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昱的计策本来是要击败北疆军的,现在战局生了意料不到的变化,转眼间变成救命之策了。
“今天这一仗太意外了。”程昱仰天长叹,“谁能想到,一万多人眨眼间就灰飞烟灭了,这对大军士气打击太大了。不要说士卒们,现在就连我都想早早撤出战场。”
程昱看看曹操和戏志才,郑重说道,“刚才志才说得对,襄邑对北疆军来说,非常重要,曾炩不可能没有防备,我们攻击襄邑的计策也许根本就是个错误。不要指望李典了,我们还是自谋活路吧。”
戏志才苦涩一笑,“曾炩太残忍了,这一仗对我们的打击太大了。从曾炩的血腥手段来看,我们的确要另谋逃生之计。”
“哼……”曹操抬头看看血色夕阳,冷哼了一声。他本想说几句狠话,但话到嘴边,觉得这时说狠话是打自己的脸,于是把嘴又闭上了。
半晌之后,曹操才说道:“如今怎么办?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子孝全军覆没。”
程昱低头不语,但脸上的表情看得出来,他已失去信心,无意再战了。
“我们还有很多空船。”戏志才指着远处河面上的运粮船队说道,“天黑后,放些船只下去,能接多少人算多少。”戏志才抬头指指天空,“今天晚上有月亮,马马虎虎能看到几十步远的距离。告诉那些船夫,千万不要用火把,否则就要被北疆军的弓箭手当靶子射了。”
曹操想到能救回曹仁等人,心中的悲痛稍稍有点缓解。虽然又损失了一万多人,但总比丢下兄弟独自逃生要好。谯县丢失后,家人尽数被北疆军抓走了。如果这次眼睁睁地看着曹仁战死沙场,自己当真是心如死灰了。
曹操问道:“我们是连夜撤,还是明天撤?”
“今天晚上我们把曹大人一帮将领接回来后,被困在睢阳城外的大军也就崩溃了。”戏志才低声叹道,“北疆军在睢阳城大获全胜后,随即就会掉头包围我们。我们前有阻敌,后有追兵,濄水河又把我们南撤之路挡住了,这种情况下要想成功后撤,太难了。现在程大人认为我们不能指望李典,那我们就只剩下一条逃生之路了,就是北上。”
“北上?”曹操、程昱惊骇地望着戏志才,难以置信。
“连夜撤兵,从己吾和宁陵之间穿过。”戏志才手指案几上的地图,手指沿着睢水和汳水之间的地带,连点考城、外黄两城,“这里城池目前还控制在我们手上,只要我们连夜撤到两百里外的葛乡城,北疆军就没有时间追击我们。明天他们全歼睢阳城外之敌需要时间,找到我们撤退方向也需要时间,等到他们开始追击时,我们已经赶到葛乡城了。葛乡城距离考城八十里,我们再用一夜时间即可赶到。到了考城,我们就安全了。”
“北上?葛乡?志才,这一方案危险性太大了。中间一百多里地,我们能保证不被北疆军现吗?”曹操不确定的问道。
戏志才苦笑道:“主公,南下豫州的可能已经没有了,只能冒险北上突围。如果北疆军反应极快,一路狂追,我们有一半人逃到考城已经万幸了。至于将来的事,我们再想办法吧。现在的关键是击败北疆军。北疆军如果占据中原,大人即使到了汝南,又能支撑几年?只要我们击败了曾炩,主公依旧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曹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北上吧。但愿我们能逃出重围。”他目光转向戏志才,苦笑问道,“要想在一天一夜的时间内赶到考城,就要把所有的东西都丢掉。我们损失惊人,可以说一无所有了。”
“只带三天口粮,其它粮草辎重全部丢弃。”戏志才皱皱眉,又补充了一句,“河面上还有一百多艘装粮的船,全部凿沉吧。”
“算了。这里有十几万民夫,他们跟着我们从中原打到江淮,又从江淮打回中原,吃了很多苦,这些粮食就给他们吧。将来我们击败了北疆军,重新回来时,还需要这些人相助。”程昱急忙摇手道,“这几年遭受了太多的苦难,粮食对于兖州百姓来说,比生命还重要。不能白白糟蹋了这么多粮食,会遭天谴的。”
曹操和戏志才惊讶地看着程昱,半晌无语。
程昱担心他们不答应,接着又说了一句,“把粮食连夜运上岸,分给随军民夫们,让他们回家去。十几万民夫们一哄而散,北疆军想找到我们的撤退方向,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也许我们到了考城,北疆军还不知道我们的具体位置。”
“另外,曾炩把乌桓人带到中原,让乌桓人打我们大汉人的事,可以通过他们的嘴告诉中原各地的百姓。乌桓人和我们是世世代代的仇敌,乌桓人也从来没有踏足过中原大地。曾炩这个叛逆竟敢联合乌桓人打我们,借助乌桓人的力量篡夺大汉的江山社稷,太无耻了。我们要借他们的嘴,让天下人都知道曾炩是个胡人。今天胡人想夺我大汉的江山,我大汉子民岂能置之不理?岂能不奋起反击?”
