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在客厅里蔓延,厉老爷子仿佛瞧出了什么,他也没勉强,只是和蔼道:“你好好想想。”
其实他对她的态度与七年前无异,要是宋薇薇多留点心,就会发现厉老爷子知道了。
只是此刻她心烦意乱,没有再多想。
二楼,换了一身居家服的男人站在视线死角,听完楼下的谈话,他眼睫低垂,掩盖了眼底阴郁的情绪。
喉咙痒得厉害,他死死憋着没有咳出声,等谈话结束,他才快步走回房间,靠在门上咳得翻天覆地。
一股绝望几乎淹没了他,他咳得眼眶猩红,眼睛里布满血丝,让他的神情看起来添了几分阴鸷。
如果……
如果他怎样都挽回不了,那么他只能将她囚禁在身边,哪怕未来的每一天,他们都会互相折磨。
也好过,她彻彻底底退出他的人生。
楼下宋薇薇眼皮忽然狂跳了几下,她揉了揉眼睛,就听厉老爷子开口,“我看到你参加国际雕刻大赛的直播了,宋宋,你为我们国家争了光。”
华夏文化五千年,每个领域都有大能,只有雕刻这一领域萧条如斯,以往那些大能们都自持身份,不屑去参加这类比赛,觉得自降格调。
去参赛的人少,自然拿不回像样的奖项,每届雕刻比赛之后,国外媒体就若有似无地抨击他们。
称他们十几亿人,竟然没有一人能拿回奖项。
这次国际雕刻大赛比赛前夕,某些不良媒体还把之前他们未获奖的事翻出来奚落一番,问他们这次能否捧回一座奖杯。
宋薇薇夺冠,狠狠打了无良媒体的脸,为国争了回光。
但国际雕刻大赛毕竟小众,知道的人不多,当时去看直播的观众多半也是冲着新鲜去的。
其实对此了解的人很少,感兴趣的人也很少。
就像火树银花这样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越到现在反而越少见,但是在以往宫廷盛宴里却是常见的。
宋薇薇摇头,“厉爷爷,您这话言重了,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
“不管怎么说,你都为我们争回了荣誉,当初你送我那只鼻烟壶雕刻得十分灵动,我就知道你技艺不凡。”厉老爷子语气里满是欣慰。
宋薇薇脸颊微红,到底不太习惯被人这样夸赞,她手指抠着沙发,满脸都写着不自在。
厉老爷子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忍不住好笑,她还是没变啊,羞窘的时候还是喜欢抠着东西。
这一刻,厉老爷子是真的觉得从前的薇薇又回来了。
两人聊了一会儿,门铃忽然响了,阿忠从厨房里出来,快步走到门口,按开了对讲机。
对讲机里出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他原本只是试一试,听见对讲机通了,他眼睛亮闪闪的,“蜀黍,你在吗?我能进来看看你吗?”
软糯的孩童声音在旷寂的客厅响起,厉老爷子神情一紧,向来镇定自若的他顿时慌张起来。
他的小乖孙来了,可不能让他看见他。
宋薇薇没注意到厉老爷子的反应,她站起身来,往玄关走,就听阿忠说:“大少爷在家,我给你开门,你慢点进来。”
“好耶!”视频里的小孩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看着让人心情非常好。
宋薇薇走到玄关,就见阿忠“咔嗒”一声开了门,出去接人,宋薇薇也跟着出去,远远地,就看见宋晨晨一蹦一跳地进来。
他身后没有跟人,显然是偷跑出来的,幸好别墅区很安全,宋宅离这边也不远,要不然他这么偷跑出来,要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好?
宋晨晨快快乐乐的蹦跳着,冷不防看见站在罗马柱前的宋薇薇,他猛地刹住脚步,转身就要跑。
宋薇薇语气凉凉的,“宋晨晨,我已经看到你了。”
宋晨晨垮下脸,就连身后背着的老虎背包都感觉到他低落的情绪,显得萎靡不振起来。
他耷拉着脑袋,“妈咪,我不是一个人来的,我让徐爷爷送我来的。”
宋薇薇咬了咬牙,看在他还算有危机意识的份上,宋薇薇没再说教,冲他招了招手,“进来吧。”
宋晨晨眼睛瞬间亮了,“妈咪,你不生气啦,嘿嘿!”
