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公馆的时候,已经是晚上。
时书彦因为有公事,不能太长时间跟在他们左右,所以提前走了。
他走之前不放心时迁和自己爷爷,特别嘱咐时妗跟着他们,时妗推掉了公司里的事情,扶着时励往目的地走。
田心担心自己的一双儿女,也跟了过来。
时励似乎不在乎跟过来有多少人,田心刚刚走过来,他没有拒绝。
时迁原本是走在何鸢后面的,结果后来走着走着,走到了队伍末尾。
时妗一开始还扶着时励,田心给她使了一个眼色,换成她去扶时励,而时妗被发配到了后面,走到了时迁的边上。
这个队伍就成了田心扶着时励走在最前面,何鸢走在时励的身边,时妗和时迁走在最后。
时妗小声问道:“你怎么回事?”
时迁看到他姐姐走下来的时候,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虽然猜到时妗要问他什么,只不过没想到她问的这么快。
时迁装傻:“什么怎么回事?”
时妗眉头一皱:“你少给我装傻。”
时迁摸摸鼻子:“我没有,你想问什么。”
时妗:“何鸢,她是谁?”
时迁干咳一声:“显而易见,你弟妹。”
时妗猛地给了时迁脑袋一下。
时迁挨了打,老老实实的开口:“我也不知道。”
他准备瞒着时妗。
时妗的目光放在何鸢身上。
时励没有避讳家里人,直接跟何鸢聊起了往事。
他们声音不大不小,正好是可以让时妗听到的声音。
当然,在他们身旁的田心也自然能听见。
巨大的信息量告诉二人:何鸢绝对不是常人。
一个时励叫‘姐姐’,模样却只有二十来岁的人,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怀着深深的疑惑,众人跟着时励来到了一个山庄。
何鸢看到这个山庄,瞳孔微缩:“丽华山庄。”
时励回头:“阿鸢姐,我们已经到了。”
时迁也愣了一下,不为别的,何鸢每一回藏委托人的尸体,就是藏在丽华山庄里面。
时迁也曾好奇过,淮京像这样高档的山庄不少,为什么何鸢选择这里。
何鸢只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时迁推测出来,只知道丽华山庄的阴气大胜,是个极其适合养尸的阴地。
看来当年时勉看重这里的原因也是这个。
时励解释道:“丽华山庄是我命人修建的,这里原本是座荒山。”
时迁恍然大悟,心道:这就说的通了。
时勉当年要做的事情乃是逆天而行之事,把自己的魂魄留在人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少不了要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地方,而那时候他找的道士们恐怕就寻到了丽华山庄的位置,在时勉重病的时候,时励建造了这个山庄。
后来何鸢看上了这块地——她应该是山庄建成之后才找到这里,否则现在也不会这么惊讶。
时迁默默地看了何鸢一眼。
何鸢此时有些无奈,时勉竟然离她这么近,她却从来都没察觉到过,是自己太不在乎了,还是时勉这个局做的太好了。
时妗念叨个不停:“我让你找女朋友是我说的,但是我说过你可以找这种女朋友吗,你老实告诉我,你上哪儿……”
时迁无心听她唠叨,势如破竹的往前挤去,愣是在时励跟何鸢中间挤出了一个人的位置。
时迁假惺惺的扶着时励,说上来照顾祖爷爷,实则身在曹营心在汉,两眼珠子都快落到何鸢身上了。
时励哪会不动时迁的鬼脑筋,哼了一声,让他不用扶自己。
时迁装模作样的感慨几句,立刻黏在何鸢身边。
“阿鸢,你走这么快干什么,有这么急着想见人吗?”