“好,好……”曹操拍案而呼,“仲德,此计太好了。曾炩要在中原立足,做梦去吧。”
戏志才颇为敬佩地拱手说道:“仲德计高一筹,在下佩服,佩服。”
曾炩在大帐内走来走去,心里烦躁不安。
曹操在阳梁聚遭受重创后,还有将近五万人,如果他们在最短时间内重振了士气,指挥大军再度冲杀阳梁聚,北疆军未必能挡住。
阳梁聚那一仗能取得胜利,完全是因为出敌不意。现在北疆军没有时间再设一个同样的陷阱,而曹操也不可能再上第二次当。
北疆军在睢阳城下只有这么多兵力。以两万步骑挡住曹军主力,用两万五千人围歼曹仁,已经是非常冒险的事了。一旦阻击失败,遭受重创的就是自己。现在能不能取得睢阳大战的胜利,就看今天晚上能不能全歼曹仁了。
急骤的马蹄声飞奔而至。
徐晃气喘吁吁地走进大帐,“主公,曹操晚上还在进攻阳梁聚吗?”
“没有。”曾炩急声问道,“还没有突破曹军的阻击吗?”
“曹仁还留了一手,关键时刻竟然还有兵力支援王忠。”徐晃恼怒地一挥手,“我军损失太大,不能这样硬打了。主公,给我五千铁骑,我亲自率军冲阵。”
“北面怎么样?郭汜没有冲进去?”
“曹仁带了一百台武钢车,加上一些辎重车,正好形成了一个车阵,堵在了山岗上。郭汜冲了两次,损失太大,被李傕阻止了。”徐晃擦擦汗,继续说道,“李傕从各营抽调了十几台投石车,准备抛射石油,一把火把车阵给烧了。但大火一旦燃起,肯定要烧两个时辰。有这个时间,曹仁就能利用辎重车重设车阵。”
“所以你想利用曹仁在东面布置车阵的机会,率领铁骑突破?”
“对。”徐晃说道,“曹操晚上既然睡觉去了,阳梁聚那边没有战事,你就调给我五千铁骑吧。”
“好。”曾炩点头道,“无论如何,明天中午之前,一定要结束这里的战事。”
徐晃神情凝重地行了礼,转身走出了大帐。
曹仁的愿望落空了。北疆军并没有象他想像的那样在黑夜来临后停止攻击,相反,随着夜色越来越浓,北疆军的攻击也越来越猛了。
王忠再度向曹仁求援,南方防线即将被敌人突破。
白天的时候,徐庶因为担心曹操的大军突破阳梁聚的阻击,杀到自己的背后,所以一直留了一营人马以防万一。黑夜降临后,徐庶得知曹操停止了攻击,马上把一个营的兵力投到了战场上。王忠在得到曹仁援军帮助下刚刚把战线稳住,但还没等他们喘口气,北疆军便呼啸杀来,给了他们沉重一击。
曹仁此刻无兵可调。东面的车阵陷入了火海,败亡在即。北面徐晃指挥大军强行渡过了河,向睢阳方向顽强推进。己军虽然拚死阻拦,但豫州军士气已失,将士们惶恐不安,只能且战且退。
就在曹仁极度绝望的时候,曹操的书信从水路送到了曹仁手上。曹操在信中告诉曹仁,今日大军主力在阳梁聚遭受重创,失去了继续攻击的锐气。梁国各地都被北疆铁骑所控,后路已被堵死,粮草已被切断,大军生存岌岌可危。我和程大人以及戏志才仔细商量后,决定趁着尚没有被北疆军完全包围之前撤到陈留一线会合李典。大军撤退后,你们生机尽绝,只能自生自灭了。曹操在书信的最后告诉曹仁,我将派船去接应你们,逃出来多少算多少。
曹仁看完书信后,在黑暗里沉默了很久。
毛玠悄悄走到他身边,低声问道:“主公的大军何时打到睢阳?”
