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城临海,夏季白日炎热,到了夜晚有风吹拂,闷热感没有那么强烈。
邵凯的车上没开空调,辛月开着窗,夜风灌进来,比空调舒服。
从家里出来她就没怎么说话,邵凯开着车,不时侧目看她。
等红绿灯的时候车停了,风也停了。
这时邵凯出声问:“我是不是不应该上楼去找你?”
“嗯?”他突然出声,辛月刚才在想别的,没听清他说什么,“你说什么?”
邵凯转过头,声音温柔,充满歉意:“让你为难了。”
辛月淡笑:“我不为难,没事。”
邵凯凝着她,目光很深,犹豫良久,他还是说:“小月,我知道你护着易宣,但如果他伤害到了你,你一定要说出来。”
辛月点头:“我知道。”
她回答的太快,邵凯心里清楚,她并不是真正知道了自己的意思。
路口早已变成绿灯,后边排队的车不断按喇叭催促。
邵凯看了眼辛月的侧脸,不再多说什么。
黑色的奔驰提速很快,风又飘进来,吹散两人间微妙的尴尬。
夜景不断倒退,辛月坐在副驾驶,没有感觉到一丝颠簸。
她忽然发现,邵凯开车好像从来都是这样,虽然车速快,但很稳,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邵凯不像易宣,从他们认识开始,他总是稳重内敛的。即便是早些年跟着刘势光一起在外边喊打喊杀的时候,辛月也没从他身上发现过和别人一样的匪气。
邵凯比她大七岁,他十七岁被提拔到辛达身边,今年是她认识他的第十二年,他已经二十九岁了。
十二年,时光在他身上留下的是沉淀。比起初见,邵凯已经敛起了身上的锋芒,他的理智和冷静已经到了一个出神入化的阶段了。
辛月佩服他,信任他,对她来说,邵凯就是她的哥哥。
所以他关心她,她明白。
只是有些事,即便是邵凯也不见得能全部明了。
逍云会所。
邵凯下车帮辛月开车门,有人帮他停车,他便直接和辛月一道往会所里去。
“待会……”他低头正要叮嘱她一些细节,辛月却突然挽住他的胳膊。
“你谈恋爱了吗?”她问。
辛月手臂纤细,白嫩的皮肤陷在他黑色的衬衣里,黑白两色强烈的视觉对比让邵凯有些失神。
“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
“我刚在车上想,我好像从来没见你身边有女朋友。”辛月说着,忽而掩住嘴,偏头与他靠近一些,悄声问:“你不会是弯的吧?”
邵凯下意识地要反驳,垂眼却见辛月的脸贴在他臂弯边,水润的眼眸眨呀眨,带着几分俏皮。
他突然想到了她高中的时候,那时候只有他们两个人,他送她上学,听她说学校里不开心的事,她总说他的肩膀很好靠。
邵凯发愣没接话,辛月以为他是不好意思承认。
她拍拍他的手臂,安慰他:“就算你真是弯的也没事,现在社会包容度很高,改天带我见见嫂子,等你们结婚的时候我送你一份大礼。”
结婚。
“我没想过结婚。”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的人,她不想跟我结婚。”
辛月一怔,她停了下来。
邵凯也停下脚步,他回身替辛月整理了一下头发,笑的波澜不惊:“好了,现在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私人问题我们下次再谈。”
“邵凯……”
“小月。”邵凯将她的手推开,错后一步站在她身侧,对她微笑道:“一会儿不用紧张,光哥也在,我们都会帮你。”
辛月望着他,半晌才郑重地点了头:“好。”
这逍云会所是秦丞的爸爸开的,是z城的顶级会所。里面极尽富贵奢华,商务娱乐休闲,无一不能满足,尤其是会所后边偌大的高尔夫球场,更是附近省市名流高层的最爱。
这里施行会员制,入会费用是天文数字。
把见面地点定在这里,詹志达想表达什么,辛月懂。
她迟到了。
辛月到的时候詹志达正和几个陪酒女在里面搓麻,刘势光和另一个光头大肚的男人坐在沙发上玩牌,茶几上杯盘狼藉。
辛月推门进来,刘势光瞧见进门的是谁,立刻把牌一扔站到她身边,“大小姐。”
他这一喊,这一屋子人的注意力就都跟过来了。
刚才跟他打牌的光头离辛月最近,他对辛月挥了挥手,态度还算友好:“嗨~”
辛月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另一边詹志达的牌局正进行到关键时候,见辛月进屋他也没有起身,冲辛月扬扬下巴让她在一边稍坐,“诶,月月来啦?丫头你先坐,等叔叔把这圈玩完了就来。”
“啧!”刘势光不满他的态度,挽着袖子就要上去,被邵凯拦住。
“光哥,你陪大小姐在这,我去给她弄点喝的。”
邵凯的眼色刘势光看明白了,他点头:“行,你去。我在这。”
辛月和邵凯对视一眼,邵凯对她点点头,退了出去。
刘势光让辛月单独坐在沙发椅上,他站旁边,恭敬又警惕。
那光头这时从沙发另一头挪过来,对辛月伸出手:“嗨,我叫元康,你叫我光头就行。”
元康手胖,手指还短,猛一拿出来有点滑稽。
“我叫辛月。”辛月看了眼他的手,微微一笑,礼貌又疏离。
元康落空的手被刘势光拍开。刘势光坐过去将他挤到一边,完美挡住了他看向辛月的视线,“警告你别烦我家大小姐,边上玩你的牌去。”
“我一个人玩个屁!”这个元康看起来脾气还可以,刘势光挤他他也不介意,甚至还勾上他的肩膀,“来来来,让你家小姐自己坐着,你陪我玩!”
