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
原本应该是一个美丽的仲夏之夜,此刻却显得有些凄然。
明月照大江,清风徐徐。
可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以及普慈县城中,此起彼伏的哭声,令这个夜晚,变得有些诡异。
安居水对面,火势已经得到了控制。
可冲天的火光,以及从河对岸传来的隐隐哭号声,直教人心里一阵阵的酸楚。
杨守文叹了一口气,目光中透着一丝丝悲悯。
说实话,这场大战实在有些莫名其妙,不管是对飞乌蛮人,还是对普慈人……当然,还有此前在射洪遇难的百姓,铜山和飞乌遇难的百姓,以及那些战死的将士。
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一个化外蛮夷的痴心妄想罢了。
可是为了他的痴心妄想,却累得近万人跟着遇难,这个代价,实在是令人心痛。
杨守文的心里,不免生出一丝丝恨意。
若非孟凯,又哪来的这许多变故?可除了孟凯之外,那个挑唆孟凯的和蛮部使者,同样可恨。
和蛮部!
杨守文闭上了眼睛。
他沉思片刻,扭头把桓道臣唤来。
“大猫,你说我现在的身份,能否直接与安南都护府取得联系?”
桓道臣愣了一下,道:“若是以李君身份,安南都护府怕是连理睬都不会理财。但如果李君以本尊身份,挟东宫威势派人前去的话,想必那曲览也不敢置之不理。”
“那你代我写一封信,以我的名义,假借东宫之名。
告诉曲都护,此前我在长洲寻宝时,发现有安南人参与其中,试图发掘宝藏,并且通过商贾,秘密购买了大批辎重兵械;此次我出巡剑南道,又发现和蛮部与飞乌蛮勾结,并且从飞乌蛮手中购买了无数兵械。
而今,飞乌蛮已经造反,并且意图南下安南。
和蛮部也蠢蠢欲动,似乎要与朝廷为敌……太子和我都认为,此绝非单一事件,其中必有联系。
自古以来,安南便为我汉家所治。
朝廷怜惜那些蛮夷生活不易,于是多有资助,不但在律法上行便利之事,更努力教化他们。可这些蛮夷,却冥顽不化,此有汉以来,屡屡生事,居我汉家地,食我汉家粟,却包含祸心,罪无可恕。君莫忘,调露元年,大都护刘延佑前车之鉴……
所以,太子认为,必须要对那些蛮夷加以整治,绝不可再心慈手软。
以上是太子的意思,希望曲都护能够接纳,并且不要怪罪太子插手政务。对蛮夷,需恩威并施。但有一些冥顽不化者,必须要予以重刑,其中尤以甘姓蛮夷为罪。”
刘延佑,前任安南大都护。
调露元年,也就是唐高宗时期,改交州刺史为安南都护,治理安南。
可是没过多久,刘延佑就被当地名叫李嗣仙的土著所杀,并引发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叛乱。
其实,杨守文对唐的一些政策,颇有些不满。
上次在长洲之后,杨守文就曾提出过建议,希望朝廷对安南的那些土著蛮夷进行清理。因为他知道,那些蛮夷是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历史上安南无数次动荡,直至最后,脱离华夏,霸占安南,自立为国……唐如是,宋如是,明清亦如是。
可惜,杨守文的建议还没等提出来,就被狄仁杰所阻止。
因为狄仁杰知道,杨守文的建议不可能被通过,弄不好还会对杨守文产生不好的影响。
可这一次,杨守文却不想再去顾虑那些。
有些事必须要做!
即便是对他有不利的影响又如何?难不成坐视那些蛮夷土著兴风作浪,为祸安南吗?
当然了,这还要看,曲览是否愿意接受。
桓道臣倒吸一口凉气,看了看杨守文,嘴巴张了张,话到嘴边却又改口道:“李君,真要这么写吗?”
“就这么写!”
杨守文沉声说道,抬手蓬的一巴掌拍在垛口上,那垛口顿时呈现出一道道的裂痕。
“我明白了,等战事结束,我会立刻派人前往安南都护府。”
杨守文点了点头,没有在就这件事继续谈论。
目光,落在了城外。
他突然问道:“大猫,你说孟凯,现在会做怎样决断呢?”
“这个……”
桓道臣想了想,笑道:“若我是孟凯,绝不会继续留在这里。
普慈虽是一座小城,但想要攻破,却非易事。特别是他应该明白,朝廷大军很快就会赶来。他不可能在这里拖太久,否则就将面临被包围的命运……况且,这把火会让他损失惨重。就算他们能攻破普慈,也难以补充太多辎重,继续打下去,得不偿失。”
“所以,他会逃跑,对吗?”
“如果是我的话……我就会舍弃部落中的老弱病残,集结青壮,顺安居水连夜东进,奔袭安居县城。然后在安居补充了辎重后,继续南下,直扑龙台镇。要知道,此前龙台镇是普慈和泸州兵马的集结地,里面存放有大批物资。而今,张寻求从龙台把兵马抽调回安岳,而泸州方面也没有任何消息,龙台镇就如同一座空城。”
杨守文听罢,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他看了桓道臣一眼,轻声道:“幸亏孟凯不是你,也但愿得那孟凯没有你这么聪明。”
飞乌蛮大营的火势,终于熄灭了。
站在普慈城头看过去,隐隐可以看到星星点点的余火,不过相信过不得太久,就会消失。
杨守文感到有些疲乏,于是让桓道臣继续在城上守着,他则走下城楼。
城里,一切平静。
也许是因为太久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战火,普慈百姓有些慌乱。
但是在苏老莱出面后,基本上已经安抚下来。一条西横街上,两边停放着一具具尸体。
有人用清水为他们擦拭,一盆盆血水泼在地上,把街道都染红了。
杨守文踩着积水,行走在街道上。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哭泣声,想必是那些战死的民壮家眷。
“磨勒!”
“在。”
“去通知你父亲,让他从库府里支取一些钱粮。
凡是战死的民壮家中,予以二十贯补偿;重伤者五十贯,轻伤者十贯……就说是我说的,不能让百姓们流了血之后,再去流泪。将来有什么问题,都有我一力承担。”
苏摩儿愣了一下,旋即躬身领命而去。
杨守文则站在长街上,又朝左右看了一眼,轻轻叹了口气,便迈步离去。
说起来,他经历过许多次大战,也见过很多死伤。
心早就该变得硬起来,可不知为什么,看到那些恸哭的老百姓,他总会感到难受。
没错,这场战事是孟凯和飞乌蛮带来。
可如果不是他中途拦截阻击,使得飞乌蛮辎重损毁,说不定飞乌蛮不会动普慈的心思。
当然,这只是他片面的想法。
我还真不是一个适合领兵打仗的人啊!估计这一辈子,也没希望去做一个名将了。
人说,慈不掌兵!
可杨守文却觉得,他真的无法面对这一切,却可以无动于衷。
想到这里,他不禁苦笑起来。
曾几何时他梦想过指挥百万雄师,开疆扩土,建功立业。但是他现在明白了,他真不是那块料。他不怕死,也能做到心狠手辣。可是面对己方的战损,却无法做到铁石心肠。
这样的性格,又怎可能统率大军呢?
杨守文怀着心事,回到了县衙。
县衙外,有民壮守护,看到杨守文,纷纷欠身行礼。
杨守文点点头,算是回礼。
他迈步走进了县衙,直奔后宅而去。
幼娘一个人坐在门廊上,抱着膝盖打盹。
不过她很警觉,听到有脚步声,便蓦地睁开眼,抬头看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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