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薇薇送丁老先生下楼,丁老先生站在夕阳的余晖里,“宋师,发簪就麻烦你了,修复好后我再来。”
她点头,“修好后我亲自给您送去,您不用再跑一趟。”
丁老先生摆了摆手,“不用麻烦,我正好出来走走,你回去吧。”
宋薇薇目送丁老先生缓缓走入夕阳,金黄色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无端多了几分萧瑟与寂寥。
她倚在工作室门口,直到丁老先生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她才恍如惊梦般回过神来。一抬眸便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路灯下。
光影昏黄,那人不知道在路灯下站了多久,又看了她多久。
两人对视半晌,男人似乎知道她不会走向他,他迈开长腿走过来,缓缓停在她面前,他垂眸看着她,嗓音低沉,“下班了吗?”
宋薇薇望着他,无端想起和谢翎羽的对话,以谢翎羽那惯会挑拨离间的性格,指不定已经把录音发给厉柏然。
“嗯。”
厉柏寒唇角微勾,“那我有这个荣幸请你吃饭吗?”
宋薇薇心说这话换了别人问,包管油腻,偏偏放在他身上,却又绅士有礼,“想吃什么,我请你吧。”
厉柏寒:“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宋薇薇看时间还早,先打了个电话定餐,挂了电话,她道:“餐厅离这边不远,我们走着过去?”
“嗯。”
两人顺着马路往前走,天光渐暗,路灯一盏盏亮起来,宛如一条璀璨的银河。
恰逢下班时间,路上行人行色匆匆,两人中间空出一段距离,很快便被路人挤散。
厉柏寒看着他与宋薇薇之间隔着好几个人的距离,在人潮中各自往前走,就像两条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行线。
他慢慢停下脚步,看着她被行人挤得越来越远,他站在树下没再往前走,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心底越来越绝望。
倘若他停下来,不再追逐她,他们是否就会像现在这样距离越来越远,终究变得遥不可及?
他眼睛里一点点蔓延上阴翳之色,就在他的瞳孔快要被阴翳布满时,他的手腕忽然被人攥住。
他怔了一下,看着面前气喘吁吁的女人,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脸色布满潮红,应该和人流拥挤有关。
她抬眼望着他,五光十色的灯光落在她眼睛里,明亮得像北极星,她说:“这会儿是下班高峰期,街上人多,很容易被挤散。”
厉柏寒垂眸看着她,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鼓噪着,一声比一声大,盖过了所有声音。
宋薇薇感觉他的眼神很不对劲,像是要把她拆吃入腹,看得她心惊胆颤,很想放开他的手,可她到底没有那样做。
刚才她被人流挤散时,身边忽然不见厉柏寒的身影,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急速跳动,那一瞬间的心慌不是骗人的。
她立即回头去找他,看到他被人群挤到路边,明明那么高的个子,却孤独得像个走丢了的小孩。
她承认,看到这样的他,她难受了。
“我抓着你,这样就不会被挤散了。”宋薇薇试图板着脸,用冷酷的语气说,却在下一秒被男人紧紧拥进怀里。
她撞进男人怀里,肩膀被撞得生疼,她倒吸了口凉气,随即感觉自己的腰都要被那双铁臂给勒断。
鼻端涌入男人身上清洌的雪松气息,这股气息曾让她感到特别安心,只是此刻,却带着强势与霸道。
厉柏寒一手扣着她的腰,另一手扶着她的后脑勺,薄唇贴在她耳畔,浅浅低语,“薇薇,我不会再放手了。”
听到录音时,他或许有过那么一瞬间想放弃,但现在,她重新回来抓住了他的手,那么他就不允许自己放弃。