刘势光斜他一眼:“滚。”
“凶得很。”元康撇撇嘴,坐到一边。
过了一刻钟,詹志达的牌局还没结束。
邵凯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杯果汁。
“大小姐。”他将果汁递给辛月。
辛月接过,抬眼见他对她点了点头,她低头喝水。
元康这时接了个电话,通话时间大概只有几秒。接着他便挂了电话,起身对詹志达道:“詹董,对不住了。兄弟还有事儿,就先走了。”
詹志达一听元康要走,已经听胡的牌也不管了,慌忙起身追过来。
“诶,元兄弟、元兄弟,你怎么这就走了?咱们事儿还没开始谈呢,夏总呢?夏总都没来,你这走哪儿去啊?”
元康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他跟詹志达交情不深,也没必要拐弯抹角,干脆直接道:“夏总来不了,我也得走,咱们下次有缘再见。啊,不用多留。再见再见。”
“不是,元兄弟……”
元康一句话把詹志达的话堵得死死的,转脸倒是对刘势光挥了挥手:“光哥,下次我来找你打牌啊。”
他出门的路线要经过辛月,便也对她挥挥手:“拜拜大小姐。”
辛月微笑:“再见。”
元康走了,刘势光咳嗽一声,牌桌那边坐着的三个美女陪玩也识趣地从侧门离开了。
包间里只剩四个人。
自从上次在酒吧被易宣威胁过之后,詹志达这段时间想方设法地想把易宣做掉,他表面上从承建离了职,但他同时也带走了三个股东和几个大客户。
承建好不容易恢复元气,这下又因为詹志达而即将面临资金链断裂的问题。
不仅如此,詹志达明知易宣只有罗彪一个后盾,他便找了个理由把罗彪弄进了局子。
罗彪虽然人在里面,但外面也不是没安排。他想到那次刘势光出面帮了易宣,便托人去找了刘势光帮忙,刘势光又将此事告诉了辛月。
当年易鸿德和辛达两人做的就是娱乐产业,易鸿德的重心在店面,辛达则有自己的设备工厂,他不仅投资店面,还买卖设备,大到各种舞台设备、ktv音响系统,小到酒桌上的骰盅和色子,他什么都做,生意遍布全国。
那时辛达出事,刘势光的隐退是因为易鸿德安排他到幕后保住了一些小厂和产业。刘势光对辛月说,易鸿德是他和辛达的恩人。所以当詹志达找到他让他出面替自己站台的时候,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不过邵凯联系上他之后,他们的关系就变了。
刘势光倒了一杯酒给詹志达:“詹董,还打牌吗?不如我们陪你打两圈?”
詹志达横他一眼,到沙发另一端坐下。看着好整以暇的辛月,和她身边的两条狗,詹志达重重地哼了一声。
“没想到,你年轻轻轻,做事这么周全。b市的那位,是你想办法调走的吧?”
辛月放下手里的果汁,微笑:“詹伯伯多虑了。如您所说,我还年轻,没那么大能力。那位来或不来,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我没能力左右。”
“放屁!”詹志达一吼。
他突然发狠,刘势光却比他更狠。他砸了一个水晶杯,瞪着眼睛对詹志达道:“你-他-妈放声屁给老子听听?!”