何鸢没说话。
时迁再接再厉:“我说,你跟我太爷爷的哥哥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从来都没跟我提起过。”
何鸢:“闭嘴。”
时迁哪儿能闭嘴,他一路上都尽顾着吃醋了,越临近目的地,心里就越酸的厉害。
丽华山庄的董事长诚惶诚恐的出来接待了时励等人,时励大晚上的把人从床上喊起来,颇不好意思,董事长怎么敢让时励道歉,他连忙鞠躬,马屁话说了一箩筐。
时励一年总要来丽华山庄住上一次,董事长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没有多问。
与其说是时励住在这里,倒不如说他是过来看时勉。
当年那些道士不知道摆了什么法阵,做好了之后,只说时勉的魂魄已经被留在那间小屋子里了,只要活人不要去推开,一切就万事大吉。
时励一直记得这些。
当然,一开始他也担心道士们弄虚作假,毕竟魂魄这事儿,说出来实在是太不科学了!
人又看不见这玩意儿,如果道士是皇帝新衣里面的骗子,时励岂不是白忙活这么久。
但偶然的几次,时励站在门口,絮絮叨叨的对着一扇门说了很多往事,门里突然给了他回应。
本该空无一人的屋子,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那声音时励太熟悉了,他曾在无数个夜晚伴随着这样的脚步声入眠,一重一轻,那是他哥走路的习惯。
时励也正是这样,才全身心的相信,时勉的魂魄就在里面,他找来的道士没有故弄玄虚。
眼下,一行人终于走到了这间小屋子前面。
它坐落在丽华山庄最深处的别院里,推开院子的门,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阴气。
时妗打了个寒颤,至今没明白时励带何鸢到这里来见什么人——她和田心都没有想到,时励要何鸢见的这个人,竟然是死去多年的元帅。
时励站在院子里,猛地咳嗽起来。
他年纪大了,经不起来回折腾,咳了片刻,开口:“阿鸢姐,我哥就在里面。”
他一指院子正对面的小屋。
那屋门上被一把厚厚的枷锁给锁住,锁链拖到了地上,上头还用一层一层的黄符包的严严实实,怎么看怎么诡异,活像鬼片现场。
田心有些害怕,往自己儿子身上靠了一靠。
时迁紧紧的盯着屋子,心想:时勉就在里面吗?那个和阿鸢有过去的男人,比我更早认识她的男人?
他环顾了这个小院子一圈。
这院子还挺大,青石板做的地板,边上很有闲情逸致的种了几棵树,高高低低的盆栽摆放的错落有致,庭院里很干净,看起来是有人经常打扫的。
何鸢率先往前走去,时迁想拉她,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一股失落的感觉袭来,他到底没有抓住何鸢。
应该说,现在用什么理由抓住何鸢,都不对劲。
他一想到屋子里的男人等了何鸢几十年,死了之后都不会去投胎,这份感情实在是令人动容。
可时勉的感情越令人动容,时迁就越难受。
何鸢一步一步走到门口。
厚重的链条生了锈,一路挂在地上,一圈一圈的堆成了一团。
她伸出手揭开裹了好几层的黄符,里面的锁在她手上咔嚓一下断了。
田心小声的惊呼一声——毕竟她头一次看到有人能徒手掰断近五公分厚的铁锁。
时励目光死死的盯着那扇几十年没有被打开的门,何鸢缓缓推开她,木头门被推的嘎吱作响,在寂静的夜晚里面格外清晰。
院子里的光一下子就暗了。
时迁抬头,发现乌云不知道什么时候遮蔽了月亮,使得周围的一切都消失在黑暗里。
被打开的房门也愈加幽深,那门后不像是房间,倒像一个通向地狱的深渊。
何鸢面色淡定,不似站在院子里的普通人那么紧张。
她实力过于强悍,导致世间除了天罚,很少有能强过她的生物——或者非生物。
门后还有一道高高的门槛,她跨过去,身影消失在门后。
时迁紧张的咽了下口水,想追过去,被时励阻止了。
“你在这儿呆着!”
时迁委屈道:“太爷爷……”
时励:“只需要一会儿,你就这么小气,这一会儿都不行吗!”
时迁默默闭嘴。
另一头,何鸢进去之后,点燃了蜡烛。
屋内没有灯光,这也是因为没人敢开这扇门接电路的缘故。
蜡烛进去的时候,忽明忽灭。
何鸢走了两步,突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她大约有几十年没听到这个声音了,它从后面传来,声音里夹杂了显而易见的颤抖和不敢置信。
“……阿鸢?”
