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海上不知何时起了风浪,天空中飘起了丝丝雨丝。昏沉沉的夜色下,一艘渔船颠簸于海浪之中,却顽强的朝既定航线驶去。
夜沉静得只有海浪声,船不知行驶了多久,远方却突然传来的一声尖锐的警鸣声,“我们是香江皇家水警,前面的船听着,立刻停下,接受检查!再说一遍,立刻停下,接受检查!”
犹如投入了一颗炸弹,把渔船底下货舱里挨挨挤挤在一起,被波浪颠簸得昏昏欲睡的人群炸醒了!上层船舱闲着打牌的众人也一时间鸡飞狗跳,乱成一团。
“老大老大,不好了,是水警特警支队!”船上有人拿起望远镜一看,咋呼起来。
“怎么办啊,大佬?条子船快!很快就会追上来的!”
“叼他老母!为咩这个偏僻的鬼地方半夜三更还有死条子来巡逻?”
“你们慌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一个额头上有刀疤的中年男子怒喝道。“真他妈晦气!大东,去做事!老规矩。”
“是,大佬!”身旁一个精瘦的青年重重一点头,抽出腰间的短枪,熟练的拨拉了几下弹夹,一挥手招呼两个手下,转身向船舱底下走去。
没一会,船舱里二十多个神色惶恐的男男女女,很快被带上甲板。
不久,扑通!扑通!不断有重物砸入海中的声音。
“乡巴佬们你们看见没?游过去,前边就是花花世界的大香江吖!金山银山等着你们呢!全都给我跳下去!”
“不是,大哥,我……啊,求你别打了!我跳我跳还不行吗!给个救生圈吧!甩开差佬后一定开船来接我们啊!”
“废话那么多!下去吧!还有那个你,快快!等我踹你啊!是不是想被差佬遣返乡下?”
“不不,我,我要去大香江捞世界!啊,死就死吧!”壮烈的大喊一声,跟着前面的人跳下了黑沉沉的海面中,很快被大浪卷走,不见了踪影。
在凶神恶霸的大汉威逼下,一转眼,船上的偷渡客或拖块木板,或什么能漂浮的物件,就一个个扑通扑通悲壮的跳入前途凶险的浪涛中。
“小子,就剩你了,还不跳?”一个满脸横肉,胸口纹有青龙纹身的壮汉,手持一根粗大的棒球棒,恶狠狠的走向角落处一个身着绿色布衫,高高瘦瘦的年轻人。
年轻人并不慌张,伸手一指旁边害怕得瑟瑟发抖,缩在一角的三位年轻姑娘,平静说道:“海水冷,她们会没命的!给条小船放了她们,我跳!”
纹身壮汉眉毛一挑,拿球棒狠狠抽了一下年轻人的背脊,像遇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哈哈大笑道:“小北佬,你算哪根葱?想学人英雄救美!你他妈不跳,我直接扔你下去!”说完,他猛然伸出双手,去抓提年轻人的衣领。
年轻人不慌张,身形一挪,迅速滑到对方身后,一记手刀重击在对方后颈处。一百多斤的壮汉,在两个同伴的惊呼声中,不可思议的轰然倒下。
“林哥!”
“阿林!”
叫大东的青年,额头青筋暴起,双眼喷火一样,他手霍然抬起,黑洞洞的枪口消无声息对准年轻人。
年轻人敏捷如豹子,一个箭步冲前,飞起一脚踢飞大东手上的枪,同时旋身手肘往后猛力一撞,两人没两下被他打趴在地。
“女同志,香江公安马上就到,你们好好回家过日子吧。”年轻人回过头,蹙蹙眉轻轻说道,他眼神里有着一股莫名的忧伤。
姑娘们吓傻了,缩在角落里,只不住的点头。船尾的动静惊动了船舱里的其他同伙,他们抄起武器,急匆匆出仓门,正要朝甲板奔来。
“你们藏好,我去解决他们!”年轻人眉峰一拧,霍然起立。
两声豆大的闷闷的枪声短促响起,很快,喧嚣的渔船又恢复了平静,只剩下几声哼哼唧唧微弱的呻吟声。渔船孤零零的飘泊在起伏的波涛中。
“兄弟们,万众一心,排除万难!加油加油!前面不远就是香江了!”
“张大哥,听说香江有一座钻石山,那里是不是真有钻石啊?”
“屁!真有钻石也轮不到你这笨蛋捡了,不过到了香江肯定是人间天堂,那里有一种很好喝的汽水,叫什么可乐的!哎哟,什么东西咬我的脚?谁游过来拉我一把!”
“天啊!是大鲨鱼!别管他了,大家快逃命啊!”
“救命!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别慌!同志!快抓我手!”
