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时间匆匆,又是一个冬天,闻烟来德国已经一年了,在这里的工作也只剩下最后一个月。
谭叙深几乎每个月会来一次,当然有时候才隔了一周,就会神经质地突然出现在门外,但闻烟大部分的时间还是独处。
独处,可以想清楚很多事情。
这天临近下班,闻烟收到了副总的消息,说想和她聊点事,她发完邮件去了公司楼下的咖啡厅。
隔着玻璃圆桌,两个人相对而坐。
“最近感觉怎么样?”
说话的德国男人是evens的全球副总裁,也是evens学院的主理人,闻烟在这里的直属上司。
“还不错。”
闻烟笑了笑。
除了学习总部百年来沉淀下的宝贵经验,evens学院更倾向于交流研讨的模式,将各个国家如今的市场运行模式做一个分享,对其中存在的优势劣势和潜在机遇做整体评估,然后再调整战略,逐渐应用到现在的工作和下一个计划元年。
“公司现在有一个职位空缺,我觉得你很合适,有兴趣留下吗?”
男人西装革履,笑着向闻烟伸出橄榄枝。
闻烟微愣,眼底忽然多了些谨慎,不知道他的话有几分真假。
“具体工作内容是?”
闻烟端起桌子上的咖啡,说话不疾不徐。
“一个金融相关,一个市场相关,你喜欢哪一个?”
eric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打量和试探,最后变成了欣赏。
职场这些弯弯绕绕,不要说一个刚入工作没多久的新人,就是有些跟了他很多年的同事,来和他汇报工作的时候也难免紧张。
“两个我都有涉及,但经验也都不足。”
闻烟没有过分抬高自己。
她大学主修的国际经济,所以金融和市场营销都学过,在凯扬和fa的工作中运用更多的是市场,但这些都不是割裂的,有了金融相关的经验会事半功倍。
“我的建议是市场部,因为现在这个部门有些僵化,需要注入像你这样的新鲜血液。”
eric直接给了闻烟答案。
“那我考虑一下。”
闻烟笑了笑,没有着急应下。
当然,她也没有说是考虑其中一个,还是考虑的总部和大中华区。
“好,那你慢慢考虑。”
eric有些意外,还以为她会立即答应,但他喜欢有想法的人。
两人又聊了片刻,副总有事上去开会了,闻烟自己留在咖啡厅又点了块蛋糕,忙里偷闲。
“好吃吗?”
听到熟悉的声音,闻烟抬头,把新的咖啡推到他面前:“好吃。”
“谢谢。”
傅铭川坐在了对面。
“eric刚才和我聊,想让我留在总部。”
闻烟从包里拿出张纸巾擦了擦嘴。
傅铭川微愣,他端起杯子轻抿:“你怎么说?”
“我说考虑一下。”
闻烟笑了笑。
这一年,他们在工作上一直有联系,过去的事谁都没有提过,还是哥哥妹妹的角色,但有些事,毕竟不同了。
傅铭川前天来德国出差,按照以前闻烟该去机场接他的,但她没有去。
“考虑得怎么样?”
傅铭川看着她笑了笑。
“我回去有合适的职位吗?”
闻烟不答反问。
“市场部有个组的负责人三月份离职。”
其实傅铭川已经为她铺好路了。
“老板也太相信我了。”
闻烟笑着摇了摇头,“负责人我干不了。”
这一年来,闻烟渐渐意识到自己先前在有些事上自大了。
虽说很多人都是混日子熬上去的,但有些经验确实需要时间去沉淀,之前做傅铭川的助理虽然没出错,但那是因为有他在上面顶着,大多数情况下她只是出个点子,而且学习的成分居多。
走得太急容易摔倒,闻烟想走得稳一点。
“还是稍微从基层一点做起吧,但如果我表现好,老板可以考虑快点给我升职。”
闻烟眼睛里透露着淡淡的狡黠,古灵精怪。
傅铭川看着她的样子笑了,好像一瞬间回到了过去。
“没问题,那我回去再考虑一下,你有什么想法也可以告诉我。”
傅铭川衬衣领带穿得很整齐。
“好,不会跟你客气的。”
闻烟拿着叉子轻轻切下一块蛋糕。
对希凡,闻烟是愧疚的,而对傅铭川,闻烟心底却是埋怨的。
因为他们之间有那么深感情,闻烟把他当作哥哥,当作亲人,但他却对她生出了那种心思。
人的七情六欲不受控制,闻烟也理解,但他不顾她的千般阻拦,也不顾及以后的相处,非要说出来,最后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但闻烟还是狠不下心,明明告诉自己不要再理他,见了面还是会心软。
他们认识了六年,曾经的那些好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但都是真的。
如果真的要舍弃,闻烟觉得很可惜。
而且工作中经常遇到,也没有办法完全成为陌生人。
所以,一切都交给时间吧。
“eric那边我去说,还是回国吧。”
虽然刚才两人聊的潜台词是这样,但傅铭川担心因为曾经的事让她有心理负担,“回去你爸妈也放心。”
“嗯,过两天我回复他就好。”
其实闻烟没想过留在这里,但至少要给老板点面子。
“过年回家吗?”