他小跑过来,看见阿忠,他满目疑惑,“爷爷,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啊?”
阿忠天天去接老爷子,倒也在幼儿园外见过几次他们跳操,只是他没想到宋晨晨记性这么好。
见宋薇薇投来狐疑的眼神,他连忙道:“我长得大众脸,谁看我都眼熟。”
宋晨晨笑得露出一排白牙,“难怪,妈咪,蜀黍是不是回来了,他最近怎么都不去看我了?”
宋薇薇牵起他的手往别墅里走,“叔叔工作忙。”
“哦。”宋晨晨怏怏地应了一声,三人进了玄关,宋晨晨打开鞋柜,拿出自己的专属拖鞋穿上,就往客厅里跑。
客厅里空荡荡的,厉老爷子已经不见了,宋薇薇狐疑地朝四周看了看,没看到厉老爷子,倒是看到了从楼梯上下来的厉柏寒。
他戴上了口罩,宋晨晨一见他就快乐地扑过去,被步下最后一阶台阶的厉柏寒俯身抱起来。
小家伙脸颊兴奋得红扑扑的,“蜀黍,你生病了吗?为什么要戴口罩?”
厉柏寒怀里抱着儿子,才觉得空落落的心脏回了暖,“嗯,有点感冒,怕传染给你。”
宋晨晨眯着眼睛笑,“我身体可好了,不怕传染。”
“嗯。”厉柏寒应了一声,抬眸朝宋薇薇看过来,“爷爷觉得有点累,先去楼上休息了,他让我跟你说一声。”
宋薇薇连忙问道:“他没事吧?”
厉柏寒摇了摇头,“没事,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宋晨晨眨巴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蜀黍,是你的爷爷吗?他什么时候来的呀,我能不能去看看他?”
厉柏寒想起刚才老爷子狼狈的抱头鼠窜的模样,他眼底掠过一抹笑意,“嗯,我的爷爷,你要叫太爷爷。”
“哦,那我上去看看太爷爷。”宋晨晨说着就要往地上滑去,被厉柏寒抱紧了,他道:“太爷爷在休息,我们不要打扰他。”
“哦。”小孩子拖长了音调,显然有些失望,“那我可以在门口看看吗,我不进去打扰他。”
厉柏寒到底不忍让他失望,抱着他往楼上走去。
宋薇薇追了两步,“厉总,厉爷爷不舒服,还是别让晨晨去打扰他了。”
“没关系,只在门口看看。”厉柏寒淡淡道,抱着宋晨晨上了楼。
厉老爷子躲在客房里,他紧贴在门板上,听着外面的说话声,心里既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宋晨晨这么孝顺,难过的是他不能出去见他。
听到他说要来看他,他连忙走到床边,连衣服都没脱,掀开被子躺进去,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没过多久,他就听见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奈何他刚才怕宋晨晨看到他的脸,他背对着门那边躺着的,要不然他就能看见宋晨晨探进脑袋来。
宋晨晨趴在门边,脑袋从门缝间探进来,看见床上微微隆起,老人似乎真的很疲惫,并没有被他惊醒。
他看了一会儿,低声说:“太爷爷,您好,我叫宋晨晨,等您病好了,我再来找您玩哦。”
厉老爷子听见他的话,感动得一塌糊涂,他的乖孙,早知道他就不扮什么园丁,现在他真是后悔莫及。
宋晨晨悄悄将门掩上了,他仰头望着厉柏寒,“蜀黍,太爷爷一个人躺在那里,看着好可怜哦。”
厉柏寒俯身要去抱他,小家伙往后退了一步,头摇得像拨浪鼓,“我自己走,蜀黍你还病着,我自己能走。”
厉柏寒心里熨帖不已,“那我牵着你。”
他朝他伸出手,宋晨晨看着他宽大的手掌,将自己的手放了进去,被厉柏寒紧紧地包裹住,“走吧,我们下楼。”
“蜀黍,我明天可以来看太爷爷吗?”
“可以。”
“那我要给太爷爷带我亲手做的礼物,可是太爷爷喜欢什么?”
“只要是你送给太爷爷的,太爷爷都喜欢。”
“万一他不喜欢怎么办?”