何鸢把蜡烛放在桌上,随意的往边上凳子一坐。
火光着凉的地方,出现了一团浓郁的白雾,雾气很粘稠,慢慢的从屋子四面八方聚拢在一起,最后幻化成一个有些透明的人影。
何鸢抬了抬眼皮,开口说道:“时勉,我让你这么做了吗。”
白雾里的男人震惊的不能动弹,他虽然是魂魄,却也保留了活人的喜怒哀乐。
他的眼里落下泪来——鬼哭,这不是一件好事。
鬼跟人不同的是,鬼已经很少带有强烈的情绪,大部分鬼停留在人世间不是因为执念就是因为报仇,时勉就是前者。
但他身份特殊,按道理无论有多强的执念,他都应该会去轮回转世,可时勉自己放弃了这个机会,他不要来世的荣华富贵,只求留下今生的回忆。
时勉像头固执的小龙,回忆就是他的宝藏,他守着自己的一方宝藏,执着的等着何鸢回来。
但何鸢真的回来了,他却不知所措。
“为什么不投胎。”何鸢问道。
时勉抿着唇,身影愈发清晰:“你为什么要走。”
何鸢:“我说过,你不要找我。”
时勉听罢,一股翻山倒海的委屈全都倒过来了:“你凭什么不让我找。”
何鸢揉了揉眉头:“你有功夫等我,不如找个好日子投胎,这辈子也快寿终正寝了。”
时勉的魂魄穿着一件上个世纪的白色棉衣,看起来柔弱的很:“然后我会把你忘记,安安稳稳的过完下辈子吗?”
何鸢点点头:“这才是你该走的正道。”
时勉道:“我如果不想呢?”
何鸢:“你不是如果,你已经这么做了。”
她看起来动了怒,时勉这男人,是她一手带大的,她多少有些长辈的心态。
在何鸢看来,这兔崽子完全就是叛逆期到了,她说一句对方顶两句,摆明了跟她对着干!
她当年走了之后,万万想不到时勉还能搞这么一出,真是翅膀硬了不服管教!
片刻后,时勉开口:“我没想到你真的会回来。”
何鸢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无奈。
可这眼神不是时勉要的,何鸢总是拿这个眼神看他:有无奈,有欣慰,有宠溺,唯独没有他要的感情。
何鸢至始至终都只把他当个小孩儿看!
他沉默了很久,慢慢开口:“我知道你是谁。”
“我死后不久就知道了。”
时勉:“以前我搞不明白的东西,等我到了另一个世界之后才明白,我从很多鬼魂那里听到你的故事。”
他:“所以我很开心,你不会老也不会死,也不会来见我,唯独让我难过的是,我被困在这里,哪里都不能去,否则我早就来找你了。”
何鸢道:“时勉,听我的话,你强行留在人间没有好处。”
时勉:“我知道,我见到你了,这就是最大的好处。”
“你还能跟我说话,还站在这里,哪怕是现在让我魂飞魄散,我也没有怨恨。”
何鸢揉了揉太阳穴,心道:啊……大麻烦啊。
这小孩儿什么都好,就是钻牛角尖。
时勉的情绪缓和下来,问道:“门外的是阿励吗?他经常来看我。”
何鸢点点头。
时勉:“他变老了。”
何鸢:“人都会变老。”
时勉:“我能感受到他。”他说:“他今天还带了其他人来。”
何鸢望着他。
时勉:“是他的后代吗?”
“是。”
时勉说道:“我没有与别人成亲。”
何鸢叹了口气:“时勉,你何必。”
时勉笑了一声,他这样笑起来,有了几分当年直率的模样。
“这是我的事情,我觉得它是有必要的,你可以拒绝我,但是你不能不让我喜欢你。”
“阿鸢,我喜欢你是我一厢情愿,从来没奢望你回应我,但是我想不到你会走的这么干脆,早知道……”
“我就不把喜欢你表现的这么明显了,我如果把感情藏起来,你说不定不会走。”
何鸢听罢,头疼极了。
一想到时迁在外面,头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