刘势光是什么样的人,以前都做些什么样的事,这里没人比詹志达更了解。他的眼睛一瞪,詹志达的气势立刻弱下去两分。
他冷哼一声,矛头重新指向辛月:“我告诉你辛月,别以为有他们两个帮着你,你就可以在这里耀武扬威。你别忘了,当年你父亲出事,我也是出过力帮过忙的,你是他的女儿,现在竟然联合外人来对付我,你不觉得你有点忘恩负义吗?”
“我没忘。”詹志达这时候提起她父亲,辛月敛去了笑意,寡淡的眉眼泛出些冷意,“谁对出过力,谁帮过忙,我一刻都不敢忘,所以今天我才会来帮易宣要回完整的承建。他是易叔叔的儿子,我不可能眼见承建在他面前凋零。”
“你以为是谁?”詹志达笑了,“月月啊,说到这我就不得不问一下你了,你有什么资格坐在这里?难不成你以为养了那个野种几年,你就是易家人了?呵,还帮他‘要回承建’?我没把那个野种赶出承建都算是我对他仁慈了。你以为易家承认易宣那个野种吗?”
詹志达言语间对易宣的鄙夷和对辛月的嘲讽完全不加掩饰,刘势光已经捏紧了拳头,只要他再多说一句,他就会冲上去揍得他鼻血横流。
但辛月却面不改色。她微微偏过脸,邵凯会意上前,将两张薄纸放在詹志达面前。
“詹董,请您过目。”
詹志达看到面上那张纸标题上的“委托书”三个字,冷哼一声:“这是什么意思?”
“这里一份是亲子鉴定,一份是委托书。亲子鉴定表明了易宣和易叔叔的亲子关系,不管易家是否承认易宣,法律一定会认。另外的委托书则是易建章老先生签下的。易建章,这个名字您应该不陌生。他是易叔叔的父亲,易宣的爷爷,也是承建集团的法人和除了易叔叔之外最大的股东。”辛月露出淡然的微笑,语气不疾不徐:“易爷爷委托我全权代理行使他在承建集团拥有的一切权利。”
“他没死?!”詹志达震惊地瞪大眼睛,他不敢置信地望着辛月,瞳孔倏地缩紧:“他在你手里?!”
“托您的福,易爷爷目前身体状况还算良好。”辛月微微颔首,调整了一下坐姿,肩膀的弧度也更加放松。
她平淡地望着詹志达:“现在,我有资格跟您谈谈承建了吗?”
*
辛月回家的时候已经转钟了,邵凯的车子只送她到楼下。
下车前,邵凯问她:“真没带钥匙,如果易宣睡了怎么办?干脆我……”在这等你,如果不能进门就下楼来找我。
辛月笑答:“没事,他会等我。”
她自然笃定的语气让邵凯说不出后面的话。他失神片刻,等他回过神,辛月已经下了车。
她站在台阶上对他挥手:“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好。”邵凯点头。
他发动车子,辛月还站在台阶上。快要开出小区的时候,邵凯对后视镜里的她挥挥手。
辛月看不见,邵凯在镜子里的笑容有多苦。
电梯里,辛月斟酌着是先给易宣发微信还是直接敲门,这都半夜了,敲门什么的好像有点吵。
“叮——”
电梯到了。
辛月捏着手机走出来,电梯门还没合上,左手边忽然传来“咵嗒”一声细响。
那是她家。
视线从手机上离开,她抬眼一看,愣住了。
“易宣?”
家门被推开了一条缝,易宣站在门后,只露出了一只眼睛。阴阴的神色在看见辛月之后亮了不少。
听她叫他的名字,他将门推得更开一些,命令的语气听起来十分不悦:“还愣着,还不快点进来。”
“哦、哦。”
辛月走进来,易宣向后退了一些,方便她换鞋。
“你是给我开门吗?可我给你的消息还没发出去。”辛月换好拖鞋,回身关上门,对他扬了扬手机。
易宣看着输入框里的“帮我开门”几个字,抿着唇不作声。
他这样不高兴,辛月忽然想到什么,诧异问:“你一直等在这里?”
易宣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拽着她的手腕往客厅走。
“你八点四十出去,说很快就回。你看现在几点了?”他拉她到挂着电子时钟的墙下,指着上面的“00:35”说:“你出去了四个小时。”
他现在声音有点大,语气也是很明显的指责。
但辛月生不起气来。
“你是不是一直守在门口等我?”
