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1 / 1)

周郝王五十三年冬,秦赵边境,长平。

严寒如铁,丹河上的冰更是硬愈坚钢。只有在这样没有一丝风声的深夜,也只有在坐落于丹河畔的箭头小村,才能依稀听到冰层下面的流水声。

箭头村本来就不大,从南到北依河而建,不过十几二十处茅屋。自从两年前赵国大军开到长平,秦赵两国情势紧张,村里的大部分人都迁走了,只剩下很少的几户留了下来。

被黑暗笼罩的大地,就象秦赵两国的关系,铁一般的沉重,死一般的寂静。而在沉重和寂静背后却是波涛暗涌,潜流横行,直有一触即发之势。

突然,隆隆的马蹄声踏破了长夜的寂静。一队铁骑卷着滚滚的黑尘,从北方沿着河岸直向箭头村驰来。

村南的一间茅屋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我说,你听见没,外面的大兵又在换防了。这些天他们调动这么频繁,是不是真要打仗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应道:“你个小老百姓瞎操啥心!现在村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要不是这样,你也不会嫁给我这个瘸子。反正咱们也无处投奔,过一天算一天吧!睡了,睡了。”

“哎……”一声叹息之后,茅屋里重新安静下来。

片刻之后,男人的声音又传出:“你这些天尽量少出去,要是非出去不可,一定记得穿上男装,知道吗?”

“好了,好了……咿,你听,大兵好像停下来了。”

女人的话音没落,马蹄声再次响起,这次不是经过,而是直接开进了箭头村里。一时间,村里马嘶狗叫,喧闹非常。只听一个声音高喊:“村里的人都听着,所有人都立刻给老子到村中集合。你们去查看一下!”

“是!”几个声音齐声应着,而后,一阵马蹄声四散而去。

刚刚传出说话声的那间茅屋的窗户翘起了一个缝,应该是屋里的人在向外张望。紧接着,窗户被放下。只听男人焦急地道:“快,你快点儿穿上男人的衣服,大兵过来了。”

“我正穿着呢,你先出去顶一下!”

“吱呀”一声,茅屋的门开了,一个一瘸一拐的男人身影边系着衣扣边向外走来。闻声赶过来的骑兵一提缰绳,坐骑一个跳跃,跨过矮矮的院墙,直落在男人面前。骑兵将刚刚点亮的火把在男人眼前一晃,跳动的火焰映出一张满是惊恐的消瘦脸庞。男人吓得连退几步,并用手遮挡着耀眼的火光。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都叫出来!”骑兵冷冷地道。

“还有……还有一个弟弟!”男人咽了口唾沫,忐忑地答道。

“叫上你的弟弟,到村中集合。不要让我发现你家里还有其他人,否则……你知道后果!”说着骑兵策马跳出院子,向另一家弛去。

男人呆呆地望着离去的高大黑影,不由得两腿直颤。门又开了,一个身材不算娇小的身影来到男人身边。

来人一拍男人的肩膀,刚想说什么,只见男人一哆嗦,直接就坐在了地上。来人连忙掺起男人道:“他们有那么可怕吗?你吓成这样!”

“别说了,我们快点到村中去。去晚了,小心挨鞭子。”

陆陆续续,村里的人全都被驱赶到村中的一块空地上,老老幼幼也不过二三十人。骑兵们举着火把分散在四周,将村民围在当中,十来团跳动的火焰将现场映得隐约可见。

除了火苗窜动的声音和战马偶尔的嘶叫声,现场安静得出奇。一名看似军官的催马上前两步,环视了一下前方的村民,嘴里嘀咕着:“妈的,竟然要老子三更半夜出来抓丁,老子刚梦见邯郸宜春院里的小婊子……该死的秦人,该死的贵族!”说着,将马鞭一扬道:“你们这帮刁民都给我听好,廉将军有令,除老人小孩之外,所有人都要到河西去修筑‘西壁垒’,有敢违令者,以通敌论处!”

军官话音方落,村民们“嗡”的一声炸开了锅。可能马匹为之所惊,全都不安踏地嘶叫起来,一时间场面就要失控。

军官勒住躁动的战马,“仓”地一声抽出佩刀,高举过顶,大叫道:“谁敢乱动!”几名骑兵见当官的抽出了刀,也同时抽出佩刀,一步步逼向躁动的村民。火光掩映中,十来把雪亮的长刀透出森森之气,村民们一时为之所摄,立刻安静下来。

“妈的,让你们去干活,又不是让你们去打仗,鬼叫个什么!谁再敢造次,老子手里的刀可不认人。”军官顿了一顿,见村民们不再有异动,接着道:“给你们一袋烟时间回去收拾,带上干粮衣物,到河边集合,明白吗?”说着还刀入鞘,将手一挥,周围的骑兵立刻让开道路。村民们不敢再吭声,全都默默地转身,各自向自己的屋子走去。

“全都给老子快点儿!妈的,敢跟老子造反,老子可是身经百战的骑兵伍长……”

一袋烟的时间过后,“壮丁”们三三两两地来到河边,其中就包括一名瘦小的身影搀扶着另一名一瘸一拐的身影。

这时,身后则又传来人喊马嘶之声,那是骑兵们拉着十岁的小孩,五十岁的老人,硬说他们逃丁避役。而与此同时,骑兵们的马上身上都挂满了从村里略来的各种物资。村民们再次骚动起来,被拖曳的老人和小孩的亲属更是一副拼命的架势。

负责看守他们的骑兵,纷纷拔出佩刀,将刀锋架在动作最激烈的村民的颈上。但他们并不敢真的砍下去,因为现在这个时候人力已经是十分稀缺的资源,也是决定战争胜败的关键之一。村民们不得不再次安静下来,愤怒地看着这些强盗一般的大兵,简直恨不得生吞其肉。

寒风突起。黎明前的黑暗中,一队行动缓慢的黑影离开了箭头小村,通过冰冻的丹河,直往对岸的山脊而去,身后留下几十处孤零零的茅屋和其间隐约传来的哭泣叹息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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