曹仁摇摇头,把手中的书信随手丢进了篝火里,“主公马上派船来,我们要撤了。你去召集一下诸府官吏,准备上船撤离。”
毛玠骇然心惊,目瞪口呆地望着曹仁半天没说话。
快马飞来报。
北疆军在南侧战场点燃了大火,把战场照得亮如白昼。疾电铁骑也出现在北侧战场上,他们在北疆步卒大军的配合下,向豫州军起了猛烈攻击。己军抵挡不住,领兵校尉辛胜带着残余兵力连连后撤。
“告诉辛大人,没有援兵了。能守则守,不能守就退到中军。”曹仁接着传令王忠等人,如果无法挡住北疆军的攻击,则全部撤回,死守中军车阵。
从睢阳后撤到陈留有四百多里,大军长途跋涉,要想成功逃过北疆铁骑的追杀,唯一的办法就是多带辎重大车以便随时组建车阵以阻击铁骑的攻击。所以无论是曹操、程昱,还是曹仁,撤退的时候先想到的不是度,而是安全。凭借和北疆军相差无几的兵力,凭借坚固的车阵,凭借将士们手中的长箭,他们有足够的自信安全撤到陈留。曹仁从蒙县城带出的辎重大车在激战中挥了重要作用。
在曹操主力大军徐徐后撤的时候十艘大船只乘着夜色缓缓驶近了河堤。
曹仁命令自己的亲卫队驻守河堤,把河堤上的所有火把全部熄灭,严禁任何人靠近河堤一百步,违者格杀勿论。
辛胜、王忠、李恢等人各带军队,先后撤回到中军。激战了一天半夜的将士们浑身浴血,疲惫不堪。北疆军似乎也累了,数万大军逼近了车阵四周,把豫州军围了个水泄不通。
曹仁召集诸将,把当前的形势大致说了一下,“主公明天就要撤退,我们突围失败。”
众将神情黯然,大帐内的气氛极为沮丧。
“睢水河上有四十艘船,是主公派来接我们的。”曹仁迎着诸将惊喜的目光,平静地说道,“四十艘船,至少可以让两千人活下来,但让谁离开好?将士们一旦看到活下去的希望,谁都不会放弃。这里马上就会自相残杀,一片混乱,最后一个都走不掉。”
“我们瞬间崩溃,北疆军马上就能集中兵力,围追堵截主公。”曹仁叹了一口气,“睢阳已经丢了,大军在没有保护的情况下,根本无法安全渡过睢水河南下。”
诸将脸上的喜色渐渐淡去。曹仁的意思已经说出来了,他不打算撤离,他要继续坚守,拖住北疆军主力,以便掩护曹操的军队安全撤退。
“大人放心,我们都听你的。”辛胜慢条斯理地梳理着战盔上的红缨,从容笑道,“用几千条性命换回数万军队,值得。”
“主公千里迢迢赶回来,一直杀到这里救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王忠仰头喝下一口凉水,坦然说道,“我们留下来。书告主公,我们感谢他,来世我们愿意继续追随主公征战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