宋薇薇眼眸大睁,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移了位,下一秒,厉柏寒却已经松开她,他的手顺着她的手臂滑下去牵住了她的手。
她被他牵着走进人流中,这一次哪怕依然拥挤,却没有人能再把他们挤散。
他们穿过一条街,最后进了一条小巷子,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这家柴火鸡开在闹市,但是却有种闹中取静的幽然。
这是一家四合院,红墙绿瓦,古色古香。
院子不大,只有八张桌子,七张桌子都坐满了客人,空气中浮动着肉香,隔着老远都能闻到。
两人刚进去,就有服务生过来引路,将他俩带到唯一空着的那张桌子旁,中间的铁锅里正汩汩炖着鸡。
服务生给他们上了荷叶茶,退到一边等鸡肉炖熟。
宋薇薇拆了一次性碗筷,倒了半杯茶水,分别将碗筷涮洗了一下,然后把涮洗好的杯碟放在厉柏寒面前。
她把另一副碗筷拿过来,如法炮制地涮干净杯子。
她的手还有些微微发麻,也不知道是厉柏寒握得太用力,还是因为被他掌心过高的温度给烫麻的。
她边涮碗筷边说:“这家柴火鸡味道不错,你一会儿尝尝,有我小时候的味道。”
厉柏寒端起荷叶茶喝了一口,味道很特别,他又喝了一口,“我第一次在灶边吃饭,还挺新奇的。”
坐在锅边等鸡熟,他确实是第一次。
以往别人请他吃饭,都是最高档的酒店最顶级的厨师,这还是第一次,他在锅边吃饭。
宋薇薇睨了他一眼,“你别看这里环境不如五星级酒店,它的味道绝对是你在五星级酒店里吃不到的,保证让你终生难忘。”
厉柏寒勾唇一笑,“你刚才说这里有你小时候的味道?”
宋薇薇点了点头,“嗯,小时候跟着爷爷,那时候没有天然气媒气什么的,我们都是烧柴火,爷爷上山砍柴,偶尔会打到野鸡,回来就宰了炖肉吃,再掰几个玉米苞磨成糊状,等鸡肉快熟的时候贴在锅边,等鸡肉熟了玉米馍馍也熟了,和着滚烫的鸡肉一起吃,别提有多好吃了。”
厉柏寒听得入神,眼前仿佛能看到相依为命的祖孙俩围在锅边,一口鸡肉一口玉米馍馍吃得正香。
或许是宋薇薇捅破了他们之间的那层窗户纸,她对他不再藏着掖着,说起宋老爷子时,她眼中有怀念。
“爷爷去世后,我再也没有吃到那种味道了。”宋薇薇声音顿了顿,敛去脸上的感伤,“我一直很怀念和爷爷在一起的日子,虽然很穷很苦,但过得踏实。”
厉柏寒听到这话,不由得想,当年他把她接去厉家,后来又和她结婚,其实对她而言,她没有一天过得踏实。
因为那样的日子让她感到上不着顶下踩不到地。
“后来有一天,我路过这边,闻到一股熟悉的肉香,我循着香味找到这里,终于又尝到了以前在乡下尝过的味道。”
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明明有很多钱了,可能吃到更多更好的美食,却心心念念的还是从前的味道。
是再也吃不到了,所以才会格外怀念么?
“这个叫柴火鸡吧,我应该吃过的,只是家风很严,不允许我们在锅边吃。”厉柏寒努力想找共同话题。
其实他们之间结婚一年,离别七年,再相遇也不过大半年时光,根本没有机会好好了解彼此。
“爷爷院子里都用柴火煮饭,只是近些年忠叔年纪大了,看火做饭有些吃力,爷爷才改用气灶的。”
宋薇薇点了点头,“我知道,以前我还给爷爷做过柴火鸡,不过每次都不凑巧,你刚好出差不在家。”
厉柏寒真心实意道:“好可惜,我要是不去出差,就有口福了。”
闻言,宋薇薇说:“也没什么好可惜的,我做的柴火鸡没有爷爷做的那股味道,我一直以为是鸡的讲究,后来才发现不是。”
厉柏寒:“那是因为什么?”
宋薇薇抬眸,透过氤氲的热气看着面前的男人,意有所指道:“因为有些东西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只是再也来不及了。”
厉柏寒抬眸与她对视,“薇薇……”
他话未说出口,服务生过来揭开了木制锅盖,浓郁的肉香扑鼻而来,氤氲了满身满脸。
服务生拿着大锅铲翻着铁锅里的鸡肉,鸡肉汩汩的煮着,焦香四溢,宋薇薇情不自禁的咽了咽口水,“能吃了么?”