傅铭川笑了笑。
“不了,这里结束我就回去。”
闻烟说。
现在是一月底,还有一个月这里就结束了,而过年的时间恰好卡在这中间,闻烟不想来回折腾了。
“一个人留在这里?”
以前逢年过节,傅铭川都会带着她一起。
“还有其他朋友,别担心。”
闻烟笑了笑,这次爸妈不会过来,可能真的是她一个人。
眼前不自觉地浮现出谭叙深的脸。
他没有说要过来,闻烟也没有刻意问,因为知道他走不开,虽然他爸爸身体好转了很多,但他也不能长时间离开,只能一个月过来待两三天,就匆匆赶回去,更何况大过年的。
而很巧,除夕那天是情人节。
“晚上一起吃饭吗?”
傅铭川看着她。
“吃饱了。”
闻烟推了推面前空的蛋糕盘子,笑着抬头,“待会儿还要加班。”
闻烟不是刻意拒绝他,是真的忙。
“好,我后天回去,等你有空我们吃个饭。”
傅铭川也没有强求,尽量为她营造一个舒服的环境,因为他想回到从前。
事到如今,还是后悔多一点。
“没问题,那我先上去了。”
闻烟从座位上起身。
“好,不要太累。”
——
郊区的别墅,谭叙深坐在书桌前合上了电脑,扭动着泛酸的脖子。
公司一直挂着他的职位,bruce也来找过他很多次,后半年他父亲身体好转后谭叙深就答应了一些工作,但大部分时间都在家办公,也只做一些决策和指导性的事情。
凌晨的夜晚,谭叙深从浴室出来倒了杯酒,和爸妈住在一起喝茶比喝酒多。
深灰色的浴袍在玻璃窗上映着淡淡的影子,与夜色融合在了一起。
谭叙深拿着手机站在窗前,还有半个月就过年了,a市到慕尼黑的机票,他两周前就开始看,看了无数次,但依旧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一年来,每天都处在两难的境地,哪边他都不想放手,谭叙深很想把自己撕扯成两半,但到底还是亏欠了她。
黑色的夜幕中繁星点点,没有月亮,显得清冷寂寥,谭叙深坐在书桌前拿出了钢笔和信纸,遥望着夜色,过了很久才写下第一个字。
——
又一个周末,闻烟参加了一个大学同学的婚礼。
洁白的婚纱,庄严的教堂,至死不渝的誓词,还有所有家人朋友祝福下的亲吻。
以前都是跟着爸妈一起去这种场合,这是闻烟第一次参加朋友的婚礼,感觉有些奇妙,原来他们已经长大了,到了可以和喜欢的人厮守一生的年纪。
和所有人一样,闻烟沉浸在这份纯粹的幸福中,羡慕又向往,但又渐渐地心生落寞。
——
婚礼过后回到家,闻烟收到一封信,信封上写着四个字——乖乖亲启。
她抿唇轻笑,坐在沙发上懒懒地拆开了,信纸在暖黄的台灯下被晕染成温暖的色调。
乖乖亲启。
晚上好烟烟:
现在是凌晨三点四十八分,月亮刚刚躲进云里,旁边有两颗星星紧紧依偎着,很亮,你快抬头看看,看到了吗?
小傻子,如果想看到,那得晚上拆开这封信。
你刚刚说要加班,我便不打扰你了,但还是想问问你吃晚饭了吗?