“我没有。”
“那怎么开门这么及时?”
“碰巧。”
“碰巧啊。”辛月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失落,“我还以为你一直在门口听着电梯声呢,原来不是啊。”
“……你很失望?”
“没有。”辛月垂着眼睛,眉眼的弧度是向下的,分明是失望的样子。
“我在等你。”
“我知道。”辛月点点头,“辛苦了。”
“我说,我在门口等你,从十点开始。我一共开了七次门。只要听见电梯响,我就会开门看看是不是你回来了。”易宣低声说:“四个小时,真的很久。”
辛月猛地一怔。
“我知道我今天不应该跟你发脾气,但我只是不喜欢邵凯跟你走得很近,我怕他会把你抢走。”他倾身将她抱住。
“下次,你能不能把我也一起带去。”易宣声音很低,语气里的祈求让辛月不自觉地哑了喉咙。
“易宣……”
他们两个都是冷血动物,身上常年都处于低温状态,但两个人的肌肤贴在一起的时候却异常舒服。
微微的暖和淡淡的凉,这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温度,是别人都不能理解的温柔。
辛月被他抱着,一直到客厅里的温度降得过低,她打了个寒颤,终于醒了。
她推开易宣,低着头和他擦身而过:“我去洗澡了。”
看着她逃进房间,易宣唇角微扬。
似乎从他高考之后,辛月就不再那么抗拒他的触碰。虽然还不能像之前那样和她有更近一步的亲密,但他的拥抱总是能得逞。
这表明她终于开始正视自己的内心。
只要再多一点时间,多一点耐心,她一定,一定会心甘情愿地属于自己。
有了这个认知,易宣觉得,今天晚上过得好像也不算太糟糕。
辛月清了衣服去洗澡,刚走到浴室门口,还没推门,她脚步一顿。
低头看着浴室门口漏了一地的水,辛月板起脸喊:“易宣。”
易宣从厨房里过来,他自觉地拿着橡胶手套和扳手,低声道:“漏水了,我修不好,你又那么久不回来。”
“你没给物业打电话?”
“打了,他们说晚上没人修。”
“……”
易宣实在太懂辛月的软肋在哪里了,他一装可怜,辛月就对他生不起气了。
现在就是——
他委委屈屈、可怜兮兮地举着手套,像是在负荆请罪。
辛月把他的姿态看在眼里,除了叹气,就只能叹气。
浴室里。
易宣在旁边打着手电帮她照亮,辛月戴着手套检查了一下。
还好只是洗手池接下水道的管子松了,水龙头一直没关,浴室的地漏又有点堵,下水太慢,所以水才积起来了。
她关了水,蹲在地上把水管紧了紧,再去清了一下地漏里的杂物。
虽然是浴室,但地漏堵塞之后泛起来的味道还是有些难闻,辛月却连一下眉头都没皱过。
易宣跟在她身后,她挪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二十分钟后,浴室里的水慢慢下去,辛月打开水龙头试了试,水管不漏了。她洗了手,转身把拖把塞进易宣手里,“拖地。”
易宣垂眼,妄图萌混过关:“我不会。”
“别来这招。”辛月抬手挡住他的脸,“我得让你付出点代价。”
“为什么?”易宣不平。
“你心里清楚。”
辛月不与他多说,拿了换洗的睡衣就进了浴室,锁门前她表示:“我出来之前拖干净,拖不干净明天不许吃饭。”
“你想饿死我!”易宣抗议。
回应他的是“哗啦啦”的水声。
浴室里,辛月打开淋浴,门外没了声响。
她脱去衣物,雾气逐渐弥漫。
她抬手抹去镜子上的水雾,哑然失笑。
开着不关的水龙头,还有明显是被人为弄松的水管……
大概是想惩罚她晚回家吧,会故意让家里淹水的,可能也只有他一个了。
浴室门外,易宣看着手里的拖把,笑意变淡,阴霾逐渐爬上眼角。
他拿出手机拨通罗彪的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罗彪告诉他:“我问过了,今天b市那人其实到都到了,但邵凯跟他说了点什么,他连车都没下就直接走了。我估计跟你想的八九不离十,她是想帮你对付老詹。”
