸厌恶地看着他手中的大衍翠生珠,漫不经心地说道:“以后要杀人尽管找我,我在这里整日无所事事,待得实在是有些腻了。”

林慕云点点头,将大衍翠生珠收入纳戒中。心念一动,又再次回到了禅房中。

枯荣过了许久方才回到这里,眉宇之中隐有忧色。他朝林慕云双手合十道:“林施主,对于大衍翠生珠鄙寺自然是想换的,不过换与不换,最后的决定权在你手上。”

“我自然是想换的,何出此言?”林慕云听出他话里有话,不免疑惑道。

枯荣叹息道:“林施主,请跟我来吧。”

白马寺中有一座砖木结构的佛塔,林慕云上次在白马寺上空曾远远地瞥过一眼。

他分明记得那座佛塔经过常年风吹日晒,是斑驳的、晦涩的,甚至是有点幽深的,但这幽深只是轻轻地沉在眼底。当他真正站在佛塔面前的时候,看着这座犹如铁骨铮铮的汉子傲立的脊骨一般的佛塔,他立刻就明白了自己这种感觉是如何产生的——围绕着这砖木结构的是一座运转不息的巨型法阵。那法阵由塔顶的一颗明珠作为阵眼,每一层的檐角上都贴有数张发暗的黄纸,黄纸上画着一些奇奇怪怪的符号。林慕云只认出一个,便是佛家的“卍”字。整座法阵从塔顶的明珠开始,经过每层檐角上那些黄纸的承接,画出一道道晦暗的金线和银线来,直垂到地底去了。

林慕云此刻站在那座法阵前,竟然丝毫感觉不到其中天地灵气的流动;而法阵外的天地灵气,流到那一道道晦暗的金线和银线旁时,也会自动往回流去。

他心下暗道:原来这里的天地灵气完全被锁死了,难怪会产生那种晦涩幽深的怪异感觉。

“这是什么法阵?”林慕云疑惑道,“居然完全阻止了天地灵气进入其中。”

枯荣也抬头看了看那运转不息的巨型法阵,解释道:“这是极有名的一个困敌法阵,名曰锢灵阵。”

林慕云看着那耸立的佛塔,若有所思道:“却不知这样一座巨型法阵,是用来困住何方神圣的?”

“妖。”枯荣回答得极其简洁。

“妖?什么妖需要耗费如此大的心力?”林慕云咂舌感叹道。

枯荣口宣佛号道:“这佛塔里困着的,都是妖族那些达到妖王级别的老妖,个个都是穷凶恶极,罪孽深重。”

“我只知道鬼道修士阴狠凶残,却不知比这些老妖何如?”

枯荣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了林慕云一眼,随即低下头来,带着不轻不重的鼻音道:“比之若黄口小儿也。”

林慕云心下一凛,正待开口,却听枯荣又道:“林施主可曾注意到这地下?”

经枯荣这么一提醒,林慕云这才发现这地下似乎有些玄机。他走上前去,伸出手缓缓地在那黑黄的地面上拍了一下,便感到一股微弱的力道顺着手臂弹了回来。

“这地下还有道禁制!”

枯荣颔首道:“林施主目光如炬,这地下有一道禁制,乃是屠苏之禁。这禁制的下方,还有一座法阵,名曰地枢四象阵。这地枢四象阵和锢灵阵相依相存,若是某阵破了,单靠另外一阵是关不住这些老妖的。”

林慕云听到“屠苏之禁”一词,脑中立刻出现了那间小小的草屋和静坐草屋中的那位头发稀疏的老人。正在他出神的时候,枯荣的声音突然惊醒了他:“这地枢四象阵的阵眼,正是林施主要换回的量天曲尺。”

林慕云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脸色却突然大变。他转过头去,充满恨意地盯着枯荣道:“老和尚,你欲陷我于不义啊!”