“不会的,晨晨这么懂事乖巧,太爷爷会喜欢的。”
“哦……”
父子俩的声音渐行渐远,厉老爷子拉下蒙着脑袋的被子,生闷气似的连蹬了好几下腿。
他想和乖孙孙一起玩!
宋薇薇站在楼下赏鱼,她几天没来,客厅里多了一个鱼缸,鱼缸里养着十几尾漂亮的金鱼。
金鱼在水里游弋,看着挺自在的。
听到说话声,她抬起头来,就见一大一小从楼上下来,厉柏寒依然戴着口罩,怕传染给宋晨晨。
宋晨晨讲着学校的趣事,另一手夸张地比划着,男人垂眸看着他,一边倾听一边注意脚下,以免他踏空。
宋晨晨有好些天没见到厉柏寒,仿佛有说不尽的话要与他说,看他手舞足蹈的模样,就知道他有多高兴。
只是手舞足蹈了一阵,小家伙忽然道:“蜀黍,你今天心情不好吗?”
厉柏寒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我逗了你这么久,你都没有笑耶。”稚子天真,一语戳破厉柏寒的假面具,自己却一无所知。
厉柏寒戴着口罩,分明只露出了一双眼睛,眼睛也是笑着的,可偏偏宋晨晨还是发现了他心情不好。
他稍怔,眸光一抬,便与站在鱼缸旁的宋薇薇对上视线,他眼底的孤独与抑郁便又深重了一分。
有些人心硬如铁啊!
“我笑了。”厉柏寒弯了弯眼睛,眼角都挤出笑纹来,但宋晨晨还是摇了摇头,“蜀黍,你笑起来像哭一样,看得我好难过。”
厉柏寒惆怅了几秒,抬手遮住了儿子的眼睛,低低道:“叔叔只是有点累。”
“那我扶你回房躺着。”宋晨晨扒开他的手,就要扶着他上楼,却被厉柏寒摇头拒绝了,“马上要吃饭了。”
宋晨晨“哦”了一声,被厉柏寒牵着下了楼。
两人缓缓走到宋薇薇面前,宋薇薇不好在宋晨晨面前对厉柏寒视而不见,她问道:“厉爷爷怎么样?”
“太爷爷睡着了。”
宋薇薇点了点头,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将目光转向鱼缸,看着游来游去的金鱼发呆。
她看着金鱼发呆,厉柏寒就看着她发呆,宋晨晨站在两人中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总觉得自己好多余。
吃完晚饭,宋薇薇带着儿子离开,厉柏寒送到门口,她就不让他送了,厉柏寒却坚持,“我送你们到前面路口。”
宋薇薇想要拒绝,却被儿子拉着晃了晃,宋晨晨仰头望着她,眼里有央求,他本来还以为今晚要在这边留宿,没想到妈咪却坚持要回去。
他不解。
明明前些日子他们一家人还好得蜜里调油,怎么今天又变得生疏起来,连留宿都不能。
“晨晨听话,叔叔还病着。”
宋晨晨嘀咕,“可是我不想听话。”
宋薇薇:“……”
厉柏寒顺势牵着宋晨晨另一只手,说:“就送到路口,看你们进了宋宅,我就回来。”
宋薇薇不好再拒绝,只好默许了。
宋晨晨立即高兴了,他一手被厉柏寒牵着,另一手捉住了宋薇薇的手,高兴地一晃一晃的,满脑门都像是写着,“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的。”
一路上,厉柏寒时不时闷咳两声,咳得人心慌意乱,宋薇薇几次张口欲言,又被自己强行咽了回去。
她已经与他说得清楚明白,又何必假惺惺去关心他,徒增烦恼?
宋晨晨原本还很开心,但听到厉柏寒时不时咳嗽,他又担心起来,“蜀黍,要不你回去吧,别送我们了。”
咳成这样,得多难受呀。
厉柏寒缓了缓气息,对上儿子担忧的目光,他弯了弯眼睛,“我没事,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能缓解咳嗽。”
宋晨晨心疼极了,“那我们慢慢走,姥姥说,走快了身体会发热,发热就会咳嗽。”
“好。”厉柏寒轻声应着,目光扫向身旁铁石心肠的女人,他在心里幽幽地叹了口气,她是打定主意不给他半分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