“好,既然她要帮我,你就继续窝着。”
“行。”
罗彪正要挂电话,却又突然被叫住。
“邵凯,查一下。”
“你想弄他?但现在他不是正……”
“我没说现在。”
罗彪一顿,“少爷,邵凯这人我也认识一段时间了,你大概想了解什么,我也能说出个一二三。不如……”
“罗彪。”
易宣的声音通过电波,变得更加沉冷诡异。
他这样喊罗彪的名字,罗彪的鸡皮疙瘩立刻就立起来了,他赶紧闭了嘴,“我知道我知道,我这就去查。”
“尤其是他跟辛月,在我之前的,我全部都要知道。”
“好、好。”
通话结束。
想到他在逍云门口看见的那一幕,塑料的拖把头“啪嚓”一声在易宣手里被捏断。
邵凯。
很好。
*
在秦丞的毕业旅行团出发之前,易宣曾给詹志达下了最后通牒。
詹志达惜命,易宣这种山野里长大的野种和罗彪这种老大粗能对他做出点什么过激的举动来,他一点也不意外。为了避免跟他们发生正面冲突,他在最后期限向公司提出了辞呈,和他一起的,还有当天在场的四个股东里的其中三个。
易宣说让他退休,可没说不许别人跟着他一块儿退休。更何况在此之前,公司基本上所有的大客户都掌握在他的手里,只要他说话,承建的所有人就都要去喝西北风。
詹志达的算盘打得叮当响,暂时从承建退出来,他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损失。不仅如此,他还一直等着易宣认清形势来求他回去,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到时用什么样的姿势去羞辱他。
然而就在詹志达赋闲在家等着易宣上门道歉之时,他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
邮件里面有一张詹清芮的床/照。
詹清芮是詹志达的独生女,从来都是当眼珠子一样的宠爱。
这封邮件这时候发过来是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发件人约他第二天在咖啡厅详谈,詹志达应了。
但第二天只有他一个人赴约。
詹志达怒不可遏,他觉得自己被人耍了。
他的首要怀疑对象就是易宣。但下面的人告诉他,易宣在当天跟着秦家的公子一起旅游去了,人不在z城。
这就奇了怪了。
如果邮件是易宣发的,他没道理不跟他见面谈条件,反而出去玩去。但如果不是他,还能有谁在这种关键时候拿他女儿来要挟他?
詹志达的怀疑好像是落了空,那个神秘的发件人也没再有更进一步的联系和要求,他把这件事情压了下来,也暂停了承建那边的动作。
就在这时,辛月找上了门。
她让刘势光去找詹志达,说想跟他单独谈谈。
詹志达这才知道,原来那天酒吧里刘势光的叛变是辛月安排好的。
他吃了一次亏,这次就更谨慎。
他试探了一下刘势光,发现刘势光对邮件的事情一无所知。
不过辛月他们在这个时间段找上门,太巧合。詹志达拒绝了刘势光,但对他们多了个心眼。
正巧这时b市的娱乐产业大佬来z城办事,点名说要见承建的负责人。这时候詹志达似乎忘了他已经从承建辞职,屁颠屁颠地报了名。
大佬这次来z城,看中的是承建旗下的设备工厂,他是来谈合作的。
不过他还同时邀请了辛月。
因为承建的工厂,有一大半是易鸿德之前从辛达那里买来的。
詹志达并不以为然,反而还觉得大佬此举有点多余。毕竟就算工厂以前姓辛,现在在承建名下就是承建的。
为了彰显自己的身份地位以及实力,他特别为这位大佬预订了逍云会所。
结果大佬没来,尊贵的包房成了辛月想跟他“谈谈”的最佳场所。
谈到最后,他气愤地甩出那封邮件质问辛月,为什么要拿他女儿来要挟。他骂辛月卑鄙无耻下流,却忘了自己此时的举动并没有高尚到哪里去。
辛月平静地接下了詹志达所有的咒骂,没有替自己辩解半句。
现在,那封邮件,那张照片,辛月存在手机里。
房间里没有光亮,手机屏幕的荧光投在辛月脸上。
惨白,幽暗。
她在想,从见到这张照片就在想。
拍摄的人,会是易宣吗?