枯荣满脸委屈道:“林施主,你这顶大帽子扣下来,贫僧哪里受得了。我只知你若欲换,我便换与你;你若不愿,那便作罢。”

“那我不换了,润之掌门泉下有知,也必定不会怪罪于我。”

“既如此……”枯荣做出送客的手势,“林施主,请便。”

“且慢。”林慕云心下恨极了这个面黄肌瘦的老和尚,面上仍旧不失恭敬道,“还是让我和枯闲大师见上一面吧,我有事相求。”

枯荣摇摇头道:“不必了,这就是我们众师兄弟商议的结果。若是林施主不愿将这大衍翠生珠换与我白马寺,还是请回吧。”

“大师……”林慕云还欲再说些什么,但见枯荣满脸不悦之色,便硬生生地把话咽了回去。那种憋屈的感觉,比生吞了一只苍蝇还要难受。

“若我换呢?”林慕云强自压抑着内心的怒气,压低声音道。

枯荣露出一副很是受用的表情,回答道:“这样的话,枯闲师兄自当为林施主指明一条道路。”

“老贼秃,你真要欺人太甚!”林慕云怒极反笑道,“你道这天下都是靠你们白马寺吃饭的?想必你们还不知我师父就是那天机老人吧,我若求你们,不若求自家师父,这大衍翠生珠即便对我毫无用处,你们也休想得到!”

枯荣脸上的老皮颤了一下,突然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厢房内,枯荣满脸倦意地看着枯闲道:“枯闲师兄,我们这般对他,似乎有些不妥吧?他是为救命而来,我们却故意如此刁难他,想必他现在对我已是恨极。”

枯闲的眉毛轻轻地颤了颤,道:“枯荣师弟,让你去扮演一个让人恨得咬牙切齿的丑角,真是难为你了。不过我们这样做,其实是在帮他。你也知道,他即是古神后裔,又是佛子,他对我们佛门的意义远超一切。只是他实在太年轻了,没受过什么大的磨难,再加上天机老人又对他爱护有加,所以他一贯心高气傲。此次正好借机磨砺磨砺他,消磨一下他的锐气,好让他尽快成长起来。”

“我们把赌注都压在他身上,是不是有些太冒险了?”枯荣有些迟疑道。

“佛门式微,只能依附于仙界而依存,实在是让我们这些佛门弟子无地自容。”枯闲混沌一片的双眼中突然现出一丝光亮,道,“如今佛子现世,正可借助他振兴我佛。”

“佛子又如何?”枯荣有些丧气道,“上次佛子现世,我佛门依旧倾颓。如今魔界中人全然不将我佛门弟子放在眼中,连仙界中人也对我们白眼相加。奈何我们仰人鼻息,也就只得忍气吞声。若非如此,我们师兄弟几人又何须躲在此界苟安一隅?”

“佛子自没有什么,得不到别人的承认,最多是我佛门多一位帝释罢了。但他同时还是古神后裔,上古七神的宏大誓愿想必你也听说过吧,若是这小子能够一直走下去,最后便是重走生死轮回之路的兽神,因此他算是佛道融于一身。因为他名正言顺,不光是仙界,连魔界一些有远见的老家伙也必定会承认他,若我们佛门在此之前一直鼎力相助,他归来后或会为我们佛门重开一界也说不定。”

“师兄所言甚是。不过既然如此,我们何不救治赵施主,也好让林慕云多欠我们一个人情?”枯荣心下疑惑道。

枯闲突然露出淡淡的笑意来,他双手合十道:“寒云寺中藏着的仙人手骨已经可以救治赵施主,法痴还将它送给了林慕云那小子,难道还能想不到此点吗?他之所以大费周章地将林慕云打发到我白马寺来,便是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们,这人不能救。若要让林慕云欠我们人情,以后会有机会的,不必急在一时。”

枯荣叹息着,心有不忍道:“那赵施主岂不是……”

枯闲点点头,那目光中有种莫可言说的意味,道:“她——只是振兴我佛门的一个牺牲品罢了。莫说是她,即便你我二人,以后也有可能会走到这一步。”

枯荣颔首道:“若为振兴我佛,便也算死得其所了。”

那厢房内,便陷入了一阵令人心悸的沉默中去了。唯有那一扇半闭半启的窗户,透进来一抹天光,如同稀释的奶水,滴落在枯闲的白须白眉上。而枯荣面黄肌瘦的脸上,那些老皮偶有翕敛,就着那渐潮渐浊的天光,泛起一阵漠漠的枯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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