“可以吃了,玉米馍馍再等等。”服务生拿着锅盖和铁铲走了,宋薇薇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放进厉柏寒碗里,“你尝尝看。”
厉柏寒未出口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他低头吃肉,大火炖出来的肉几面都焦黄,入口满是肉香。
这就是她念念不忘的味道,
纵使他吃过不少山珍海味,口味已经养得很刁了,但依然觉得这就是鸡肉本身的味道,很香很好吃。
宋薇薇看他眼睛都亮起来了,她笑着问道:“好不好吃?”
厉柏寒点头,“确实和我平时吃的鸡肉味道不一样,柴火鸡的味道更浓郁一些,有肉的味道。”
宋薇薇又给他布菜,“尝尝玉米馍馍,这个味道也不错,尤其是吸点汤汁味道更好,我小时候就最喜欢吃锅边馍馍。”
厉柏寒依言夹起馍馍咬了一口,表皮煎得酥脆,但里面又像面包一样很软,吃着有股玉米香味。
厉柏寒心想,原来这就是宋薇薇怀念的味道,要是他曾经尝过一次,估计也会念念不忘。
“很好吃。”厉柏寒说。
宋薇薇莞尔,笑容却很快隐没在唇边,她叹息一声,“其实爷爷做得更好吃,只是我再也尝不到那种味道了。”
厉柏寒动作一顿,“薇薇……”
宋薇薇迅速眨了眨眼睛,掩去那一瞬间的脆弱,她埋头吃肉,不想让厉柏寒察觉到她瞬间低落的心情。
明明之前她还能做到冷酷无情,也不会莫名感伤,结果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话题聊深了,就会不知不觉的暴露自己更多的弱点。
“快点吃吧,一会儿馍馍烤焦了就没现在好吃了。”
厉柏寒定定地看着她,四周热气氤氲,她低着头,不太能看清楚她的表情,可他就是觉得她似乎有点难过。
铁锅里汩汩冒着香气,两人却有些食不知味,结账离开饭店,厉柏寒把宋薇薇送到宋宅外面。
“我进去了,今晚……”宋薇薇顿了顿,抬眸看着他,“谢谢你今晚陪我吃饭,听我说起往事,其实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爷爷了。”
厉柏寒看着她眼底一闪而逝的忧伤,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薇薇,等一下。”
宋薇薇垂眸看着他的手,他手指修长,指甲剪得齐整漂亮,指骨匀称,是一双很好看的手。
她的目光自他手上移开,“怎么了?”
厉柏寒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一如七年前那般清澈动人,他几乎要陷在这双眼睛里无力自拔,“薇薇,过去的事情我不知道要怎么弥补,但是我想从今天开始追你,你可以慢慢考虑,我不急。”
宋薇薇愕然地瞪着他,“你说什么?”
“七年前我们步入婚姻少了一个步骤,我想重新来过,先从追求你开始,等你什么时候考虑好了,觉得我值得托付一生,我们再结婚。”厉柏寒说。
宋薇薇万万没想到今晚一顿饭,竟然会让厉柏寒态度大变,他什么意思,他想重新追求她?
“我……”
厉柏寒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他上前一步,轻轻抱了抱她,低声道:“进去吧,我看你进去后再走。”
宋薇薇脑子里嗡嗡作响,像被人施了法一样,她懵懵懂懂转身走进别墅,等走到花园里,被夜风一吹,她才回过神来。
她猛地转身看向铁门外,厉柏寒还站在那里,见她回头看他,他朝她挥了挥手。
宋薇薇怔怔地看着他,还是想不通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一步,她之前说的话不够冷酷么?
“妈咪!”身后传来宋晨晨拖得长长的声音,宋薇薇敛去思绪,转身朝别墅走去,宋晨晨站在台阶上,边喊边蹦跳着。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台阶,宋晨晨扑进她怀里,不知道闻到了什么,他在她身上嗅了又嗅,“妈咪,你身上是什么味道,好香啊,像是肉香,闻得我都饿了。”