……
初夏五月的香江,傍晚日落时分,天色还没有暗下来,吃过晚饭的人们纷纷走出家门。狭窄的街道对面的电影院门前人流如潮,大人们上了一天工虽然很累,晚上依然兴致勃勃的带上小孩子,全家人走进这家钻石山寮屋区唯一的乡村电影院。对于住在寮屋区的穷人来说,全家看一场电影,是看电视以外的一项难得的娱乐消遣。
“卖瓜子啰,又香又脆的香瓜子!五角一包!”
“甘蔗5角一根!不甜不要钱,快来买哦!”细标站在三轮车小摊旁,不住的朝街上行人卖力兜售。“又香又脆的咸花生——”
“小芬,你这次一定要补看,《最佳拍档》里的Sam哥和麦光头演得真的好搞笑的!喂,老板,瓜子2包。”两个女学生跑过来,嘴里还在讨论小影院里即将放映的电影剧情。
“标仔,给你婶称半斤咸花生。”
“细标,给我们削三根甘蔗!快点快点,电影要开始了!”
忙忙碌碌的打发了一波电影开映前的顾客,细标抬头,惊讶的发现不远处正站着一个青年,静静的望着他这边出神。
“又是这种呆呆的神情!”细标心里着急,却又不知怎么办。栋哥醒过来的这三天,经常独自静静坐着,眼神迷惘。他头上挨的那一棍,让他失忆了,好多事情想不起来。细标很愧疚,如果不是帮自己挡那一棍,栋哥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细标放下手上东西,连忙迎上去,关切的说:“栋哥,你怎么出来了?黄医生交待你还要在家好好休养几天!我知道你想快点恢复记忆,可是这种事要慢慢来,不能急!”
成伟梁微微摇头,露出一个笑容,平静的说:“没事的,只是出来透透气,别把我当瓷娃娃!”
上天保佑!自栋哥醒来,细标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平静的笑容。
“栋哥,你是不是恢复记忆了?我感觉你有些不一样了!”细标眼睛发亮,带着惊喜的问。
“是想起了一些。”成伟梁说道,他脑子里现在只有原主人的少部分记忆。他醒来的这三天,对于自己一夜之间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精神受到极大刺激,对周围的人极度怀疑和抗拒。直到今天,他才不得不接受这不是他的神经幻觉!他真的从新世纪回到了二十世纪80年代!真的灵魂穿越到一个三个多月前从大陆偷渡到香江的叫周国栋的青年身上!
“你妈妈跌断了腿,你哥哥垫了医药费后没钱给彩礼,你要赚更多的钱买营养品寄回老家,对吗?”成伟梁好奇的观察街上行人,转过头忽然问。
啊?细标明显愣了一下,苦笑道:“是啊!”
“那今天,就让我来帮你出摊吧。”既来之则安之,成伟梁忽然想体验一把当街边小贩的感觉。
“你摆摊?”细标张大的嘴巴,差点成了O型!
成伟梁当然听得出好兄弟的惊讶,不过他只是笑笑:“我记得帮你出摊的时候,生意经常比平时好三成,不是吗?”
“是没错!栋哥你人缘比我好,街坊都爱照顾你生意。最多的时候,我们一晚能净赚二三十元!”细标搔搔头,有些不好意思。栋哥还是他带进钻石山木屋区的呢,结果才一个月,山上的邻居,甚至他的莞城老乡,待栋哥比他这个相处了几年的老街坊还亲!没办法,谁让栋哥人虽然不爱说话不爱笑,却经常不声不响的,就帮一户户人家修好了座椅门窗,修葺好了漏雨的房顶呢!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他不好说出口,那些小女生和某些不正经女人,也喜欢光顾栋哥的生意。栋哥之前就是因为老有不正经女人搭讪他,才不喜欢出来摆摊的。
“卖瓜子啰!看电影、嗑瓜子!不贵不贵,五角钱一包!”成伟梁走到摊位前,挽起袖子,有模有样的学着细标,向过往行人吆喝起来。
别说,成伟梁高声吆喝的一嗓子,还真吸引了几个正要奔向电影院的初中生模样的小女生转向他这边。这么快就顾客上门,成伟梁高兴的展出职业性笑容:“买5包送一根甘蔗,买花生也送甘蔗,小妹妹,你们要哪种?”
“嘻嘻,我们要5包瓜子,甘蔗你亲自帮我削皮咯。”成伟梁第一次当小贩,自认笑容绝对亲切,这帮小女生嘻嘻哈哈的围观了他一会,才有为首一个长得比较男孩子气的女生开口道。
“他刚刚对我们笑了嘢!”
“他不会真像传说的脑子被打傻了吧?”