这样的想法只在脑海里停留了一秒,辛月干脆地删了照片关了手机。
她强迫自己入睡,但脑海里易宣的声音却一再重放。
‘月,只有你送的成人礼,我最喜欢。’
……
‘月。’
……
‘你好香。’
他低沉的嗓音如鬼魅一般游荡在她四周,他吻她时妖冶的神情不断浮现在她眼前。
如果他也这样对了詹清芮,如果他也这样对了其他人……
辛月在床上辗转,失眠和久违的头痛一道撕扯着她的理智。
漫漫长夜,注定无眠。
许是许久没发病,这次的头痛来势汹汹。
辛月第二天甚至没能起床。
易宣要送她去医院,她坚持再扛一会儿就好。易宣拗不过她,亲自煮了粥,又给她买了新的止痛片。
辛月昏昏沉沉睡了一天,原以为会有些好转,结果到了晚上又突然发起高烧。
易宣再不能听她的,强势地抱着她去了医院。
头痛连着感冒一起,医生建议住院观察。
易宣给她办了住院手续,病房的护士给辛月打针的时候一直在偷看易宣,打了两针也没打好。
“你会不会?”
看着辛月嫩白的手背被戳的冒血珠,易宣一开口,阴沉沉的,差点没把人家护士给吓死。
护士好容易集中注意力把点滴给辛月挂上了,逃也似地跑了。
辛月忍不住笑,牵动气管里的炎症,一阵咳。
易宣给她拍背,拧眉道:“还笑。”
待这一阵咳嗽平息,辛月抚了抚胸口顺气,不笑了,“你平时也这样对你女朋友吗?”
“什么女朋友?”易宣反问。
“你上次说的。”辛月嘴唇有些干裂,颜色苍白,“上次我问你,你说你有。”
易宣皱眉给她喂了点水,又小心地用纸巾擦拭她唇边挂着的水珠,“都什么时候还问这个,你头不疼了?”
他的语气像大人在训小孩,辛月虚弱地瞪他:“怎么说话呢?小子,我可是你姐姐。关心一下你的私生活,不行吗?”
她这样瞪人实在没有任何威慑力,易宣探探她的额头,还是滚烫。
“你还是先关心一下你自己,都烧成这样了。”易宣说着,试探温度的手在她脸上轻轻摩挲,温柔的声音带着催眠般的魔力:“只有你算我的私生活,我做了什么你都知道。你先眯一下,我去买条毛巾,一会儿打点热水来给你擦脸。”
好奇怪,她明明上一秒还不想睡,这一秒眼皮却重得直往下掉。
易宣的手在她脸颊边温柔地抚摸,很轻很轻,一下一下。
辛月闭上眼睛,“嗯。”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轻若羽毛般的吻落在她滚烫的脸颊上,易宣调暗床头的光线,替她拉上病床旁的帘子,起身。
这次住院太急,医院给的是三人间。除了辛月,病房里还有另外一个病人,是个男的。
此时还不到八点半,隔壁床的人还在看电视。
易宣一言不发地拔掉电视插头,关掉大灯,病房里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诶诶诶……”
“闭嘴。拉上帘子睡觉。”
隔壁床的抗议还没喊出喉咙,易宣一句话,他立刻收了声。
易宣一身黑衣,眸光冷冽,气场霸道又强势。即使他刻意压低了音量,可声音里的寒凉不仅丝毫没有消减,反而因为黑暗更骇人了几分。
病床上的人也不是傻子,知道这不是个善茬,赶紧把被子拉过头顶假装睡着。
一直到易宣的脚步离开病房,他才敢把脑袋探出来看看。
确认病房里没人了,他又转过去看了看那边隔着一张床的床位。
不知道住进来了个什么人,竟然还他妈的带保镖?!
医院的病床不如家里的舒服,但辛月意外地睡得很安慰。
梦里,有人一直握着她的手。不论是被浪吹翻还是从顶楼坠落,亦或是飘上云端,这只手一直没有放开她。
第二天等医生查完房,辛月搬到了单人间。
高烧过后紧接着是低烧,辛月虚弱地下不了床。
护士给她推了轮椅来,易宣没用。
他脱了外套盖在她身上,弯腰将她打横抱起,在病房里诸多医护人员的围观下抱着她出了病房。
三人间和单人间只隔了不到十五米的距离,辛月却觉得这段路很长很长。
这一路有很多人在看他们。
他们大部分是在看易宣。
辛月也在看。
他的侧脸很好看,辛月抬眼可以看见他比她还要长的睫毛;
他的手臂很稳,托着辛月没有半点不适和疼痛;
他的外套很大,带着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的清香,正好将窝在他怀里的辛月盖住。
辛月想,自己是真的生病了吗?为什么在身体这样脆弱的时候,心跳却依旧这么疯狂有力?