今天工作累不累?
有没有认识新的朋友?
晚上睡觉冷不冷?
冷了就要多穿点,小女孩不要只顾着漂亮,不然年纪大了容易得老寒腿,而我只能推着轮椅带你去游乐场了。
今天下午,爸说想去钓鱼,江女士说太冷了想去公园晒太阳,两人吵了好久,我在旁边看着也笑了好久。
如果我们住在一起,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
早晨你说要煮粥,我说喝牛奶,我们争执几分钟,然后我向你妥协。
周末你想睡懒觉,我说起来跑步,我们争执几分钟,然后我和你一起躺回被窝里。
冬天你说想去冰岛旅行,我说想去南城,我们争执几分钟,然后一起去看了南城的小院子。
你也得向我妥协一回是不是?
我年龄大了,你得让着我。
烟烟,我想戒烟了,昨天晚上失眠了很久,我忽然想活得久一点,想陪我的小女孩久一点,你说好不好?
谭叙深。
1—31。
看完最后一句话,闻烟突然抬手遮住滚烫的眼皮,也一并遮住眼里的酸涩,但眼角的湿润却无法控制。
这种难过的情绪来得莫名,来得不讲理,一如那天醒来的清晨。
那次他又是深夜过来,第二天闻烟醒得很早,谭叙深还在睡,闻烟端详着他眉眼间的疲惫,也不小心发现了他头上的那根白发,闻烟瞬间愣住,眼眶也立即酸了,她哭,从无声无息到嚎啕大哭。
谭叙深吓醒了,连忙抱着她问怎么了,但闻烟却说不出一个字。
长白头发多么正常一件事,小孩子有,十七岁的少女有,爸爸妈妈有,老人也有,但谁都可以长白发,唯独谭叙深不能,她不许谭叙深长白发,她不许他变老。
从认识到现在,他们互相折磨了多久,未来又留给他们多长时间去纠缠?
闻烟移开手背,露出通红的眼睛,连鼻子都红红的,她的目光落在信封上的“乖乖亲启”,来德国后,谭叙深每个月都会寄给她一封信,这是第十三封信,也是第十三个“乖乖亲启”。
她又看着末尾的名字,这封信从a市邮寄到德国,需要半个月的时间,今天已经是2月13号了,但闻烟还是抬头看了看夜幕。
月色皎皎,银辉万里。
今晚的夜色很美,看了许久,闻烟收回视线,还看着这封信。
从开始到结束,他没有说一句我爱你,甚至也没有一句我想你。
这个男人好像很不喜欢把爱挂在嘴边,除了在南城那个圣诞节,闻烟再没有听他说过,比起爱这个字,他更愿意说喜欢,但闻烟现在不觉得没有安全感了,因为他的信里有日月晨昏,有春冬四季,在他向往的未来里有她的存在。
他不说爱,却把未来的琐碎都说与她听。
明天是情人节,也是除夕,他没有说要来,也没说不来,过了许久,闻烟把信收起来了,和其余的十二封“乖乖亲启”放在一起。
闻烟倒是没想到谭叙深写得一手好字,而且,连表达浪漫的方式都这么有年代感。
——
和往常一样,闻烟睁开眼睛就去看手机,毫不意外地收到了他的消息和红包。
—宝贝情人节快乐。
闻烟嘴角微微上扬,悄悄把红包收了,然后回了他一句。
—除夕快乐。
洗漱后闻烟去做早饭,她简单烤了两片面包,温了杯牛奶,以前不喜欢这样的早餐,但现在上班没有时间,就渐渐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闻烟坐在餐桌前边吃边浏览新闻,这时忽然听到了门铃声,她抬头看过去,眼里情不自禁地漫上惊喜,把手里的半片面包吃完,闻烟才不疾不徐地走过去。
“小姐您的花。”
打开门的瞬间,闻烟脸上的笑凝滞了:“好的,谢谢……”
门又关上了,房间恢复为刚才的安静,闻烟呆呆地站在原地。
又是一大束玫瑰,和去年的不相上下,把她的上半身完全挡住,在浓郁的玫瑰香味中闻烟拿出花束上的卡片。
【很想你】
一时间分不清是高兴还是失落,闻烟抱着花缓缓走到茶几旁。
他不会来了吧。
明明心里很早就有了答案,明明见到他也觉得讨厌,但心底最深处还是忍不住隐隐期待。