“我还是喜欢他以前一点也不笑,酷酷的样子!嘻嘻!”
等这几个小女生离开,成伟梁在背后还隐隐约约的听到她们一些模糊的议论,成伟梁转头问细标:“我和她们认识?”
“呃……不认识!一群疯疯癫癫的死妹丁!别理她们就行。”细标赶紧说道。
哦了一声,成伟梁也懒得探究,继续吆喝。听到有便宜占,不少原本没想买的过路人也过来光顾,一时间摊位生意好了不少。
“哎呀,阿美,走,我们买瓜子去。”细标忽然听到背后一声女人惊喜的声音,声音有些熟悉,细标转身一看,暗叫晦气!三个妆容浓艳的女人正款款走来,果然又是她们!
“哥哥仔,秀姐姐又来帮衬你啦!好久不见哦!”三个女人一来,猛向成伟梁抛媚眼,那个叫阿秀的狐媚女人,更是转到车摊后,伸出芊芊兰花指,朝成伟梁肩上搭去。
“喂!”细标见这不三不四的女人,又来纠缠栋哥,他赶紧喝止,插上前隔开这个女人,义正言辞的说:“各位大姐,我不做你们生意!你们走开!”
“哎哟喂,阿标哥咁大火气!我们正经是来买你东西的,又不是不给你钱?”
“嘻嘻,被女朋友甩啦?要不要姐姐陪陪你,消消火气呀?”
“做生意可不能赶客喔,你说对不对,哥哥仔?”阿秀视线透过细标,只向后面的成伟梁抛个媚眼。
成伟梁拉住快要暴发的细标,微笑道:“来者都是客,正经生意当然要做。不知几位姑娘想买点什么?”
叫阿美的女子惊叫道:“哎哟,木头开窍,千年铁树开花了!秀姐,他终于对你笑了嘢!”
阿秀眯着眼睛,笑得眉儿弯弯,“哥哥仔,你刚才说买瓜子买五送一,那我要是买得多,你送我什么呀?”
“买五包送一包,或者送一根甘蔗,买多送多!”成伟梁保持着笑容。
“那不要送甘蔗的话,你送我们姐妹三个一边一个吻,行不行?”阿秀眨了眨妩媚的眼睛,笑着说。及见成伟梁脸色沉了下来,旁边的阿标哥也快要暴走,她扑哧一笑,敛起之前勾人的姿态,“好了,呆木头,不开你玩笑了!台上瓜子我全要了,花生秤5斤!”
“都要?”成伟梁有点惊讶,摊上至少有50包瓜子,量这么大,明显去买散装秤斤的更合算些。
“当然!难得有机会占你便宜,我自然要买多一点!”阿秀口头上说得暧昧,又吃了一次成伟梁的豆腐。
成伟梁不理会她的口头调戏,语气平静的报出数字:“55包瓜子27。5元,5斤花生15元,赠送16根甘蔗,抹去零头一共42元。感谢惠顾!欢迎再来!”
阿秀递过五十元钞票,又娇滴滴的撒娇道:“哎呀,一下子买了这么多,好重哦,楼又这么高!”一边说,一边拿眼望着成伟梁。
成伟梁苦笑一声,正要开口,细标挺身而出,咬牙道:“我来送!”
阿秀拿了支口红,在本子上唰唰写了个地址,撕下来一把塞到成伟梁手里,“记住这个地址,有空来找我们玩哦。拜拜!”轻轻一笑,飘然而去。
“都是些不正经的女人,是在夜总会做舞女的!千万别靠近她们,我认识的好几个老乡,都被这种女人骗得人财两失!”细标一边打包货物,一边担忧的提醒道。
“经常有小女生和这类女人,来围观我吗?”成伟梁若有所思的问。
细标尴尬的点点头。
成伟梁笑了笑,拍拍细标肩膀,“其实也不必担心!我看那个叫阿秀的不像个坏人,我想她并不是真的想勾我做坏事,她……应该是喜欢调戏我这种木头,缓解一下心理压力。有些女人工作压力大,就会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来!我以前办公室一个女同事,就老喜欢戏弄周围的小鲜肉来减压!”
成伟梁站立街边,眺望远方从山岭一直延伸到山脚下的大片贫民木屋区,心中忽有所感。
一日之间,从中国去了巴黎。一夜之间,又从巴黎莫名其妙流落到香江。
拿单反相机的都市白领,而今变成臭烘烘贫民区里拿称砣的小贩!我也成了别人围观、调戏的小鲜肉了!
“你办公室?小鲜肉又是什么,是好吃的东西吗?”细标搔搔头,有些想不明白。栋哥今天言行好奇怪,性格完全跟受伤前不一样!栋哥到底是脑子恢复正常了,还是依然不正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