对易宣,她的免疫力还能抵抗多久呢?
辛月在医院住了一周,医生给她安排了非常细致的仪器和血液检查。
除了身体底子稍差,她没有任何问题。
这场感冒和她的头痛一样,来势汹汹,又毫无头绪。
这一周,易宣陪她一起住在医院里,他只回过一趟家帮辛月拿换洗衣物。
他请了一个临时家政,一日三餐在家里做好,然后送来医院,空余的时间打扫房子。
托了这个家政的福,家里比辛月住院前还要整洁干净。
她很满意。
易宣送她进房间休息,转身出去开窗通风。
房间里,辛月靠在床头,易宣坐在床边剥橙子。
“你不热吗?”辛月问他,“开了窗还怎么开空调?”
易宣专注于给她剥橙子,头也不抬地答:“家里有陌生人的味道,要散一散。”
辛月愣住。
他有多敏感,辛月是知道的。
切成小块的橙子去了皮,易宣喂到辛月嘴边。
辛月张嘴,橙子酸甜的汁水在她口腔里散开。
她弯唇笑:“回家真好。”
易宣一顿,也笑:“有你在,哪里都好。”
他们上午回家,下午的时候秦丞的电话就像长了眼睛似的涌了进来。
辛月住院期间秦丞就约了易宣要去玩,拖到现在,一听说辛月出了院,他就闹着要易宣一定要出来嗨。
他太咋呼,易宣一个“滚”字就把他打发了,顺带关了机。
但秦丞不是个肯轻易放弃的人,找不到易宣,他虽然不敢直接给辛月打电话,晚上却是直接把车停到辛月楼下了。
他爹刚给他换的限量版玛莎,说是z城只此一辆。
黎天浩的座驾也刚换了新漆,纯金色。听说里面真的掺了金。
除了他们,詹清芮也来了。她也换了辆车,保时捷911,大红色。
詹志达才从承建退位就给詹清芮换了这么好的车,可见他在承建到底捞了多少油水走。
三辆豪车,在居民楼下一字排开,要多高调有多高调。
辛月的房间里开着空调,温度刚好,光线刚好。
辛月本倚在床头想安静看书,奈何楼下的喇叭声一声比一声响亮,她没法集中注意力。
易宣洗过澡,正躺在辛月的床尾玩psp。
她在被子里踢了踢他的手臂吸引他的注意:“你再不下去,明天我们小区就要上新闻了。”
“不用管。”易宣岿然不动:“反正不关我们的事。”
辛月想起住院时秦丞打的那些电话,又道:“我已经好了,你可以出去玩。”
易宣仍无动于衷:“不去。”
辛月望了眼窗外,对面楼有好几个窗口都亮了灯,里面人影乱晃,像是在拍照。
楼下的喇叭声还在继续。
她叹了口气,软了声调:“那你下去一趟,跟他们见个面,然后让他们回去吧。”
她软下来,易宣就没办法再硬下去。
他抓起手机,翻过去探了探她的额头,温凉的,没发烧。
他起身道:“我一会儿就上来。”
辛月淡淡笑:“去吧。”
易宣穿着家居服出门,两分钟后,楼下的喇叭声停了。
辛月隐约听见了秦丞夸张的笑声。
她摇头失笑,捡起书本继续阅读。
沉浸于书本,辛月对时间的流逝无知无觉。
直到感觉眼睛酸胀,她才惊觉离易宣下楼已经过了两个小时。
床头柜上,他给她倒的热水已经凉透了。
被他随意扔在床边的psp屏幕上显示的依旧是没有过关的关卡。
辛月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一点了。
他一定是玩忘了。
她给易宣发了条“注意安全,早点回家”的微信,下床就着冷水咽了维生素,出去洗了杯子,洗了脸。再回来的时候,易宣没有回复。
辛月关了灯,准备睡觉。
房间被黑暗侵袭的那一瞬,一个念头突然跳进了脑海。
刚才楼下,好像有三辆车的声音。
詹清芮,是不是也在?
z城郊外。
大红色的保时捷停在路灯的阴影下,四周一片寂静,无边延伸的公路两边只有一望无际的荒地。
车内,詹清芮衣衫凌乱,俏丽的脸蛋上似有泪痕。
副驾驶上的易宣好整以暇,满面淡然。
两人保持这个状态良久,詹清芮突然哽咽质问。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