闻烟将花瓶里的花换掉,插上几支玫瑰,剩下的她放在了浴缸里,晚上可以洗个花瓣澡。
收了收思绪,闻烟将剩下的早餐吃完,匆匆赶去上班了。
——
上班的时候很充实,邮件一封接着一封,会议一个接着一个,今天明显比平日里更忙,闻烟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上天好像故意不给她胡思乱想的机会,闻烟无奈地笑了笑。
再抬头,天已经黑了。
关了电脑,闻烟把文件锁在柜子里,然后拖着疲惫的身体下楼。
大厦的旋转门好像将世界隔成了两半,和里面紧张的工作氛围不同,闻烟刚走出去,就感受到了浓浓的节日气息。
情人节的气息。
很应景,天空又飘起了雪花。
今天大厦外的车格外多,闻烟看着和她一起下班的同事被男朋友牵着手离开,她扭头,忽然发觉旋转门外的长廊今天也挤满了人,都在时不时地张望,等到了心仪的人再一起离开。
闻烟稍微往旁边让了让,走到一个人少的地方,今天这种日子,很难叫到车吧。
她失神地望着翩翩飘落的雪花,目光比雪色寂寞。
停了片刻,闻烟只身走进了雪幕。
地上的雪不厚,灯光月光混杂在一起,映着女孩儿没有起伏的面庞。
听着微微的积雪声,闻烟低头望着地面,忽然发觉连地上的脚印都是成双成对的,她抬头远远望去,街道的画面有些模糊。
夜幕之下灯光闪烁,街道两旁所有的灯都亮了,好像所有人都在牵手,所有人都在拥抱,所有人都在亲吻。
心里失落的小瓶子瞬间就打碎了,从心脏蔓延到五脏六腑,很酸涩。
闻烟情不自禁地拿起手机,如果谭叙深现在出现,她就彻底原谅……
“嗡嗡——”
心里还没念完,手机忽然震动,屏幕上的名字吓得闻烟差点把手机摔在地上,因为还在暗暗生闷气,她犹豫了几秒才接。
“喂。”
闻烟低头撇了撇嘴,慢慢踩着地上的雪。
“转身。”
低低的两个字,闻烟着了魔似的顿住了脚步,她呆滞地望着面前的一片雪色,心跳不自觉地快了。
过了片刻,闻烟木偶般地缓缓转身。
目光捕捉到他的刹那,闻烟脸上的失落瞬间被更盛大的笑容掩盖了,很纯粹,很明媚,连鼻子的酸涩也变成了眼里动人的水光,映着男人高大的身影。
很意外,但好像又在预料之中。
他背着光,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手中拿着一支玫瑰信步朝她走来,黑色大衣随着步伐微微拂动,雪落在脸颊都是不动声色的温柔。
十米的距离,他们隔着纷飞的雪花相望,闻烟忽然觉得,天地间仿佛就剩下他们两个,两年来的一幕幕在眼前闪过,心里不禁五味杂陈。
穿过荆棘,拨开层层迷雾,最后看见的还是你,你我伤痕累累地站在彼此面前,谁也不愿意先离开一步。
“很想你。”
电话还没断,他的声音传到耳边,闻烟忽然觉得被烫到了。
由于他的走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闻烟也收起手机朝他走过去,步伐不由自主地越来越快。
最后,闻烟一下子扑到他怀里,踮起脚尖吻着他的唇。
世界变得寂静,谭叙深眼底透着错愕,紧接着又转变为无边的欢喜。
男人的占有欲瞬间遍布了全身每个细胞,他不受控制地反客为主,将她紧紧嵌在怀里。
一年半以来,她第一个主动的吻,谭叙深等到了。
所有的人来人往都变成了背景,唇齿相依,两颗破碎的心也渐渐连在一起,雪花落在唇边,甜甜的。
玫瑰在风中绽放,花瓣积满了雪,最后快要不能呼吸了。
“谭叙深。”
不知过了多久,闻烟缓缓推开他的身体,抬头望着他。
“嗯?”
谭叙深眼里全是她。
“戒烟吧。”
闻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